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望舒本不想说真话,但对方过于正经的态度让她忍住了,于是道:“没有。我不可能知道完整的计划,真要有这本事,我不会淌这趟浑水。我和金伊瑾虽说没多少交情,但有一点我没骗人,我确实与她一见如故。她受西潮影响很大,与我诸多观点和看法一致,我见她有些像是照镜子,平心而论,我不想她死。”

    他也不知信了还是没信,沉默了几秒,又指着话里的漏洞道:“你当时应该是看见了张雪推她,但你没救她,甚至还帮忙遮掩,我很难相信你的话。”

    “编故事是要逻辑的,我不是疯子,做事不可能毫无章法,全看心情。金伊瑾与我无冤无仇,我放着大好的善缘不要,树敌做什么?”

    “那谁知道秦作家是不是另有打算呢?”

    她听着夏波不客气的话,用力扯回胳膊。他们现在出了槐树范围,暖洋洋的阳光洒在身上,温度刚刚好,她不觉得冷,若不是时候不对,她都想架着把摇椅午睡。

    “我不是比干,心眼多到心脏都被挖了还能活。”换做以前,她脾气绝不可能这么忍,大概是两人都有了共同的敌人,所以那微妙的盟友关系变得更加牢靠了些,以至于她心胸都宽敞了不少。“你对金伊瑾了解多少?你知道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这支队伍,我可以在这里对天发誓,除了张雪是个没脑子的,全部都有所图。”

    说到这里,秦望舒觉得有些可笑。她道:“你都没有和金伊瑾打过交道,你凭什么就断定她需要人保护呢?我不救她,是我了解她,她要是想要自救,根本不会被张雪推下去。就说万一,万一她是真被推下去了,依照她的性格也不会说‘张雪救我’,只会说‘张雪你为什么要推我’,前者可以说是能力有限,后面就直接是陷害,依照张雪那个脑袋,立马得跳下去来一出同生共死,就算是她死了,她也得把金伊瑾救活。这样的金伊瑾,又凭什么要我救?”

    “一支队伍,你是领队,什么叫做领队,就是领导这支队伍的人。好比一个人,大脑发号施令,手与脚共同协作,这就是领队,你可以和其中任何一个人都没有打过照面,但你不能一点消息都不去了解。”她吐了一口郁气,毫不留情地揭穿道:“她出事当时,是有机会援救的,是你顾全大局放弃了。”

    “你说‘晦气’。”她眯了眯眼,阳光总是暖暖的,落在身上驱散了所有的寒意,所以万物总是向阳而生。“你知道‘顾全大局’在我这里是什么意思吗?成年人的懦弱。少年的冲动和热血在看我来反而赤诚许多,虽然理智总在给情感善后,但一往无前的勇气确实是绝大多数人所不及的,你还年轻,我也还年轻,但我们都没有勇气了。”

    “所以我不会怪你的选择,方方面面的选择。你我都不是圣人,就算是圣人也会有外人不知道的小心思,所以你何必去质问我这些已经成为事实的事情呢?如果质问能让事情重来,真可怕。”

    气氛突然陷入沉闷,秦望舒在这方面一贯是勇于说真话,哪怕真相鲜血淋漓,她也绝不会让这些在阴暗下腐臭发烂,这是她与绝大多数人不同的地方。或许她嘴里是没几句真话,或许她的心肝已经坏透了,或许她仅有的良知比路边的野菜还轻贱,但她仍有着世间少有的勇气。

    “她跌落山坡应该是早有准备,就像是我有意想把张雪从中摘出,但计划赶不上变化,这种事没怪不得别人,本来就是一场博弈,输了就是输了。你有你的立场,我也有我的立场,只能说上天自有安排。”

    她身上晒得微微发热后,又开始前行。大概是枪已经上缴了,她现在多少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心态,不是不知道金城在后面关注着他们一举一动,光脚的她已经无所畏惧、

    夏波是理亏的,不管事情的真相如何,嘴皮子功夫他就是不及秦望舒,活得都能被她说成死的。他没有在这点上过多纠结,实在没有给自己找不快的癖好,于是他转话道:“那张雪呢?”

    “最后一个问题。”

    “嗯?”到目前来都十分配合的秦望舒,突然改变态度,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想了几秒才记起这是自己不久前说过的话。她在提醒他,多嘴。

    他抬起眉头,这点又是他理亏。他今天似乎一直都在理亏,他本是想找秦望舒解释,却发现对方根本不在乎,或许说早就看出了他的心思,只是懒得去点破,他本该觉得轻松现在落在心上,却有些闷。这不是盟友合作该有的态度,更可笑的是他们这个盟友都要被打上引号。

    他想了想,仍觉得不甘道:“秦凯和你是什么关系?”

    他之前就怀疑过,但秦望舒天衣无缝的嘴皮功夫成功地把他绕进去了,不仅给自己洗脱了罪名,顺带祸水东引,这一招回想起来他不觉得丢人,因为那些话哪怕放到现在细想,依旧合情合理,毫无破绽。

    他得承认,她有本事。

    “没关系。”

    她回答得很快,几乎是他话刚落音,她就出声了。她见他皱着张脸,或许是今日阳光太盛,刺得人真不开眼,他快了她半步,挡在前面的半个身子拦住了她的去路,不依不饶也是一种不要脸。

    很可惜,他们这支队伍里,似乎都没有什么脸面。

    “我意外地发现了他的把柄,所以他目前是被我要挟。”

    她没多说,但到了现在几乎事情已经大白的情况下,夏波连前后都不用联系就想了个明白。秦望舒一早就知道铜牛是刑具的秘密,但故意藏着不说,是想要套出叶大帅和秦家村的秘密。她在第一晚就见到了真面目,或许初见真有被吓一跳,但等冷静后她开始怀疑山神的真相,而她又十分了解金伊瑾,所以她在确定金伊瑾摔下去是有意安排后,开始探查山神消息。

    那时他与她不算熟悉,两人立场不同,所以她借着张雪这个墙头草,让消息无误地传达到他这里。她吃定了在她证实了自己目的和价值后,自己一定会送上门,事实也如她所料。回想起结盟一事,算不上稀里糊涂,就连刻意的痕迹都很难察觉,只能说多个巧合下的必然,通俗点便是老天安排。

    她如愿达成了目的,诓骗他上了贼船开始调查秦家村一事。她察觉到这事不适合张雪搅进来,有意让张雪触怒秦家村,放在明面上的关注是另一种保护,她因为担心所以也主动进入柴房,而祭祀时那些话——夏波揉了揉额角,已然分不清真假。

    他看着她白净的侧脸,她轮廓有些硬,像是女生男相,眉骨略高,很巧妙与鼻梁形成了一个折点。下颌骨既视感很强,脸上也不像寻常家境颇好的大小姐那样,鼓鼓的都是肉,反而清瘦的很,像是鼓上蒙得一层皮,薄且紧,所以她看起来总是比实际上要难以接近得多。

    “你对张雪有过真心吗?”他脱口而出。问出时才恍惚发现有些熟悉,似乎在不久前也问过类似的问题。

    “有,很多。”她回答得又快又坚定,没有丝毫停顿和犹豫。“除去神父外,我一腔真心几乎都给了她。”

    几乎,也只是几乎,但还保留了一些。他嘴唇翕动,剩下的话到底没问出口,那点儿真心总归是给了谁都不会轮到不相干的人,又或许是给了她自己,毕竟她总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他转过头,正视前方。之前的思绪乱了后就再也理不清,明明他心中早已有答案。他脑中空白了许久,直到跟着她进了秦老爷子家后,被门重重关在前厅才如梦初醒。已经生锈的思维开始缓慢转动,细细碎碎的声音透过木门传来,伴着声音,他思绪又轻快不少。

    他已经不去纠结秦望舒话中的真假,他就当她是一腔真心真给了张雪,所以她故意下药迷晕了他们两个,晚上连夜想要藏起张雪,却没想到撞见了秦凯的把柄。他思绪在把柄这个词上停顿了一会儿,除了山神外他着实想不出对方还有什么,所以她极大可能在当晚就知道了山神是人的真相,第三天开始引导他,让他自己得到这个结论,从而洗清她任何被怀疑的风险。

    所以张雪可能活着?

    他灵光一闪,脑中冒出这个念头,并且越发强烈,最后根深蒂固。所以昨天白日里,那番话不过都是迷惑他的,就为了减少张雪被暴露的可能。意识到她提防着他的举动,他并未觉得有什么问题,饶是他到现在,也说不出他对她毫无防备这种鬼话。他们或许可以相互把背后丢给对方,但也只是在“相互”这个前置条件下,其他一切免谈,命还是要握在自己手里才安心的。

    所以她让他把小山神送给了秦凯,一是为解决麻烦,二是为警告,三也是为洗脱罪名。她在与金城打太极时,有意把山神与铜牛捆绑,当铜牛真相大白后,真实存在过的山神也会在所有人脑中自动被合理化解释,所以明面上的秦凯也就彻底隐匿于大众视野里。而秦奶奶,如她所说,她早就了解过消息,教堂的情报远比他们想象中还要知道得更多。

    他在门外站了许久,久到他惊觉门里已经没有动静后,猛地开始拍门。木门被他拍得砰砰作响,但却纹丝不动,他立马意识到有门闩,刚摸上袖子又突然放下,直接绕到院子里,果然看见大开的窗户,他转身就想走人,但要出门时又返身回窗户前,探了个头在里面四处张望。

    行李箱在地上大开着,几件衣服被乱翻丢在床上,他看不出里面是不是少了东西,只是确定屋内无人后,狠狠地锤了一下墙壁。她不信任自己,这个想法从未如此清晰过,所以她对他的“背叛”丝毫不在意,因为在她眼里,他什么也不是。

    他捂着脸,耳边已经结痂的伤口又开始疼起来,其实耳廓的神经很少,但因为充沛的毛细血管所以很多时候流血都第一时间察觉不到,可他却真真切切地感到了一阵难受。

    他大口喘着气,脸上的手已经揪住了胸前的衣服,皱巴巴地捏成了一团,棉线的料子本就容易有痕,现在看上去更是带了分磕碜。他站在原地缓了缓,房间里依旧静悄悄,他这才注意到窗户上有一道泥痕,是鞋子上蹭到的。依照平时,她根本不会留下这么重的脚印,就算留了也会格外注意扫尾,哪怕这个屋子除去已经锁上的门外,只有一扇窗户可以走。

    她仍是会习惯性地玩弄一把人心,而现在,或许是走得急,也可能还是估计了那点可怜的盟友情,留下了这点说不清是罪证还是提示的痕迹。他觉得自己真是贱得厉害,像是他平时最不耐烦听到的痴男怨女的故事,里面的人物就是这样,你爱我,我不爱你,你恨我,我反而爱你,真是贱得慌。

    他转身离开,这次头也未回。脚步声逐渐远去,吱呀一声是院子大门被关上的声音,过了许久后,夏波又突然出现在窗前。没有任何预兆,悄无声息,就好像平时的脚步声都是伪装出来的一样。

    他再次确定里面没有人之后,这才真正的离开。

    床底下的秦望舒舒了一口气,她慢慢挪出来,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头发上落了一些陈年的灰,身上也是,灰扑扑像是她以往给张雪讲过童话故事的丑小鸭,又或者是灰姑娘。

    她小心地看了一眼自己的鞋底,干干净净,没有任何泥痕。她没有跳窗,反倒是直接打开门闩溜进了秦老爷子的屋子。她靠在门板上,匀速活动着筋骨,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了人声,越来越近,到院门被打开那一瞬,她在墙后借着角度窥了一眼。

    忽然勾起了嘴角。

    故事不到真正的大结局,谁也不知道输赢到底属于谁。她在年少时祝福自己,方寸永不乱。神父又曾教诲她,让荣耀向她俯首称臣,征服世界或一无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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