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余,起来吧。“楚皇忽然叹了一口气。



    余怀恩从地上爬起,兀自老泪纵横。



    楚皇示意余怀恩擦去老泪,又叹了一口气,说道:“老余,你可知朕为何如此重赏于你?”



    余怀恩躬身道:“万岁爷,老奴斗胆猜测,乃是因为老奴曾几次试图为杨世子开罪。”



    “不错。“楚皇点了点头,说道:”今日与这小家伙一番长谈,朕受益匪浅。“



    “老余,你觉得,什么是忠?“楚皇忽然问道。



    余怀恩正要躬身答话,楚皇已自语:“社稷为本,民为重,君为轻。这忠君,不如忠于社稷和百姓啊!”



    这社稷君民之论,余怀恩和陈三虽然已听杨昊解释过,楚皇似乎也并未怪罪杨昊,但他们终究还是不敢接这话茬儿,只能紧张地听着楚皇自言自语。



    “老余,今日你之所为,才是真正的忠,所以朕才如此赏你。”楚皇道。



    “老奴谢万岁爷天恩!”余怀恩的声音又哽咽了。



    “陈三,方才你冒死替老余求情,亦是忠,亦当赏。这一笔,老余先给你记着。”楚皇道。



    “微臣谢主子恩典!”陈三躬身答道,心中暗震。



    皇宫大内,事不隔夜。赏也好,罚也罢,若是被记上了,尤其是被大总管记上了,那便大不一样了。



    “好了。”楚皇站起身,舒展了一下手臂,说道:“准备传膳吧。老余,带那个小家伙去等朕。”



    安置好传膳事宜,余怀恩匆匆去见杨昊。



    杨昊一见到余怀恩,立即道:“大总管,陛下那儿,您没事吧?”



    余怀恩见杨昊见面第一句话就是关心自己,心中不免一暖,笑道:”“世子,今儿个可真吓到咱家了。”



    杨昊见余怀恩神态很是轻松,心中稍安,说道:“大总管,今日您多番爱护之意,小子感激不尽!”



    余怀恩刚刚领了一个天大的赏赐,而且这个赏赐说起来还是和杨昊有关,此刻怎么看怎么觉得杨昊顺眼。



    听杨昊如此说,余怀恩难得地玩笑道:“世子,感激可不能只拿些不要钱的好话啊!”



    杨昊焉能看不出余怀恩是在跟自己开玩笑?



    不过,杨昊还是将手伸入袖中,掏出一个由丝巾裹着的物事递向余怀恩,说道:“大总管,这是小子的一点儿心意,请大总管笑纳。”



    余怀恩一愣,并不伸手去接,却用奇怪的眼光看着杨昊,笑道:“世子,咱家听说,行贿受贿这件事,在宁远可是大过,而且规矩还是世子亲自立的。怎么世子到了京城,就不要宁远的规矩了?”



    杨昊笑道:“大总管,小子岂敢跟您行贿?此物不值钱,但或许适合大总管。”



    余怀恩又是一愣,伸手接过杨昊手中的东西,手指轻轻一捻,只觉得丝巾中包着薄薄的一件物事,极似银票。



    “世子确定不是银票?咱家可不想让老公爷给瞧扁了。“余怀恩道。



    “大总管请放心。若是银票,家祖和家父家母都会打断小子的腿。大总管打开一看便知。”杨昊笑道。



    余怀恩面带狐疑,展开丝巾,却见其中包着一块折叠着的看似很是有些年头的羊皮。



    余怀恩将羊皮展开,才看了几眼,双手便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再看了几眼,余怀恩稳住颤抖的手,一手抓着羊皮,一手紧紧地攥住杨昊的手腕,颤声道:“世子,这,这,这......这从何而来?”



    杨昊道:“大总管,家祖曾说,大总管乃是大内第一高手,但当年强练内功,身体可能有一些旧伤,便托小子向那位高人求教,问是否有缓解之法。这篇心法,乃是那位高人所赠,希望能够帮到大总管一二。”



    余怀恩激动道:“世子,这篇心法岂是只能帮到咱家......老朽一二?这心法对老朽的帮助可太大了!老公爷这份心意,可真是太重了!”



    杨昊道:“能帮到大总管就太好了。”



    一边说着,杨昊一边指着自己被余怀恩紧紧攥着的手腕,龇牙咧嘴道:“大总管,您这手劲儿可真大!小子这手腕都快被您给握断了。”



    余怀恩一愣,连忙放开杨昊的手腕,颤巍巍地将那块羊皮仔细包好,收入袖中,然后用大有深意地目光看着杨昊,说道:“世子,方才试招,你在万岁爷面前给陈三留了个面子,陈三心里可感激得很。”



    杨昊挠了挠头,说道:“大总管,陈统领功夫了得,小子佩服得紧!”



    余怀恩呵呵一笑,然后正色道:“世子,这份人情可太大了。你帮老朽给老公爷带个话,这个人情,老朽记下了。还有那位高人,若有机会,也请替老朽拜谢一番。对那位高人,老朽无以为报,只能铭记于心,日日为其祈福!”



    稍一思忖,余怀恩又道:“世子,老朽与陈三,皆是阴人。陈三所学虽然与老朽不同,但老朽身上的毛病,陈三亦有。这篇心法,老朽将来能否也让陈三参详一下?”



    杨昊笑道:“大总管,这篇心法现在是您的。您做主。”



    余怀恩道了一声谢,然后道:“走,世子,咱家一路跟你说说陪万岁爷用膳的礼仪。”



    这一餐饭,杨昊陪着楚皇吃了整整一个时辰。



    余怀恩所教的那些礼仪倒没怎么用上,楚皇吃得也很少,真正用膳的时间不到小半个时辰。其余的时间,杨昊都是在陪楚皇聊天。



    楚皇问得最多的,是关于华夏的事情。杨昊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待到杨昊自宫中返回镇国公府,亥时已过一半。



    这一天,杨昊只修炼了一个时辰。但是,就是这一个时辰,或者说在巨门空间内的一个月时间内,杨昊被摁着在地上摩擦了三次。



    杨昊对此腹诽不已,知道一定是小光头在报复自己先前说他个头儿小。



    待杨昊离去,楚皇回到寝宫,遣退宫人,忽然道:“真人请现身一见。”



    随着楚皇的话音,寝宫之中凭空出现一名身着灰衣道袍的老者,手持一枚形似朝笏的物事,对楚皇微微一礼道:“见过陛下。”



    楚皇道:“真人,如何?”



    灰衣老者伸手在手中的物事上轻轻一划,其上淡淡的光华微微一阵流转。



    灰衣老者道:“陛下,依观心鉴所鉴,此子所言非虚。”



    老者手中所持的这件形似朝笏的物事,唤作观心鉴,可鉴心、鉴神、鉴魂,乃是一件极为神异的法器。



    楚皇道:“句句是实?”



    灰衣老者道:“陛下此前问及众位皇子时,此子心绪略有波动。”



    一边说着,灰衣老者伸手在观心鉴上再度轻轻一划,楚皇面前竟然出现了杨昊此前应答的一幕画面。



    这幕画面显示的,正是楚皇先前问及杨昊对皇子的看法,而杨昊耍赖的情景。



    而这幕画面一出现,观心鉴上的光华立即变得灰暗而滞涩。



    楚皇盯着画面略略沉思了一会儿,开口问道:“依真人之见,这小家伙心中属意的,是朕的哪位皇子?”



    灰衣老者微笑道:“陛下慧眼如炬,又何须多此一问?”



    楚皇又沉默了一会儿,问道:“真人,若这小家伙所言属实,那位指点他的高人,也确有其人了?”



    灰衣老者收敛笑容,说道:“陛下,以此子之见识与身手,其后必有大能指点。”



    楚皇道:“真人与这位高人相比如何?”



    灰衣老者喟然一叹,说道:“犹如萤火之于皓月。”



    楚皇面现诧异之色,却未再继续追问下去。



    再度稍稍沉默了一会儿,楚皇看着灰衣老者,用极为诚恳的语气问道:“真人,我大楚的护国宗门,真人真地不再考虑考虑?”



    灰衣老者又对楚皇微微一礼,答道:“陛下的盛情,贫道心领。只是贫道已多次对陛下言明,本门乃是小门小派,做不得护国宗门。”



    楚皇微微叹了一口气,说道:“朕与真人,甚是投缘。朕之所求,无非一个心安而已。真人既是不愿,朕不强求便是。”



    见楚皇面现失望之色,灰衣老者微一沉吟,说道:“陛下先前既已得此子承诺,大楚何需护国宗门?”



    楚皇又是微微一叹,说道:“这小家伙身后是站着一位高人不假。但高人行事,岂是我等凡人所能预料?朕担心的是,若真如真人所言,几年之后,万一有修行之人对大楚不利,一个不慎,我大楚便会万劫不复。”



    灰衣老者笑道:“陛下此乃关心则乱。大楚真正的高人,不正是此子么?”



    楚皇面色稍霁,眼中的忧色却并未尽去。



    灰衣老者见状,心中暗暗一叹,又道:“陛下,敝门蒙陛下恩情,方于大楚得一修行之地。若大楚真地遭遇来自修行界的危险,敝门虽小,亦当全力以赴,助陛下一臂之力。“



    楚皇闻言,立即站起身,对着灰衣老者微微一礼道:“朕替大楚亿万子民,先行谢过真人!”



    灰衣老者飘身闪开,避过楚皇这一礼,说道:“陛下,天色已晚。若陛下另无差遣,贫道就此告辞。”



    楚皇道:“真人,朕还有一个不情之请。今日之事,还请真人担待一二,莫要外传。”



    灰衣老者正色道:“陛下请放心!正当如此。”



    说罢,灰衣老者再度对楚皇微微一礼,自原处消失不见。



    事后,关于杨昊奏对之事,所有知情人果然都信守承诺,只字皆未外传。



    直到很多年以后,大楚后人在整理当今楚皇的起居录时,才发现了楚皇亲自记录的关于今日奏对之事的一些要点。



    整理成文并发行于世之后,阅者皆称,今日这一场奏对,是对大楚乃至整个天下影响最为深远的一次奏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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