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贺一华的眸光动了动,她感到羞耻,咬了咬嘴唇才道:
“母亲,您为什么总是要这么逼我。我知道斋藤介无论哪方面都很完美,但他的心意不是我能决定的。他喜欢别的女人,这个答案您总该满意了吧。”
闻言,浅贺夫人顿住,然后她放下手里的汤匙,站起身,走到浅贺一华面前。
“母亲大人——”
浅贺一华轻声道,有些抗拒她的手。
但她对女儿的排斥视若无睹,用力抬起对方的下巴,用赞赏的目光看着对方的脸,像是一个艺术家在观看自己的作品。
“我把你生得这么美丽,你怎么可能得不到任何一个男人的心?”
她低声呢喃道,“我不是说过吗,斋藤介必须要喜欢你,你为什么就是做不到让他爱上你呢?你就这么笨吗?真是可惜你的这张脸了。”
浅贺一华纤长的睫毛颤动着,她带着哭腔说:
“难道我对您的价值就只有能嫁给斋藤介这一项吗?我不明白,为什么和他订婚就这么重要。”
浅贺夫人松开她的下巴,冷冷地看着她红了的眼眶。
“你不喜欢斋藤介?”
半晌,浅贺夫人轻轻歪着头问。
浅贺一华实在受不了这里的氛围,她觉得在这个房间里,她简直难以呼吸。
“我要说几遍您才能听懂,不是我不喜欢他,是他不喜欢我。”
说着浅贺一华也站起身,她咬牙道,“我对他一直都有好感,这不也是您刻意去培养的吗?从小到大您就不停告诉我,只有像斋藤介这样未来有可能继承偌大家业的人,才是我该考虑的对象。”
她从小就是个听话的孩子,既然母亲这么说,她也愿意这么做。她因此总是对斋藤介有不同的想法,她看着他,就像在看一个再合适不过的夫婿。
可是到了现在,斋藤介说他们不可能,她可以欣然接受,因为她从小受到的教育是戒嗔戒痴,她不可以做出不体面的事,这是给家族蒙羞。
但从斋藤介嘴里听到他说喜欢一个人的时刻,她除了因为他们不可能感到遗憾,更觉得艳羡,甚至是嫉妒。
因为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受,她到现在都不明白。
她只知道什么是得体,什么是合理的选择,什么是家族的荣耀,什么是母亲的期盼和教导。
她的人生轨迹好像一早就被母亲订下,不能有半步偏差。
这样下去,她这一辈子都不会明白什么是真正的爱情。
而母亲却从一开始就告诉她,爱情没有什么值得被期待,她只要什么都按照自己说的做,这一生就会过得比所有人都好。只要凡事不动感情,就不会失态,可这种心都麻木了的感觉,真的很累啊。
这一刻,在压抑的气氛下,浅贺一华终于忍不住,她低声道,“母亲大人,你还要操控我到什么时候。我要喘不过气来了,让我喘口气吧。”
闻言,浅贺夫人目光一凛,高高抬起手扇了自己女一巴掌。
浅贺一华被打得偏过头,她捂着自己的右脸,低着头一声不吭。
“我什么时候教过你这么和母亲说话?”
浅贺夫人冷笑道,“你身上有一半皇室的血脉,又是浅贺家的长小姐,你本来就应该成为最高贵的存在。我辛辛苦苦拉扯你,你却说我是在操控你,真是无知!”
“那如果我说,我不想活得那么高贵呢?”
抬起头,浅贺一华的眼里涌现出愤怒和悲伤,“您知道吗,我活到这么大,只有离开家远渡重洋,在巴黎上学时的日子,我过得最开心。”
这些都是她平时压抑在内心的事。
她一开口说就停不下来,“因为那时候我一个人在巴黎,没有你管着我,我起码拥有一定程度的自由。我可以自由地去见同学,可以不用听你一直在耳边念叨——”
浅贺夫人厉声打断她道:
“够了!”
被母亲忽然的尖叫吓住,浅贺一华顿住之后说,“您总是这样,什么都不许我说,什么都要我听您的,我受不了。”
说着,她对浅贺夫人笑了一下,拿开挡住右脸的手,就顶着已经红肿起来的巴掌印道,“我知道您是内亲王,所以您的眼里总是容不下那些低贱的事。只要我有什么事不按照您的心意来,在您看来我就也是低贱的了吧?”
浅贺夫人愤怒地说:
“不许说这个词!你是世家小姐,你怎么可以——”
“真好笑啊,连低贱这个词都不许我说吗?在您心里,我就该是一个木偶对吧?”
浅贺一华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克制已久的情绪,她深呼吸了一下,然后就要离开。
见状,浅贺夫人伸手要拉住她,她却将对方甩开,“即使顶着这个巴掌印出门也没什么丢脸的,反正父亲今晚不会回家,而家里的佣人都知道,您经常教训我,不是吗?”
说完她就夺门而出。
看着起居室的门被重重关上,浅贺夫人浑身颤抖着。片刻后,她一把扯下自己脸上的面纱,泄愤般把面纱踩在脚下。
如果有不知情的外人在这里,看到她摘下面纱后的容颜,一定会感到震惊。
因为本该优雅端庄的女亲王却有着一张狼狈不堪的脸。
有一道狰狞的伤疤从左眉开始,一直划到了她的右嘴角。除此之外,她的脸上还有很多其他的小伤疤,这让她看上去面容可怖,也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在丑陋的伤疤之下,她的五官其实非常精致。
自从毁容之后,浅贺夫人就不允许她的房间里有任何能反光的东西,她绝对不要看到自己这张难看的脸。
有一次,因为一个新来的女佣不小心把玻璃花瓶拿进了她的房间,她极为动怒,在癫狂之下她把花瓶摔碎,还拿起玻璃碎片,就要划那个女佣的脸。
幸好管家及时赶了进来,带着人上前把她拉开。
后来那名女佣被辞退,浅贺一华的父亲出面给了对方一笔精神抚慰费,这事情看似过去。
但浅贺夫人知道,从此之后,宅子里的佣人都对她避之不及。他们虽然不敢当面说,甚至也不敢私下讨论,但都把她当成疯子。
而就连她的丈夫都是这么看待她的。
有一个下午,她听到丈夫和管家关起门来的对话。
“内亲王殿下的情况越来越不好,佣人们说殿下总是会忽然发火,他们深恐伺候的不周到,冒犯了殿下那就是罪过啊。”
管家压低声音道。
而她的丈夫无论在什么时候,口吻都是那么沉稳,“她是病了,精神病。”
“老爷,您这么说会不会——”
“会冒犯皇室?但这是实话。她真的病了。如果她不是内亲王,我会送她去治疗,可她偏偏是内亲王。”
她听到丈夫缓缓道,“内亲王得了精神疾病去看医生,这要是传出去就是天大的丑闻,更何况皇室也根本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存在。所以,她就算病了我们绝对不能伸张。”
“也不能偷偷请医生到家里给殿下看病吗?”
“别这么天真,她的病根是什么你我都清楚。如果病根解决不了,她的病就好不了。再说,怀疑内亲王殿下有精神疾病,给她请医生诊断,这本身就是逾越的行为。而且以她要强的性格,是绝对接受不了这种事的。”
“那老爷您的意思是?”
“就让她待在大宅里,你告诉佣人们无论如何都别招惹她就是了。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啊。”
听到这段对话后,浅贺夫人无法形容她的心情。
她的丈夫把她当做精神病人,他作为一个正常人对她这疯子敬而远之。
每回和她见面,他都仍然相敬如宾,把疏远之意做得那么恰到好处,让她挑不出来任何过错。他为了躲着她,越来越少回家。她的寂寞和无助无人诉说。
她知道,即使他从来不说,但其实他也不想看到她被毁容后的脸。
她可以责怪他,但那又有什么用,这不过是人之常情而已。就连她自己,都不愿意看到这张丑陋到极致的脸啊。如果让他天天在她面前,做出虚伪的表演,那只会让她更加孤独。
即使是她娘家的亲人,也在看到她后会露出一抹尴尬。
皇室是尊贵的,但那里的亲情却少得可怜,即使有也是冰冷冷的,缺少温度。
唯独她的女儿不会嫌弃她,唯独一华是属于她的。
对她而言,浅贺一华就像是另一个她,一个还完好如初的她,没有毁容,没有缺陷。
她丢失的人生,一华可以替她活。而她绝对不能忍受一华的人生中有任何不如意,不够完美的地方,绝对不可以。一华必须是完美的,她可是把活着的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女儿身上了啊。
但为什么,现在连一华都不理解她了?
浅贺夫人跪坐在地上,一个人无声地哭泣。
这时,她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响起。
“是你。”
接起通话后,她的声音阴沉。
“殿下,你好像很不开心。”
在没有开灯的晦暗房间,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尤其让人不舒服。可浅贺夫人并不在乎,她本来就已经被负面的情绪吞没。
“你有什么事?”
她冷冷地问。
“殿下,我回东京了,想约你见一面。”
男人叫着殿下,口吻中却没有丝毫尊重,还带着几分嬉笑,好像是在嘲弄什么。
“你想见我?”
浅贺夫人笑得很讽刺,“你大概是现在唯一想见我的人了吧。也只有你不在乎我这张脸,因为你和我一样,也是疯子啊。”
“殿下,做疯子有什么不好?”
男人似是很天真地反问,“想要什么就要什么,除此之外什么都不顾及,这样的纯粹,不好吗?”
“就算我答应见你,你敢露面吗?”
浅贺夫人玩味地说,“你在东京是惹了大麻烦,现在就连你父亲,都想要你的命。斋藤邦彦,你不怕因为见我,就暴露了行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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