凌晨三点,鹏城,福田区深河岸。

    “啊,你干什么?”

    “干什么?你干什么的?”

    “我操,你谁啊?顶到我尾巴骨上,疼。”

    “疼吗?”

    “狗*,你别动,再动蛋都给你击碎。”

    萧唐历经千辛万苦才从河里游出来,上岸后连气都没来得及喘一口,就让身后一个黑影扑倒在地,上来就是一顿操作,他本能想要反抗,挣扎了一会,硬是死死的被身上的那个人按住不得动弹,最主要他刚从水里上来几乎已经脱力了,能游上岸都靠的是意志力。

    此时刚上岸,还被偷袭,他脸都绿了,只是一肚子骂娘的话,不爽的心情在那一对铁手镯套在手腕上的时候,全部都偃旗息鼓了,心中只有无限的哀叹,“这他喵的港警什么时候这么敬业了,真想亲手画个敬业福送给他,了表心意,这雷鸣加闪电的还出来巡河,还把自己当偷渡客给抓了!”

    “嘘~”见萧唐终于不反抗安静了下来,身上的那人才松了一口气,放开了顶在萧唐尾巴骨上的膝盖,嘴里还骂骂咧咧的,“狗*劲这么大的,差点就按不住了。”

    “小吴,小吴~”那人扯着嗓子喊,一会普通话,一会不知名方言,听得萧唐一愣一愣,心中有一万头神兽扑啸而过,那种神情恍惚,心如乱麻的感觉久久不能消散。

    “刘所,怎么了!”一个打着手电筒,披着大雨衣穿着黄胶雨靴的青年男子,从远处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道:“刘所,今天晚上估计没啥情况,要不咱们先回去吧!”

    “没情况?”那个制服萧唐的雨衣人冷哼一声,指了指萧唐趴着的地方,努了努嘴道:“你看那是什么?”

    一阵强烈的手电光袭来,刺目的光芒让萧唐脑袋下意识的偏了偏,见到萧唐动弹,那小吴直接惊呼出声,“我去!”小吴也傻眼了,老大这一声不响的就抓了这么大一活人,给他也是看懵了,以前老是听对方说自己年轻时有多勇,还当是吹牛,这一次小吴算是真正见识到了。

    “刘所!牛!”小吴冲着雨衣人刘所竖了根大拇指,有些敬佩的说道。被小吴这么一夸赞那雨衣人也不禁傲然一笑,不过嘴上却还谦虚道:“别小瞧这家伙,劲儿大得很,我差点就按不住,跟我年轻时有一拼,要是放在二十年前上了战场,三五个洋鬼子不一定能拿住他。”那刘所一边指着萧唐,一边点头啧啧的评价道,毕竟他刚刚和萧唐较量了一番,最有发言权。

    当年被他扑倒的洋鬼子,就没有爬起来的。只是如今老了,抓个小瘪三都差点被掀翻。

    “去!小吴,你去检查一下那小子身上有没有带什么东西。”

    刘所定了定忽然对身旁的小吴吩咐道。

    “好!”小吴应了一声,不过刚走没几步,小吴却忽然停住了脚步,道:“刘所,那小子没穿衣服,只穿了条内裤。”

    是了,萧唐之前在游了一半的时候感觉裤子越来越重,他就给脱了,皮带一松自己就掉了下去。

    那刘所听到小吴的汇报,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嘴里却嘟囔了一句,“不要脸的东西。”

    尔后也跟着走向了萧唐,手电光一照,萧唐眼睛不灵不灵的眨了眨,脸上有些讨好的笑道:“叔儿,听你口音不像本地人么?”

    只是那刘所,根本不和萧唐嬉皮笑脸,直接大手一挥,“带回!”

    那小吴听令后,一把抄起萧唐的一个胳膊将他扶了起来,只是不起还好,一起,冷风一吹,萧唐就忍不住一个寒颤。

    那刘所侧目看了萧唐一眼,他对萧唐这个小瘪三可不像小吴那么和善,见萧唐有些哆嗦,便冷声问道:“冷不冷?”

    “刚还不冷,现在有……”

    “那就不冷了?”刘所打断道。

    “冷!”这次萧唐说的异常干脆。

    “年纪轻轻,磨磨唧唧!”刘所嫌弃的骂了两句,却接着将手上的大雨衣脱了下来,露出一个鬓发有些斑白,五十多岁的中年人模样,身形有些干瘦,脸手也如老树皮般褶皱,实在让人看不出对方为何能蒋萧唐按在地上摩擦,就连萧唐自己都脸红。

    “刘所用我的吧!”见自家头头脱雨衣,小吴连忙制止说道,不过却被刘所摆了摆制止了,道:“别小看我,我虽然年纪大了,但是比你们年轻人更耐冻。”

    等到刘所把雨衣披到萧唐身上后,才冷声道:“怎么样?”

    萧唐吸了吸鼻子道:“好多了,”

    “那就走!”刘所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大声道。

    “叔儿,你们这是要带我去哪啊!”萧唐天真的问道。

    “所里!”刘所冷冷答道。

    萧唐嘴角一抽,当即往地上倒去,嘴里还呻吟着,“哎呦,我腿抽筋了,走不了了。”

    刘所低着头看他一眼,道:“没事,外面有车。”

    萧唐脸色一僵,勉强笑道:“我连鞋子都没了,真的走不了了。”

    “我的鞋给你!”刘所毫不犹豫脱下自己的雨鞋给萧唐一穿,也不给萧唐反抗,喊着小吴架起萧唐就走。只是当三人来到一处大马路上的时候,萧唐看着刘所和小吴的车顿时整个人傻了,两辆大梁自行车停放在路边,在手电光的照射下是那么的夺人眼球,摄人心魄。满满的都是历史的撕裂感,让萧唐心绪激荡,一股难言的感情汹涌着,这就是七十年代啊,我曾与不曾到达过的地方。

    “愣着干嘛,上车啊!”刘所在自行车上催促,萧唐一个激灵。

    “唉,就来~”萧唐应了声,迈着大长腿就走了过去。

    只是当他来到自行车边上的时候,他却迟疑了。

    “叔,我能不坐吗?”萧唐扭捏得道。

    “快点!”刘所用手抹了一把雨,有些不耐烦的催促道。

    萧唐无奈,只能跨做了上去。

    “哦,哦~哦~~哦~~~”萧唐从一声叫到了四声,内牛满面。

    “鬼哭狼嚎的,叫什么?”刘所在前面骑车,听着后面萧唐那生无可恋的叫喊有些不自在的骂道。

    只是萧唐也是满肚子怨念,被这么一吼,直接跳了出来,不忿道:“我受不来了。”

    刘所刹住车,看了两眼,萧唐有些别扭的站在原地,心中明悟了几分,良久才换了个平和的语气道:“你坐前面!”

    就这样,萧唐很难为情的被带了回去!

    ……

    房间里,升起了火盆,温度也稍微高了一点。

    萧唐此时也重新换了一身衣服,衣服都是所里别人穿过的旧衣,不过对于萧唐刚刚衣不遮体的样子来说已经很好了。

    “姓名?”

    “萧唐!”

    “去香江干什么?”

    “没~”萧唐心中一凛,后面又话锋一转道:“叔,我根本就没去过香江,我都跟你解释一路了,你怎么就不信呢?”

    刘所瞪了萧唐一眼,“啪”的一声将桌子拍响,冷喝道:“立正,严肃点,谁是你叔,叫警察同志!”

    萧唐收起了之前吊儿郎当的样子,也不知道怎么了,自从得知自己游回大陆他不仅没害怕,反而有些兴奋,如果不是双手被铐,他非得找人要根烟点上。

    看向鬓发有些微斑的刘所都感觉亲切了不少。

    不同与公司的老板,他每天都要刻意的营造形象,他此刻毫无形象可言,就像是村里的二流子。

    看的刘所大皱眉头,“我刚刚听你说话的口音,你是西府人?”

    “叔儿,咱们是不是老乡?”萧唐笑着问道。

    “不是!”刘所冷哼一声,有些看不上萧唐那打蛇随杆上的性子,淡淡道:“我老家是北方的,被分配过来的。”

    “哎呀~哎呀呀~老叔,俺也是东北那旮沓的,我老家松花江的,我游泳的技术就是在那练的。”

    萧唐激动地跺了跺脚,险些抓耳挠腮地笑道。

    刘所撇了萧唐一眼,不知道对方嘚瑟什么劲,不咸不淡的道:“额!家是西北的。”

    萧唐怔了怔,发力过早了,叉劈了,不过他没有放弃,不到三秒继续道:“诶,巧了,俺娘也是西北的,俺也学过西北话,不信额给你说两句!”

    “你给我闭嘴,没看出来你他娘还是个人才,硬是撵了我大半个国家,皮嘴能说的很么?”刘所攥着拳头恨不得给萧唐来两下。额头的青筋直跳,显然有些蚌埠住了。

    一旁先前一直沉默做笔录的小吴,这时也看出来自家头头的情绪波动的有些厉害,连忙安抚道:“刘所,你消消气,让我来,这小子不简单。”

    小吴拉着刘所的衣服,示意对方冷静,刘所这才有些忿忿的坐了回去,冷冷的注视着面前这个高大帅气还有点文青的少年,老旧的衣服也难掩对方身上那卓尔不群的气质,即便他老刘活了将近六十年了,也得承认这是个俊后生。

    不过刘所感觉自己一看到对方那一张一阖的嘴,就感觉手痒痒,太能说了,这么多年就没见过皮嘴比这怂还能说的。

    “籍贯?”小吴接着问道。

    萧唐犹豫,眼睛动了动,看向了刘所。

    刘所横了萧唐一眼道:“问什么,答什么!”

    “松花江那旮沓的,”萧唐抿着嘴道。像是消停了。

    “去香江做什么?”小吴继续问。

    “不做什么!”

    小吴瞪时眼睛一亮,不过下一刻萧唐就又耸肩,一脸无可奈何。“反正也没人给我作证,随你们说吧!”

    萧唐直接一副我摆烂,你们随意的姿态。

    “那你大半夜在河里干什么?”小吴好奇地问,

    “耍水!”萧唐道。

    “耍水?我看你是寻死—外面雷鸣加闪电的,你在河里耍水?”本来已经冷静下来的刘所终于还是破防了,以前打鬼子都没有今天这么生气,简直是气死老子了,如果不是小吴拦着非得给这不要脸的东西操练一顿。

    小吴也是气笑了,黑着脸问道:“真的?”

    “千真万确!”

    小吴和刘所审了萧唐一晚上,最后给萧唐都审睡着了,就仰躺在木制的椅子上呼呼大睡了起来,他真的累了。

    “刘所,怎么办?”小吴看着睡着的萧唐有些犹豫地说道。询问的看向刘所。

    不过刘所却摇了摇头,看了记录本一眼,才道:“还是个娃娃,先教育教育看吧!”

    雨过天晴。

    萧唐这个《东星日报》掌门人失踪的消息,还是震动了香江警队。四五天的追查下,终于在之前萧唐和小刀打斗过的地方找到了蛛丝马迹。

    新任旺角和油麻地坐馆大佬,“大飞哥”也是接到消息后第一时间赶到了现场,因为好兄弟的失踪,他这些日子一直在追查,以至于连前大佬江士勇的葬礼都无限延期了。

    只是让大飞估计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自己心心念念的兄弟此时会正在河对岸的一处菜地里抡锄头,而那天擒住萧唐的刘所则是在拿着一根长烟斗,指指点点的说着什么,萧唐一边抡一边不时的点头,两个人看着相处的还很和谐,已经没有了第一天夜里,“怎么都看不对眼”的那种情况了。

    “刘所!刘所!头儿~”小吴老远的喊着刘所长。

    见小吴喊他,刘所,背着手走了过来,“怎么了?”刘所好奇的看向小吴。

    小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好一阵才指了指萧唐的方向,心情有些沉重的问道:“头儿,那家伙你准备怎么办?一直留在这里?”

    刘所怔了一下,不知道小吴问这个是什么意思,看了一眼正在锄地的萧唐。而后才笑道:“这小子是个人才,能吃苦,学东西一点就通,脑袋灵光。”

    顿了顿,刘所用手摩挲着下巴,目露思索之色,“你还别说,小吴,我还真有点想把这怂留下的意思。”

    “可是,头儿,咱们的人员已经满了。”小吴提醒着道。

    刘所无奈一笑,现实问题就摆在这儿,他也是有心无力。

    “而且~”小吴又开口,看了地里的萧唐有些不好意思道:“这小子有点能吃,饭量很大。”

    “嘿嘿!”刘所淡淡一笑,道:“能吃是福,这小子年纪青,正长身体呢?多吃点是应该的。”

    小吴一听,顿时苦下一张脸道:“刘所,再照这么吃下去,咱们所后两个月都得喝西北风去!”

    刘所悚然一惊,看着小吴问道:“怎么回事?”

    小吴有些哭笑不得的道:“一顿两碗大米饭都不够,如果不是饭堂的张大姐抠门,这小子能把饭堂吃破产,张大姐都跟我投诉好几回了。”

    刘所看了看小吴,又看了看地里的萧唐,沉默了片刻才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晚上我去跟这小子谈谈。”

    “好!”小吴点了点头,道。因为从刚开始他们就没拿萧唐当坏人对待,吃饭的时候都是一起用餐,如此才酿成这幅局面。

    傍晚,吃过晚饭,萧唐回到了所里,给他分配的小房子里,也是和刘所住一个寝室。因为来了这里几天,所里大致情况萧唐都了解,知道对方留不了自己多久,就自己这饭量都能让许多人望而却步,这也是他故意为之的。

    这些时候每天都是吃得饱饱的,有些难受,不过一看到饭堂那阿姨,震惊以及警惕的眼神,萧唐心中就忍不住想笑。

    他知道自己龙游大海,马放南山的时间快到了,自己都不用努力,轻轻松松就摆平了。

    夜里九点左右,刘所从外面巡逻回来,连收拾都没来的急收拾,就赶回了房间。

    “小唐,你睡着了吗?”刘所刚回屋便小声冲着萧唐的方向问道。

    “刘叔,有事吗?”萧唐在床上翻了一个身子,问道:“没睡,我就开灯了?”刘所道。

    “嗯!”萧唐应了一声,掀开被子,盘腿从床上坐了起来,正对着对面的刘所。

    “我知道,你还不死心!”刘所开口便道。

    萧唐一愣,笑道:“什么不死心啊,刘叔?你今天说话怎么有些没头没脑的。”

    “你是不是还想着去河对岸?”

    “怎么可能?”萧唐连忙矢口否认,不停地摆手。

    摇了摇头,刘所一副我看透你的表情,笑道:“别装了,你的那点小心思,我能看不出来,都说香江遍地是黄金,国内的这些小年轻,一个个拼了命,削尖脑袋也要往对面钻,想要过人家的好日子。”

    “但是,小唐,刘叔今天就给你掏心窝子的说上几句。”刘所有些追忆的看着墙壁上贴着的一面迷你版的五星红旗,沉默了一阵,才有些沉痛的回忆道:“当年不知道,拼死了多少万人才建立起的国家,那些可都是你的父辈,这个国家你们不爱惜,你们不建设,难道让那些死掉的老家伙们从土里钻出来,给你们建设?一个个想着给洋鬼子当奴才,那当初的命就白拼了,血就白流了。”

    说道最后这个有些英雄迟暮的老人已是虎目含泪。

    萧唐心中大受震撼,脑袋乱糟糟的全是老人口中的那一段话,他听出的,有痛苦,有悲伤,但更多的是绝望,他们老了。

    有些呆坐在床上,萧唐来自后世,那时的各种思想观念横行,他对爱国没有什么高深的理解,也就是嘴上叫的声大,他都不知道为什么爱国,只是他现在好像明白了一点,但也只是一小点。

    见到萧唐有些明悟,刘所微微用手掌拭去了眼角的泪痕,欣慰的笑了笑,这几天的相处下来,他对萧唐的映像极好,阳光,上进,是建设社会主义的好苗子。

    想了想,刘所上前了几步,拍了拍萧唐的肩膀笑道:“其实这些话本不应该说给你听,毕竟你们没有经历过那个年代,也不应该让你们去担负这样的责任,但是国家需要像你们这样优秀的年轻人,火车票叔都给你买好了,明天就回老家,好好建设大东北!”

    点了点头,萧唐此时心绪万千,本来还想安慰对方两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只是下一秒他愣住了“火车票,回老家?建设大东北?”萧唐一时间心乱如麻。

    不过看着刘所那殷切的目光,他的那张能说会道的嘴,就像是被封印住了一般,只剩下了沉默以对。他实在不愿意让老人失望。

    咧着嘴笑了笑,萧唐对老人道:“刘叔,我明天就回去,好好建设大东北。”

    “好!好!好!”刘所满意的点了点头。“又劝好一个”,他感觉自己很满足。

    他们那一代人对国家的感情很复杂,就像西方人之于“上帝”。那是一种信仰。

    这或许也就是后世外国人调侃国人没有信仰的原因吧!

    因为那“一代人”已经快没了。那种信仰也缺失了。都说爱国,可是爱国是什么?

    萧唐一夜辗转反侧,无法入睡,他心中纠结,面对同一个屋檐下的老人他羞愧难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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