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老爷子张嘴就想呵斥,可看见她身后的金城又忍住了,一张老脸止不住地抽动,憋了半晌只道:“荒谬,秦家村、秦家村和她们无冤无仇,我怎么会知道?”
他的回答正中秦望舒下怀,她面上浮现出细碎的笑意,背对着金城又带上了许些不怀好意道:“人是在秦家村没的,第一天你们找人故意埋伏在地底,第二天我们被关柴房,你们半夜带走了张雪,第三天——”
她原地绕了一圈,对上金城道:“应该是蔡明。”
金城挑了下眉,对她的话不可否置,又微侧着头看向秦老爷子。后者脸上的慌乱不似作假,也有极大的可能是装的,但秦家村这个被指定的地点本身就充满了嫌疑,如果是金城自己,他真要与秦家村有合谋绝对不会找村长,目标太大也太容易暴露,但他又不愿意见秦望舒这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他道:“秦作家很有把握?”
秦望舒微愣,随即道:“没有。这就好比写故事,总会有个事出有因,然后一、二、三点铺开,随着故事走向跌宕起伏,最后大结局。”
她怕金城没听明白,又在空中壁画了几座连绵的山脉。然后道:“金会长想拿人开刀直接说,不用找借口。”
金城笑了一下,手一抬,几个下属凑上前。他没瞒着,吩咐道:“去,找蔡明。”
说完后,他又看了眼秦老爷子,问道:“蔡明在哪?”
秦老爷子一辈子也不过是在山村里称王称霸,哪见过这种局面。他本是有些骨气的,可对面的人不动声色地擦着枪管,威胁之意不言而喻,他咽了咽口水道:“村里另外一间柴房,关他们那间后面些——”
金城也摸出了秦望舒的枪,秦老爷子的话一顿,立马改口道:“你们可以去找村子最外面的秦苏,就是和他们关一起的,她知道位置,是个小姑娘不会反抗。”
他说完又讨好地笑了笑,黝黑的脸上堆满褶子,分外谄媚。金城探了下脑袋,指着一间屋子道:“那个?”
秦老爷子得了吩咐,立马转了身。他身量不够,没胆子离开去前头,只得踮起个脚,却也看不大分明。但村中布局他熟,心里对了个方向,忙点头道:“就是那,是个小姑娘,昨日还勾引蔡明,说是要去城里做姨太太,这不——”
“多嘴!”秦望舒听得不舒服,她知道事情的原本,却也没想到秦老爷子到这个地步还不忘拖秦苏下水,到底是个没出息的。她出声打断对方的话,晃了晃手里的布,满意地看见了对方铁青的脸色。“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说多了可就不一定了。”
金城本是没兴趣的,见秦望舒这般,突然来了兴致。他挥了挥手,下属纷纷离开,他跺着步子在秦望舒面前晃悠道:“秦作家生气了?”
她抖了抖手里的布,小心地避开其中湿了的部分,粗鲁地揉成一团,捏着秦老爷子下巴强行塞进去。秦老爷子不肯,左右摇着头,几次没成功让秦望舒本就不太美妙的心情更是火上浇油,她冷笑一声,反手掐住他脖子。她到底知道分寸,看着吓人也不过是卡在对方气管上,秦老爷子看着是个有骨气的,实际上骨头再软不过,没几下就受不住的乖乖张了嘴,她趁机塞了进去。
金城从她动手起,就状似不忍的眯起了眼,只留了条缝窥探,嘴里不停地啧啧着,好似伤在他人身,疼在他心上。直到秦望舒做完一切,他才撇着个嘴,摇了摇头感叹道:“太狠了,秦作家下手太狠了。”
秦望舒拍了拍手,她身上的帕子就一条,还给了别人,哪怕她故作姿态想去火里烤一下杀毒,手上的伤也不准。说到伤,她后知后觉的感觉烫伤的地方几乎没了其他知觉,只有一股钻心的灼麻感,她微微握了下手,手指跟着动,没有一点阻滞反而十分灵活,只是她感觉不到。
她低头笑了下,大大方方道:“我看上了那个姑娘,模样好,性子也柔顺,教堂是时候多一些新鲜的血液了。”
金城看了她几秒,侧着身子小声道:“秦作家要培养接班人?”
她转了下眼珠,对上金城直勾勾的视线,否认道:“总要有几个备选,一个废了还有另外一个,以防万一不是吗?”
金城直起身,一张富态的脸上满是打趣。他道:“秦作家应该早说的,我这手下的人出手没个轻重。”
秦望舒没应声,她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夏波。对方面上一切正常,似乎对金城之前的靠近并无表示,她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两人也实在没有交流的机会,但她却也大致猜到了他想法。而面前的金城,油盐不进,像是条泥鳅,滑得她压根抓不住,除了在心里暗骂几句老狐狸,别无它法。
她面上有些丧气,像是服软道:“金会长想要怎样?”
“我之前那个提议,秦作家考虑得如何?”金城笑而不答,旧事重提,似乎心心念念。
她抬起眼,这次目光直接越过金城,堂而皇之地落在了夏波身上,打了一个转,学着金城之前侧着身子小声道:“夏军官还在这儿,金会长不怕出身未捷身先死?”
金城捻了捻小胡子,动了动嘴道:“不怕,又聪明绝顶的秦作家在,我怕什么?”
她听了这完全推卸责任的话也不恼,意味不明的笑道:“金会长不妨说说计划,合作也是要有诚意的。”
金城大笑,赞道:“秦作家果然聪明人,聪明人啊!我就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一点就通,省心。”
秦望舒冷笑一声,毫无顾忌地翻了一个白眼。冷嘲道:“那金会长最好祈祷这聪明人,不会反水。”
不料,金城一听更是开怀。粗胖的手指指着秦望舒,眼睛几乎挤成了一条线,他道:“不怕,人就是应该有点反骨的,不然用起来不锐,杀了我是本事。”
这次秦望舒连面上的敷衍都懒得做。金城不在意,他对夏波招了招手,直到对方走到自己面前才道:“我和叶大帅的合作,夏军官是知道的,但这里面出了岔子,少不了要夏军官给个交代,现在有个补救的机会。”
夏波目光在金城和秦望舒身上来回转了几圈,忽然拧起了眉头,表情有些荒唐道:“雀占鸠巢?”
金城嫌弃的摆了摆手,纠正道:“亡羊补牢!”
秦望舒凑近夏波,也不顾金城在面前直接道:“他要我做金家女儿嫁给叶大帅当小妾,和他那早死了娘的儿子抢位置。我又是教堂的,这样把柄在手,金家尽得渔翁之利。”
夏波面上一言难尽,半晌才道:“金会长所图甚远。”
他刚说完就觉得不对劲,看着秦望舒,低下头以手掩嘴道:“他知道我们关系了?”
“应该是吧。”她小声回复道。
他们两个咬耳朵的模样丝毫不把金城放在眼里,说是怕人偷听,不如说是故意等人上套。夏波点了点头道:“那我怎么办?”
秦望舒微愣,这个走向是她完全没预料到的。但她心思灵活,不过瞬间就盖住,道:“怎么,你是他的左膀右臂,我们见面机会还少吗?叶大帅年事已高,也不知道还顶不顶用,雀占鸠巢。”
夏波眼睛抽了下,到底还是秦望舒不要脸一些,他甘拜下风。他们在这里混插打科,金城也没打断,见他们谈得差不多了才道:“我不信你们。”
秦望舒翘起嘴道:“我也不信你们。”
她这话惹得夏波转头,她笑着伸出手指点了点他头,娇俏的模样和嘴里的话没有任何一点关系。“我现在危险的很,看似稳住了场面,到底杀不杀还是取决于金会长和你的一念之间。金会长顾忌我身后势力,你顾忌叶大帅卸磨杀驴,现在秦家村山路疏通出来,一下山,只要有任何风吹草动,我就是你们的活靶子,我不傻。”
她诶了一声,没叹气,依旧是底气十足的模样对金城道:“你怀疑我很多,主教的事,叶大帅的事,现在这个地步了,我要不公开谈谈?我筹码不多,但你都会想要。”
她提议道:“谈谈?”
金城笑而不语,似乎在盘算,就在这时,一阵奏乐声传来。他转头一看,铜牛嘴里冒着气,配上它怒目圆睁的模样看起来有些意思,他道:“还真是铁匠的把戏。”
捂着脸的下属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他低着头弓着背,站在金城身后,谨小慎微的模样让秦望舒多看了两眼。更有趣的是,焦炭状的尸体就这么被丢在地上,金城不在乎,也就无人在乎。她抱出来的时候其实没仔细看这具焦尸,现在才得了机会,于是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端详了几遍,才收回眼。
正巧,对上了金城探究的目光,他道:“秦作家可是有什么发现?”
“没有。”她打断了金城最后一点奢想,很不雅观的耸了耸肩道:“我见过不少尸体,新鲜的,腐烂的,水里泡久了,还有只剩下骨架的,就是没见过这样的焦尸,有些新奇。”
她打了招呼,也算是在金城那过了明面,整个人更是肆无忌惮,直接蹲下身检查。她最先看的是嘴,瞧了两眼后,有些意外道:“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金会长先要听哪个?”
金城也有些讶异,他看秦望舒就如同那如来佛手下的孙猴子,怎么都翻不出他这座五指山,眼见目的都要达成了,竟还真出了变数。他闭着眼,动了下眉头道:“坏的。”
“金小姐没死。”
他半睁了一只眼,又道:“好的。”
“这不是金小姐的尸体。”
他嗤笑一声,也跟着蹲下身道:“证据呢?”
秦望舒扒开焦尸的嘴巴,点了几颗形状过于尖锐的牙齿道:“金小姐的牙齿我见过,算不上顶顶好看,却也整体秀气。”
她笑了一下,试探道:“狸猫换太子,哪有真太子好?”
金城翘了下嘴角,道:“真太子在的话,狸猫就该死了。”
“不不不,”这个姿势并不舒服,她站起身,又揉了揉发麻的腿。“万物存在即有礼,金会长用我的地方可不少。”
她眼睛一眯,看见空手赶来的下属,笑道:“瞧,这不就来了?”
金城顺着她看去,脸上也浮起笑意,两个人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笑得格外灿烂。他道:“秦作家的安排?”
“哪有这本事?”她没彻底否认,只是道:“不过猜到了是真的。村子里有‘鬼’,一晚一个人,今天是第四天,我赌金会长一个都找不到。”
金城脸色难看了些,他没回答,两人就等着那群下属跑到面前。为首一个人似乎在金城面前有些地位,他率先道:“老爷,没找到人,一个都没找到。”
秦望舒瞌着眼,听到这里忍不住轻笑出声。金城看了眼她,事先有了预料,倒是没责怪,只是道:“村子里都找过了?”
那人一愣,刚想抬起头又想到了什么,身子压得更低了,声音里也透着股恐慌:“还、还没。”
金城吸了口气,突然暴喝道:“那还不快去,愣着干嘛?”
那人吓得身子一抖,赶忙推搡着他人离开。金城沉着脸色,直到他们看不见后,才好了些道:“秦作家不妨再猜猜,他们找得到还是找不到?”
秦望舒掀起一角眼皮,丝毫不给面子道:“找不到。”
两人对视几眼,又笑开了。金城摸了摸挺着的肚子,慈眉善目的像是庙里的弥勒佛,态度十分诚恳道:“秦作家不是说一晚一个吗?”
“那是之前,金会长来了就得加快速度了。”她伸手故意点了点夏波和金城,最后又指了下自己道:“今晚应该是三个,一锅全端,也没办法,毕竟金会长每次出门都极威风,来去人这么多,生怕别人不知道。”
金城笑意逐渐凝固,到最后消失殆尽。他道:“我不信,我这么多人还有枪,谁抓得走?”
“巧了,我之前也是这个想法。”她捅了捅夏波的胳膊,示意道:“张雪那晚还是我们两个守夜,门里都做了陷阱,结果人还是在我们眼皮子不见了。”
金城神色喜怒不明,他目光转向夏波。夏波点了点头,金城突然叹了口气道:我还是不信。秦作家和夏军官是有情人心连心,骗我这个外人太正常了。
夏波皱起眉,像是有话要说,但到底是把主场让给了秦望舒。秦望舒不着痕迹地磨了磨牙,若不是挨着金城的面不好闹翻,她怕是早就冷嘲热讽了。
她看了看天,槐树树冠巨大,哪怕还未到盛夏,仍旧是枝繁叶茂。阳光透不过其中,没有斑驳的光影落在地上,一切都很平,平整得像是印在画卷上的水墨画,没有一点几何和透视可言的西洋画。
她像是认命道:“我无话可说,金会长自便吧。”
她这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不仅让金城吃不准,身旁的夏波更是诧异。两人心里都各自打着算盘计较,气氛陷入了沉闷,她反而成了最轻松的那个。
她走到那最先伤了脸的下属面前,弯下腰抬着头去看,被下属捂着脸躲开。她直起身,道:“抬起头。”
那人听了一颤,有些犹豫,到底是害怕金城,没敢动。秦望舒觉得没劲,她转过头示意金城,金城这才道:“抬起头。”
金城发了话,那人不敢不听,态度相较秦望舒可谓是天朗之别。脸上的皮肤总是要比其他露出的娇嫩些,索性避开了眼睛,只是额头上红肿了一片,起了几个大水泡。她伸手要碰,才触到就被躲开,下一回却又正常了,大抵是印在骨子里的本能,疼得。
她西医学的并不多,说是半桶水都是抬举,但有些东西和学识一样是共通的。她睁着眼睛凑近瞧了瞧,可惜道:“补救不及时,要留疤了,回家吃东西注意些,口味尽量清淡,不然颜色更深。”
金城觉得稀奇,指着她手道:“秦作家真是心善,靠手吃饭还有心情管别人脸。”
秦望舒瞟了眼自己的手,同样是烫伤和水泡,她也就是看着严重实际上在有意防护下,许是疤都难留。但她不会直接说,只是道:“教堂有药,再不济就是多养些时日,主教还不至于连筷子都不给我搭一双的。但他这脸却是毁了,女子悦己为容,男子也一样,只怕日后工作和媳妇都难找。”
金城揭穿道:“挑拨离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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