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瑶堂中,岱秋跪在王氏脚边,将胸中之事直言相告。

    王氏骇然,捂着心口倒靠在软塌上,久久不能言。

    岱秋年纪虽小,却一向处事稳重,照顾三姑娘素来妥帖,她说的话,王氏天然便会信上几分。

    最近家中正值多事之秋,下面人不知,但她在夫人近前处事,心中是很清楚的。

    老爷在通州上任之前,夫人就曾百般规劝过,通州是虎狼之地,官官相护,一个不留神便要波及自身。

    可老爷却说:“为官者若只欲一己安康,而不思百姓疾苦,要这一身官服何用?”

    通州天高地远,若是官场果真昏暗,老爷清正廉洁,又孤立无援,是极有可能被人排挤陷害的。

    尤其岱秋说到那梦中自己最后的命运,与心中所愿,也是尽数严丝合缝。

    王氏扶了扶椅子,问:“那你梦见之事,可有确切时辰?”

    岱秋这下便犯了难,梦中朦胧,自然是记不清具体抄家的时辰。

    “只是感觉应是初冬前后。”

    彼时天空虽未落雪,但众人皆身穿长袖夹袄。

    北方入秋之后气温便会急转直下,如今中秋已过,若预言属实,那剩下可以准备的时间,委实不多了。

    王氏捂着心口又问道:“我问你,你所看到的,府中的公子小姐们,下落又如何?”

    岱秋:“除大公子暂且逃脱外,府中二公子三公子皆被捕入狱。夫人委托娘家父兄亲自来接姑娘们到外祖家避难,也因被奸人陷害而未能成行,姑娘们皆……”

    王氏盯着岱秋,一眨不眨。

    岱秋把心一横,如实道:“姑娘们皆被流落司坊花楼,三姑娘不堪受辱,在抄家当日竟然一头碰死在廊下……”

    二公子与三姑娘,皆是王氏亲生。

    王氏再也支撑不住,险些从椅子上滑落下来。

    岱秋忙起身上前搀扶,知她已信了自己,又凝重道:“王姨娘,奴婢人微言轻,不敢在夫人面前递话,只能尽数向您告知,还望您能速速拿个主意。”

    王氏惊魂未定,握着岱秋的手紧了又紧。

    那年家道中落,被迫沦为妾室,没曾想,老爷和夫人对自己都极尽善待。

    席老夫人在世时,夫人便时常拉自己一同到跟前侍奉,尽晚辈孝仪。

    老夫人仙逝后,夫人更是将府中大小事务都分拨给自己掌管,是以席府上下,人人敬重。

    在席家侍奉的这近二十年,为席家生儿育女,名位也早已写进席家族谱。

    席家就是她的天,一旦席家没落,自己定是会想也不想的生死相随。

    “好,好,我带你一道,我们去见夫人。”

    秦氏正同韩妈妈翻阅账薄,见王氏过来,礼让她坐下,又命人沏了茶。

    王氏:“不敢劳烦夫人,今天过来,是有要事同夫人相说。”

    秦氏放下账薄,望向王氏。

    见王氏神色凝重,便主动屏退下人,房中只留了韩妈妈一人。

    王氏便示意岱秋,将方才与她说过的事情,同夫人再说一遍。

    岱秋跪匍在地,依言又复述了一遍。

    这次有了准备,又提前把之前王氏的困惑预先告知,是以表达得更加清晰明了,简明扼要。

    秦氏听得手中的茶盏悬在半空,惊得许久忘记落下。

    “夫人,为今之计,是要赶紧想办法进宫一趟,得先保全住宫里的贵嫔娘娘,只要娘娘不倒,老爷就不会轻易倒下,那整个席家也不会倒下。”

    秦氏望着岱秋怔愣出神,似乎也在惊讶,她一个小丫鬟,怎么就能说出这里头的关窍?

    王氏跟着跪下道:“夫人,虽说老爷时常教导:‘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丫头所言虽是惊骇之极,却都在情理之中。再者,她不过一个小丫头,又如何能说出通州官场和京都内宫的许多事?这桩桩件件贴合得不可思议。是以奴婢觉着,宁愿信其有,还望夫人早做安排。”

    秦氏沉吟片刻后,起身来,双手将王氏和岱秋一并扶起。

    握着两人的手道:“多谢你二人如此殚精竭虑,你们待我席家的这一份心,我悉数都记下了。”

    听这话夫人算是也信了,岱秋便松了口气,亦满含热泪道:“夫人言重了,当初若不是夫人收留,赠我家银两过冬,只怕岱秋全家早已饿死,又哪能衣食无忧的过了这些年,夫人再造之恩,岱秋铭感于心,没齿不忘。”

    一旁的韩妈妈忙上前来,扶了秦氏重新坐下,秦氏又道:“只是这件事,为免节外生枝,除我们四人外,暂且不可让第五人知晓。”

    岱秋和王氏不疑有他,均异口同声道:“奴婢省的。”

    回到朗秋阁,远远的便见到席房岺在屋里挑选衣衫,桃枝和两个小丫鬟在一旁伺候着。

    再见到三姑娘,岱秋只感觉恍若隔世,只立在一旁,静静注视她。

    席房岺也瞧见了多宝阁旁的岱秋,笑着上前拉着她的手,道:“你可算回来了,这一下午都到哪里去了?”

    岱秋眼眶泛红,笑着道:“我刚才去了姨娘院子,姑娘找我可是有事?”

    日夜相处了三年多的三姑娘。

    这样活蹦乱跳,美丽可爱的三姑娘,她还活着,这多好啊!

    席房岺自然不知岱秋心里所想,只边拉着她边往里走,笑道:“当然是找你帮我挑明天游湖的衣裳啦,你一向眼光都是顶好的。”

    她一手搭一件,笑得睫毛弯弯的:“你说是这件绛紫色的好,还是这件绯红色的好?”

    挑完衣服,岱秋接过桃枝手中的茶盏,捧到席房岺面前。

    岱秋想了想,试探着问道:“姑娘可是很喜欢那薛公子?”

    岱秋年岁略长席房岺一些,两人一向亲近惯了,是以岱秋有此一问,席房岺也不觉得奇怪。

    席房岺想了想,含羞道:“也谈不上很喜欢,只是觉得他有些风趣罢了。”

    岱秋笑道:“薛公子出身显贵,长相俊俏,待姑娘也极好。姑娘若能跟他缔结姻缘,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在梦中,席家一朝落败,女眷皆生不如死。

    但有一人例外,那便是已经出嫁的大姑娘。

    圣旨上提及“罪不及外嫁女”,算是给这曾经出过两代帝师的太傅府,最后的一点恩眷了。

    薛公子人物风流,人又十分温柔细腻,很得京都小姐们青眼。

    但岱秋看得出来,他对三姑娘,终究是与别人有些不同。

    如果在这个档口,没有贾惠信处心竭虑从中作梗,三姑娘多半就能顺利嫁入薛国公府成为正少夫人。

    身后有了依靠,就算席府最终还是免不了要落败,那三姑娘也不至于会万念俱焚,自尽而亡了。

    席房岺低头品着茶,始终不语,嘴角却勾着笑。

    岱秋又道:“只是有一点姑娘需要注意,若你二人当真两心相知,你们中间就不该再容下第三人。”

    席房岺不明就里,“你说的,是惠姐姐?”

    岱秋点点头:“不知姑娘有没有想过,为何你每次与薛家小公子见面,那贾三小姐都要在场?难不成没有她,你们就见不上面?若是为着避嫌,虽然很应当,但姑娘别忘了,贾三小姐也是待字闺中,连你都需要避嫌,那她就更应当了。”

    席房岺想了想,道:“我明白你的好意,只是我却觉得,是我的终究是我的,别人也抢不去,若是要我费尽心思去争一段姻缘,我情愿不要。”

    岱秋早知三姑娘是个宁愿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否则抄家那天也不会做出那么决绝的举动。

    只是这样的脾性,终究还是容易吃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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