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似海,如大浪淘沙,不进则退。



    潍州境内的白浪河,芦苇草堂一青衫男子静立墙头眺望滚滚而去的河水。



    他右手扶着一柄紫色长剑,俊逸面貌静如平湖。



    草堂屋檐下一浅蓝衣裙绝色女子仰望着修长青影,粉黛眉颜不经露出忧色。



    她简短思绪后,轻身一跃,悄然落在青衫身旁,男子身形不移的直视前方:“本道没事,只是看见白浪滚滚的河水,突然想起青城山的潺潺溪流声了,所以有些失神。”



    浅蓝衣裙的曼妙女子盯着其侧脸自顾自开口:“我跟爹爹说了,我打算在江湖走走,所以往后能与道长同行吗?”



    那白皙俊脸依旧目视前方,不理睬直盯自己的眸子:“江湖如此险恶,尚书大人能放心?再则如今本道这副模样,就不怕拖累你?”



    她胸脯一挺,很是自傲说道:“我如今可是宗师境啦,父亲他大可放心。”随即气势一弱,微羞窥视青衫男子表情:“正因为你如今状况不佳,我才随你一路有个照应呀,我一个人可能阅历浅薄,但还有詹壹前辈同行啊!”



    他几乎没任何犹豫的回绝:“好意心领了!本道一个人自在些!”



    此言一出,让美人顿时凄凄楚楚,粉黛美眸泪眼汪汪,若是再说一个不字,可能瞬间梨花带雨。



    远处一直旁观的风姿贵妇呵斥了声:“赵正立,你可别枉费了余小姐一片真意,若不是她,你现在都死在那草林地了!再说,我俩一个宗师初境,一个宗师中品,与你跌入小宗师的同行,你还觉得吃亏了不成?”



    赵正立眼神跳过楚楚动人的余小姐,望向远处微怒李詹壹稽首:“救命之恩,赵某自然不敢忘,江湖同行就算了,经此一战,好坏各掺一半,余下时日小道可能会找个地方休养,所以与二位游荡江湖不同路了!”



    凄凄楚楚的余小姐闻言神情一亮:“正好,我家祖地密州安丘有块与世隔绝的老宅,道长……”



    她一时高兴的没说完,就被赵正立打断:“贫道心领了,万物皆具因果,能少则少。”



    一直纳闷的余家小姐总算明白他为何一再拒绝了,也不管淑女,也不顾他感受,脱口道:“江湖那么大,庙堂那么深,人家都是顺势而为,抱团取暖,你倒好,跟谁都撇清关系,到头来成了孤军一人,我爹爹说过,一盘棋分黑与白,一场局则是黑白混合,所以想要掌控棋局就必须黑白混合!以你目前认知,注定成为棋子,不,棋子都算不上,棋子还懂得同色抱团,你顶多是枚不合群的孤子,一共四口气,如何左右棋局数百气数?。”



    一串话说的极快,呛得赵正立毫无还嘴余地,她缓了口气又道:“你不要跟我讲因果,万物有利有弊,牵绊你的同时,不一样在成就你吗,若真想不受因果牵绊,就应该呆在山上,呆在山上同样跟山川草木;花鸟鱼虫产生因果,所以就不该来到这个世上!”



    余小薇从来没如此急过,两串话说完顿感懊悔,这不是更直接气走他嘛?但又无法挽回,只得红着脸扭身飞掠回草屋,不忍看见他离去的背影。



    然而那一袭青衫的赵正立将目光投向草屋缓缓开口:“我想去趟东海!你同我去吗?”



    屋中倩丽背影无声点头,算是做了回应,背对两人的脸已经泛起开心笑容,红脸也变得娇羞起来,胜过春季百花。



    远处婀娜贵妇李詹壹听她伶牙俐齿的这番说教顿感意外,甚至让她自省,随即又听到两人对话,呢喃自语:“琢磨不透的爱,莫名其妙的情!老娘以前遇到的爱情是假的不成?”



    次日。



    潍州驿道上一辆马车缓缓东去,驾驭马车的竟是婀娜丰腴的贵妇,只是那风韵面容时不时朝身后车棚抛白眼,嘴里碎碎念:“果真是应了那句人犯桃花不分时节啊!山上桃花都凋谢了,这人间桃花怎随时开呢。”



    。



    潍水北上,途径一镇,名为下营,由于临海,货商渔业尤其繁茂,依仗水路畅通,成了百里贸易盛地。



    小到赌场妓.院,大到分号钱庄,酒楼餐馆更是不胜枚举。



    一薄纱蒙面的白衣女子牵着马匹缓步踏在街道上,马蹄与硬化石板发出“哒嗒,哒嗒”脆响声。



    马背驮着一华丽锦衣的女子,曼妙身姿在马背完美呈现,四肢如风中柳枝随马蹄声轻晃摇曳,裸露在锦袍外的十指跟脚踝白皙如玉,使得不少异性垂涎侧目。



    白衣女子止步一“莱香客栈”。



    小二扫了眼马匹跟昏迷女子,很是机灵上前揽客:“这位仙子,打尖儿,还是住店?本店有两绝,一者北海锦鱼,吃了唇齿留香,回味悠长,二者为提炼的美肤鱼胶,涂抹后肤如皋雪,细嫩白滑,只要住店,即刻享用。”



    他戴包头巾,穿棉麻薄衫,腿上是长裤,白绫袜黑布鞋,那双眼睛正偷瞄着察言观色,脸上挂着殷勤笑容,屈身做出接缰绳的动作。



    哪儿知薄纱遮面的白衣女子异常高冷,对他如此殷勤笑容竟没丝毫反应,好在她将手中缰绳递了过来,嗓音如脆铃:“上等客房一间,三菜一汤的招牌菜送到客房。”



    小二闻声恬着脸笑着接过缰绳,朝店里喊道:“提刀的豆儿,上等客房一间,三菜一汤招牌上门咧!”



    白衣女子嘴角微笑,“提刀的豆儿”是江湖黑话,通俗讲就是“不好惹的姑娘”,若是男的,那便称“芽儿”。



    她没理会店小二的暗语,在马匹经过身前时,单手一抖,雪白绸子将驼在马背的昏迷女子裹挟下马,毫无吹灰之力将其捎带进客栈。



    留下一群咋舌暗惊的老少爷们儿,那女子再是轻柔,也有几十斤重量不是?蒙面白衣女子竟单手“拎裹”走,这得何种力量?



    然而这些凡夫却忘了世间存在一样东西叫做“真气!”



    白衣女子自是不会解释,眼无旁骛直上二楼,再入客房,而后“嘎吱”一声关门。



    整个客栈登时愣了数息,纵然有千般揣测,“不好惹”,是大伙儿眼中的共识。



    房中,那白衣将昏迷的锦衫女子轻放胡床被褥,她从怀中掏出白玉小瓶,取出两粒黑色药丸塞进其口中,再点曲池、肩井四穴,最后以真气掌力紧贴腹上中脘穴,此为七经八脉的任脉。



    曲池、肩井为活血,腹上中脘为通气,她在以真气替昏迷女子运行气血。



    随着真气不断灌输,昏迷女子竟然有了丝血色。



    人体与山川自然无疑类同,口中的气好比自然的风,身中的血好比山川的水,气不通,则风停,血不动,则水止。



    然而山川草木的风有再起时,水有再流日,人体却仅此一次,停了便真的停了!



    那昏迷女子虽未彻底停止,不过已向那方面趋势偏离。



    白衣女子这是在为其强行重启!



    期间小二送菜入客房,瞥了眼无风自浮的白衣秀发,锦衫绸子,瞧这架势就明白是武林高手,赶忙撒腿回避,更加坐实了这提刀的豆儿不好惹。



    灌输真气足足持续半个时辰,收功后白衣女子竟然没丝毫疲软。



    做完一切独自走到几案斟了杯茶水,卸掉面纱,是一张中年稍过的美妇人,三十出头,四十未到,风韵犹存。



    然而下一刻她从耳旁撕扯下皮囊,连头上黑发一并被扯掉,露出老态松弛面容,蓬头糟糟的白发,与她身上白衣形成鲜明对比,她又褪去白衣,换了身粗麻的深蓝袍衫,简直就是改头换面也不为过。



    她用茶水润了润嗓子,坐在摆放菜肴几案旁,苍老嗓音呢喃自语:“江湖,江湖,百态沉浮,七情六欲,仁义道德,似乎什么都比性命重要,没了命,又有何意义呢?也不知是老婆子我没活明白,还是你们这些江湖人没悟透彻?”



    她自言其说嘀咕,胡床被褥上昏迷的女子眉眼微动,很是费力睁开一抹眼缝,迷糊大理四周环境。



    那自顾自吃菜肴的老太头也不回说道:“想活命别乱动!先运真气自行调养。”



    。



    青州潍州往东是莱州、登州两地,传闻是离海外三仙岛最近之地,故而从古至今流传诸多仙凡奇缘,其中徐福东渡蓬莱,为始皇帝寻来仙药,吕道祖吕洞宾造访瀛洲所写的《谷神歌》“此中悟取玄微处,与君白日登瀛洲。”



    这些神仙人物给仙岛平添不少迷幻色彩,当江湖人修炼到一定瓶颈,东渡访仙寻缘最是普遍。



    故此莱州、登州两地的江湖人,修道人多如云云。



    酉时过半,一辆马车在夕阳驿道缓缓驶过莱州城抵达毗邻掖县。



    夜幕戌时,一袭黑儒袍的老者跟一位身披玲珑袈裟老僧借着朦胧月色进入莱州城。



    同一时刻的登州东海之滨,三位身穿佛道儒三教的冕服老者举目眺望茫茫夜色的东海,神情尤为凝重。



    在黑夜的尽头隐隐有几粒缓缓放大黑点,从米粒大小渐变到豌豆大小,再到小指拇、大指拇,然后隐隐看出人形黑影,黑影快速放大,踏飞剑,戴斗篷,在夜色海风中猎猎作响,摇曳。



    举目眺望的三位老者随之拧紧了眉头。



    “噌!”



    一柄利刃隔空直指三人,剑如雷鸣。



    “助纣为虐的贼子也敢来东海之滨?”



    一声历喝响彻当空,盖过呼呼夜色的海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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