妆台上静候着九支花树金冠,大封命妇戴冠很有讲究,皇后十三支花树凤冠、太子妃十支花树立凤冠,到了她这是九支无凤,命妇依次减花树。

    她这套头冠是外祖母打的,本是给她做嫁妆,打了十树金花,如今应着身份摘下一支。无论是伺候的下人,还是进出的妇人都很是羡慕。

    外头她大伯家的二嫂喜忡忡的催着:“哎哟!怎么还没梳完妆,外头都催了两回妆了,说什么大姑娘上轿头一回,莫让新王妃害怕的不敢出门了!”

    一声哄笑,满屋子又是一阵热闹,几个嬷嬷不由得手上动作加快,嘴里念着:“快了快了,再来一副催妆诗,我几个老婆子才能更快些。”

    一会叫嚷一会放炮,楚云京被这些闹腾弄得紧张起来,一向沉稳的也慌了神。

    随着最后一支耳环戴好,妆饰就完活了,下一步就是出阁了。

    理应是楚炜背上新娘去主堂拜别父母,楚炜虽然才十三岁,但是身子却很强壮,个头已经和楚云京齐平,背起她来很是稳当,似乎感受到了她的忧心,楚炜安慰道:“大姐姐别怕,抓稳就好。”

    刚要出门,又一阵慌乱,人群中安姑姑喊道:“团扇!团扇!怎的咱这一屋子人都没瞧见新娘子出阁没团扇。”

    妇女间起哄:“哎哟,你瞧瞧,高兴过了头,都忘到十里外了!”

    楚云京拿了团扇,把略带娇羞的脸往下压了压,噙着笑。

    这把团扇是她母亲出嫁用过的,扇子是鹅黄布料,上面是她母亲亲手绣的木兰花。

    这满屋子的人都知道,今日没有新郎,只有代迎,来的也全是皇族王侯,无论哪个不懂礼数的也不会在今日当众给主家难堪,所以都卖力了一些。

    她心想,不过是一场戏,大家伙都给足了面子,安然无事的演过去。

    倒是何氏那个惹事精,本该在内院打点,一听说接亲的来了,当即跑到前厅,上赶着跟接亲的大命妇们套近乎,家里是个倒夜桶的都忙飞了,她却一心想着攀龙附凤。

    到了前厅,主位一脸严肃的楚易看见自己的女儿一身大红,目光中闪过忧伤,被楚云京捕捉到这丝目光,怕是想起她的母亲了吧。

    她一直挡着团扇,看不起与她行礼之人是谁,只模糊的看着身影是个孩童,六皇子今年不过十岁,身形还未长开。

    敬茶也只有她自己敬,六皇子只不过是来接她走的,回去拜个祖宗,其他的六皇子一概不参与。

    她是被人搀着上的花轿,一身束缚的重装、拿着团扇怎么都不方便。

    一行接亲的队伍朝皇族宗庙走去,路边全是凑热闹起哄的,今日场面极大,光嫁妆就足足抬了百十来箱,婚礼场面占满一条主街,边上店铺挤满了人,楼上楼下全是看客,人群中还有些唏嘘:“哎哟,真是好大的场面,知道她是嫁过去独守空房,皇上为了弥补才给了太子妃的迎亲规格吧。”

    不免有许多是为了嘲讽楚氏来的,人都是这样见不得别人好,总想着踩两脚,彰显自己的高尚。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有位红衣女子头戴幕离,注视着仪仗,手中死死握着一块白玉......

    楚云京在轿撵里,摆弄着自己的扇子。她想,母亲出嫁时是什么样的,自己又从一个笼子跳到另一个笼子了,如此风光大嫁,日后是福还是祸......

    不由她多想,轿撵稳稳停下,随着嬷嬷一声高呼:“新娘子下矫拜祖!”

    她又被人搀着入了宗庙,六皇子不下马,只她自己进了大殿。

    宗庙内燃着烛光,整整齐齐的在主位摆了有百十来块皇族排位,嬷嬷拿走了她的团扇,示意她跪在为首的蒲团上,早有下人燃好了香,她双手持香,拜了三拜,又拿了三支短香给她,她明白这是给她的婆母准备的,祁王是先皇后生的,先皇后早逝,即来拜祖,规矩是要拜自己已逝的婆母。之后由礼官将她的名字填在族谱上——祁王妃 秦楚氏云京,这算礼成。

    重新上了轿撵,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直奔祁王府,下轿、跨马鞍、跨火盆、撒谷豆.....她随着一声声吆喝,行完了所有的婚仪,成了实打实的祁王妃。

    六皇子止步于此,一众命妇拥着她入了内室,内室亦是一片火红装扮,古木雕栋的家具上全贴了喜气,司妤为她扫了一把床上的大枣圆子之类,腾出空地坐上-床席,主事的命妇又念了一些吉祥的词,齐混的都退了出去。

    外头已降暮色,礼成后宾客都遣走了,不留用宴席,一瞬间整个王府平静许多,王府周身都有兵士守着,这算是祁王对她的保护吧!

    没有合卺酒、没有却扇礼,自己将扇子拿开,命司妤好好收起来,又将头上的束缚拆下来。

    她扫视着自己的屋子,装饰像极了儿时入宫见到的那个华丽的宫殿,王府是依照宫中样式装扮的。

    女子嫁人是一生中最重要的事,她这一生也走完了这一步,接下来且好好过吧!

    钱观观和司妤伺候着她脱下大红嫁衣,坐在妆台前拆开盘发。

    还未从大婚的紧张中出来,镜中人细眉紧蹙,目光有些发慌的的盯着镜中自己。梳妆台是楚云京的嫁妆,前些日子送来的,早早的被王府的下人摆好等她入府。

    轻传叩门声:“拜见王妃娘娘,我等做好的饭菜,娘娘现下可否用餐?”

    她倒没什么胃口,自个的婚宴总不能不吃,转眸看向镜中映出来的司妤,轻声:“传吧!”

    草草用了几口就叫人撤了,她早已身心俱疲,传了沐浴,司妤又为她捏了肩,早早地就睡了去。

    窗外不仅有巡视的兵士,主屋门口还守着两个冷面的煞卒——肃华和伏枫,只见二人身着黑衣软甲,身形修长健壮,二人各执一剑,抱着肘杵在两侧,进进出出的下人看见这两位吓得绕着走。

    司妤出门时未瞧见,直矗矗的撞到一人身上,头抵住剑柄,她吃痛的‘嘶’一声,赶紧揉着痛处,她拱了怒火,不知谁这么不开眼在主屋挡路,刚想骂去,抬头对上一片冰凉的目光,这人浑身散发着杀伐气,她被那人的目光镇的呆住,盯着那片冰凉,怒气瞬间被浇灭。

    那人俯视着她,先是皱眉,二人目光交缠许久,这人竟变得柔和了许多,他久在沙场,身边能触及的多是生硬的武器,人也变得生硬,突然怀里撞上这么一个柔软的小人,竟让他浑身有些发梗。

    “姑娘要摸在下到什么时候?”

    冷冷的声音,司妤回过神匆忙的收起抵在那人胸膛的手,后退几步,这时二人之间才分开距离,她慌乱的低头掩饰自己红胀的脸,司妤向来规矩,从未多看过男子一眼,今日被那人的目光吸引,直勾勾盯了人家半天,她懊悔不已。

    “实在抱歉.....大人....大人辛苦,告...告辞了。”她几乎用跑的离开了这。

    她走后,那人盯了她的背影许久,目光留恋,直到旁边伏枫轻咳示意他。

    第二日司妤去主屋时,她先是怕撞见昨晚的人,一路忐忑的不敢抬头,这一夜她好似怀春的少女懊恼了一晚,殊不知守夜的二人早就退下,司妤没有看见那人身影,长舒一口气,进了内室伺候。

    依礼今日楚云京要去宫中拜见皇上皇后,和众嫔妃、命妇的。

    换了新床的缘故,一夜睡得并不踏实,早早的醒来梳妆。

    她梳上了妇人的发髻,抛弃从前少女的发髻,用一支白玉镂空花钿、两支白玉金钗禁锢住黑发,既符合身份又不张扬,她为自己描了常用的柳叶样式的眉,涂上桃红色唇脂。肤色透亮,整个人好似一汪透彻春水,矜贵柔美。

    内室只有司妤、钱观观和安姑姑伺候着,三人手头都不闲着,安姑姑拿来一套珍珠色大袖长衫,她又在腰间系上装有醒神香的香囊。

    一切收拾妥当,少用早膳,出门上车,带了安姑姑和司妤朝皇宫走去。

    马车停到皇宫西面的九仙门,这是入凤仪宫最近的侧门,走在前往凤仪宫的甬道上,大封皇宫多是黑、暗红两色建筑,为的就是彰显庄严,路过的宫女太监规矩的跪下行礼,待她们走了才敢起身。

    跟随带路的太监一路行至凤仪宫,殿内早就聚集了各宫嫔妃、各家的王妃,都眼巴巴的等着这个昨日大婚出尽风头的新人,太子妃婚仪是近五十年来头一位。

    当朝太子迎亲时并未被册为太子,行的是皇子礼,当今圣上娶亲时不过是王爷,再往上数一代,幼年登基,当时也未娶亲。

    楚氏官微,却能享受此等风光,不仅是为了弥补祁王不回京,也彰显楚易受陛下重视,一时间祁王不受宠的谣言她竟不知能不能信。

    楚云京被引入主殿,随着她跨过门槛,一屋子贵妇的目光齐刷刷扫过来打量着,有假意的、有脸带不满的、也有真心的,光是吃人的怨气就挖了她好几眼,若是个胆小的,怕是被这群人盯的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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