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消息如惊雷,炸得张雪浑身一震,好不容易捂暖的手瞬间冰冷。秦望舒捏了捏她的指尖,一瞬不瞬地看着夏波。
“然后呢?”
“你早就知道了?”夏波有些意外,但很快又恢复了玩世不恭的模样。他抬了抬下巴,目光穿过秦望舒落在了她身后的张雪身上,道:“我们需要一个替罪羊。”
秦望舒轻笑一声,反道:“你怕金家?”
“我怕麻烦。”
两人旁若无人的谈话,让张雪从骨子里透出股寒意。她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秦望舒,有那么一瞬间对自己的认知产生了动摇,可下一秒她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得罪不起金家,更得罪不起教堂和叶大帅,她就是那无根的浮萍,在风雨不甘中摇曳,仍是逃脱不了辗落成泥的结局。她不是没有想过挣扎反抗,可让她真正无力的是无论她做什么,面前的两人都像是归然不动的庞然大物。
与他们相比,她不过是一粒灰尘,比路边的狗尾巴草还要轻贱。哪怕是这样,她仍是想活下去。
活下去,这个念头前所未有的强烈。她好不容易挺过了瞎子的诅咒,挺过了所有人同情的眼神,好不容易爬到现在的位置,她怎么能去死?
她原本平静的心突然剧烈跳动,垂着的手握上了秦望舒。叶大帅绕不过教堂,正如夏波此时要征求秦望舒的意见。
秦望舒没作声,无声的审判让张雪无可抑制地发颤,明明是正好的春日,她却冷得牙齿打架。
“也不是不可以。”秦望舒沉默几秒,突然道。
张雪手里的温度彻底凉下去,她早该明白冰与火是无法相融的,不是她融化便是火熄灭。随着那团火的熄灭,她眼里的光也没了。
“推出去之后呢?”
“谁知道呢?”夏波嗤笑一声,他指着脚边不知名的野草,一脚踩了上去,又用力辗了辗道:“你觉得它会疼吗?”
他松开了脚,野草被辗过后茎叶凋零,以秦望舒的眼力隐隐能看见叶子上的汁水。夏波这一脚没有留情,她不知道草会不会疼,但换作人肯定是很疼。
“我们于草,是神,神会考虑蝼蚁吗?”夏波意有所指,又看向秦望舒身后的张雪,毫不掩饰道:“你会考虑一条狗吗?”
秦望舒觉得夏波这个比喻很是侮辱人,但又格外贴切。狗有千百种,可无一不都是对主人吐舌摇尾,唯命是从,就像是此刻安静又乖巧的张雪。
结合前后,秦望舒很难不赞同夏波的话,但随之一股被冒犯的不悦油然而生。她缓缓道:“狗也分家狗和野狗,野狗死了就死了,家狗有句话怎么说的?”
“打狗也得看主人。不是吗?”
夏波有些意外,秦望舒昨晚做的事还历历在目,不过一晚这姐妹情深又唱上了。他习惯秦望舒的反复无常,却不料张雪也能忍下去,他拍手称赞道:“那秦作家可真是养了条好狗啊!”
秦望舒勾了勾嘴角,不咸不淡道:“过奖。”
夏波试探出了自己想要的,也便不再拖延时间,从怀里拿出金依瑾的蝴蝶结发夹,递在秦望舒面前。可在对方伸手要接时,又缩了回去。
“礼尚往来,秦作家这点人情世故都忘了?”
秦望舒轻哼了一声,她本就有想法找夏波商议,只是到底昨晚做得过了界限,所以才会先来探探张雪口风,但她不介意坐地起价。
“我昨晚见到了山神。”她开口便是一个极大的惊喜,不等对方反应又道:“金依瑾是被山神带走了。”
夏波的笑意凝固在脸上,毫不掩饰的震惊让这副出色的皮囊显得有些滑稽,但他很快就想通了其中关键。“那只手?”
“对。”
夏波的表情更是复杂,他没想到秦望舒比他想象中要坦诚。但他立马又明白,对方是故意的。叶大帅与教堂的关系很是微妙,共分巴蜀不过是没有办法下的妥协,和气生财的背后落井下石的事谁都没有少做。
秦望舒就是□□裸地摆了他一道。他不由得又看向了被秦望舒挡得严严实实的张雪。他一直认为秦望舒是和他相似的人,他认为张雪是条狗,那么秦望舒也必然如此,可对方绝对保护的姿态,又让他想法有些动摇。
他升起了一个荒谬的念头:秦望舒口中连篇的鬼话里,或许也存了丁点真心?
他分神得实在太过明显,手里的发夹被秦望舒顺理成章地夺了过来。她凑到鼻尖下嗅了嗅,有一股很淡的玫瑰香。
这个味道她并不陌生,香水在华国很早便存在,一直到了现在街上也有铺子,是富贵人家消遣的玩意。随着洋人的入侵,香水被发扬光大,而玫瑰因为香味浓郁迷人,一出现便遭到了疯抢,夸张时城里的风都是玫瑰味的。
她作为教堂神父最喜爱的信徒,自然也有一瓶。不过小小的一个玻璃瓶,只需要按一下,整个房间再也容不下其他味道。
玫瑰是霸道的,玫瑰的香味也是如此。她想到了秦老爷子说的话,山神吃人,靠味道。
如果金依瑾的失踪是因为身上玫瑰味的香水,山神盯上她也是因为身上的香味,她竟然觉得意外的合理。
她捋了捋思绪,掀起眼皮子对上近在眼前的夏波,突然欺身上前道:“夏军官那日说的话是否还算数?”
夏波无疑是少有的俊美,哪怕见惯了金发碧眼的洋人的秦望舒也不得不承认这点。但在此时过于近的距离下,这张脸逐渐与昨晚惊鸿一瞥的山神重合,那点无意中冒出的旖旎心思突然散得一干二净。
夏波被秦望舒打了个措手不及,还未等到他有所表示,秦望舒又拉开了距离道:“刚刚与夏军官开了个玩笑,夏军官可别放在心上。”
“作为补偿,夏军官可以问一个问题,不管是什么,我都会如实回答。”
夏波刚皱起的眉头又舒展开,他不喜欢这种被动的局面,横竖都由秦望舒一张嘴说完了,可他却无法拒绝对方开出的条件。
他心里浮现出一股无力感,但很快又压了下去。他捏了捏鼻梁,开始思考这来之不易的机会。
他想问的很多,关于山神,关于秦家村,关于秦望舒这个人,可所有的疑问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后,他最终道:“我们会做多久的盟友?”
“取决于夏军官。”秦望舒笑了笑,又道:“天平存在的意义是为同等重量的砝码,教堂于叶大帅是如此,我对夏军官也不例外。”
夏波眼皮子一跳,到底是多年的教养让他忍住了破口大骂的冲动。果然是他天真,他竟然相信这个女人嘴里会有真话。
他抢过发夹,冷笑道:“听君一席话如听君一席话。”
“过奖。”秦望舒神色未变,笑眯眯地应道。
夏波只感觉用尽力气的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秦望舒就像是泥鳅,滑不溜秋的态度让他无法再挖出任何消息,果然还是要靠张雪。
他对张雪的印象突然改观不少,她是狗,有点价值的狗。
秦望舒今日的目的已经达到,也没了与夏波再纠缠下去的心思,脸上的笑容一收,神色恹恹起来。她拉着张雪没打一声招呼,转身就走。
走了几步,她突然道:“我之前说的话作数。”
夏波盯着秦望舒的背影,摸上了袖子,最终还是放下了手。或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炙热,跟在后头的张雪快步贴上了秦望舒,从背后看过去宛如一对亲昵的姐妹,正手挽着手。
盟这个字,上有日月下有血,意为千金缔约。秦望舒说他是盟友,可这话她在不久之前也对张雪说过。
张雪是狗,那他是什么?
他面上凝起冷意,那秦望舒又是什么?
他无端想起一句话:狗咬狗,一嘴毛。放下的手又按上了袖子,这次没再落下。
迦南有一妇人,曾乞求耶稣却被三次拒绝,耶稣称她为狗。妇人说:“主啊,不错;但是狗也是吃它主人桌子上掉下来的碎渣儿。”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