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府里,赵丰年鼻子发痒,打了个喷嚏。

    屋里的门窗被黑色纱帘遮住,光线有些昏暗。

    他散着头发赤着足,许是屋里闷热的关系,只穿了一件月白色的薄绸里衣。

    腰带松松垮垮的系在腰间,隐约能看见胸膛上交错的新旧伤痕。

    手握空了的酒盏,倚在榻上看公文。

    小桌上亮着一盏特制的风灯,光线很柔和。

    去年冬天,雪地里的那场大战,伤了他的眼睛。

    如今恢复了些,但还是怕见强光。

    宋时渺说一定能医好,其实他自己到不怎么在意。

    管他是瞎了,聋了,还是哑了,只要还能握的住枪,他就注定要死在战场上。

    “哐当”一声。

    房门被推开,大片的阳光裹着火红的身影,几步就蹿到了他的身前。

    “你倒是会躲清闲,外面都乱成一锅粥了。”

    赵丰年抬手遮住眼睛。

    “聒噪,出去!”

    “偏不!”宋时渺拿起桌上的白纱细细为他遮好眼睛。

    扯开屋里的纱帘,让阳光洒进屋子。

    “你这眼睛,已经好多了,要多去有光的地方,才能快些适应。”

    推开窗子,让风吹进来。

    “这样热的天,你也不嫌闷的慌。

    你知不知道今日纳征,相府在排宴呢。

    你这个准女婿到很悠闲,还有心思窝在这里看公文。”

    赵丰年放下手里的公文,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目养神。

    “不然呢。圣上全权负责,连聘礼都替我准备好了,我当然能得悠闲。

    我觉得甚好。”

    宋时渺拧了块帕子擦洗手脸,探头问道。

    “你就不好奇,你那未婚妻是个什么样貌品行。”

    赵丰年捏了捏鼻翼,忍住又想打喷嚏的冲动。

    “不过是庄交易,有什么好在意的。”

    宋时渺脱了外裳,扯开领子散热。

    “说的也是,你这府里穷的连耗子都不来。

    有上头那位替你操持,倒是剩了不少麻烦。

    不过你这态度有问题啊。

    人家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未必想嫁你,说起来也怪可怜的。

    你即决定了不与她做夫妻,也对人好些,别把人当物件。”

    赵丰年不置可否,“你又知道了。”抬脚轻踹了他一下。

    “外头出什么事了?”

    见赵丰年换了话题,宋时渺顿时来了精神。

    “你从北境带回来的小王子,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你这了。

    吵嚷着要找你报仇呢,我听惊风说,已经连着三天翻墙头溜进府里了。

    今日把吃穿被褥都搬过来了,说是不打败你,便要一辈子跟着你。

    我过来的时候,正被小六他们提溜着操练呢。

    这会子怕是已经在哭鼻子了。”

    “哦,对了,跟我一块进门的,还有上头那位的赏赐。

    你要不要叫惊风送到丞相府去,毕竟是正经婚事,面上总要过的去。”

    赵丰年翻身坐起,“麻烦,去把我褂子拿来,我过去看看。”

    北阙与大岚如今正在休战期,他带了北阙的小王子回来,相当于手里握了个人质。

    即便他如今不在北境,北阙那边也不会轻举妄动。

    倘若这小王子在大岚有个什么闪失,就不好说了。

    不过他该住在皇家驿馆,若没有皇上的应允,一个小孩子怎么可能溜到他府上来。

    还连续三天都来,莫非皇帝就想看他出什么意外。

    赵丰年还没走进院子,便听见一个孩童操着一口北阙语,叽哩哇啦的叫骂着。

    微眯起眼睛,透过白纱看去。

    一头卷发的小男孩,树袋熊一样的挂在树枝上。

    显然不是他自己上去的,虽然很害怕,但气势很足。

    好端端一个小王子,不知从哪里学来的市井浑话,一句接一句的往外蹦。

    让一向话少的赵丰年都听得有些害臊。

    树下围着几个壮汉,都是老熟人了,或蹲或站的在那里逗弄孩子。

    小六一抬脚,便将孩子从树上捞了起来。

    再一提气,却奔着更高的树杈去了,原样将他挂在树枝上,轻轻落回地面。

    “你叫几声好哥哥,跟哥哥求个饶,哥哥就放你下来。”

    小孩涨红了脸,坚决不求饶。

    骂的更难听了,声音却小了许多。

    终是年纪小,胳膊腿太细,心里一哆嗦,从高高的树杈上掉了下来。

    小六看准时机,抬脚一勾,卸去孩子从高空坠落的力道。

    使了巧劲,叫他面部朝下,啃了一嘴泥土。

    力道不至于伤筋动骨,疼个两三天还是要的。

    赵丰年推门进了院子,小孩顾不上疼痛。

    狼崽子一般爬起来就朝他冲了过去。

    赵丰年也不躲闪,只探出一指顶住孩子的脑门,他便不能动弹了。

    嘴里却不干不净的骂着:“你这缩头乌龟老妖怪。

    不敢与我阿爹在战场上真刀真枪的比试。

    捉了我来威胁他,你们大岚没有真英雄。

    无耻,无赖,无,无聊至极。”

    北阙语夹杂着大岚语,叽里呱啦的讲出来,惹的小六他们嬉笑不止。

    赵丰年指尖轻轻一推,孩子便跌坐在地。

    “你的随从呢?护卫呢?谁告诉你到这里来便能找到我。”

    “哼,你们大岚人最是狡猾,我才不会告诉你是驿馆的公公为我指的路。”

    惊风从廊檐下走了过来,从怀里摸出一碟文书。

    “今日送来的,连同纳征的聘礼一起。

    我给你念念。”

    “用不着。”赵丰年伸手接过,朝屋里走去。

    宋时渺笑的开怀,蹲下逗弄孩子,捏捏他的胳膊,再拍拍他的腿。

    小孩一骨碌翻身站起,突然觉得身上没那么疼了。

    小六“啧”了一声,“叫他长点记性,你偏要多管闲事。”

    宋时渺微眯起狐狸眼:“小六啊,你这几日是不是吃不下饭,也睡不好觉。”

    小六摸了摸下巴:“没有啊,吃的好,睡的香。”

    “我不会看错,你放心,接下来几天就会这般了。”

    小六汗毛到竖,想到上次得罪他,在茅房蹲了三天。

    追着宋时渺往屋里去:“宋先生,宋大哥,我与你玩笑的,你别当真啊,你妙手仁心,怎么会多管闲事。”

    “哐当”一声关了门,想到将军在屋里,小六也不敢跟进去。

    方才自己离他挺远,没有肢体接触,应该不会有事。

    可心里有了阴影,总觉得自己不大对劲,接下来的几天里,还真是吃不好也睡不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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