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试放榜后的第十日,决定进士名次的殿试终于如期而至了。

    阳春三月芳菲尽,春暖花开时,殿试这天,到了。武植和潘伟早早地起了床,吃过昨晚备好的糕点,就赶紧往皇城方向赶。俩人坐着马车,由王二驾驭着,沿着御街慢慢行进。为了应付交通出行的问题,武植他们在几天前花了十五贯钱买下了一辆马厢车,作为代步工具。

    这时候,天还没有完全放亮,御街上灯火稀疏暗淡,御街两旁影影绰绰,路人稀疏,只有进宫的官员和新科进士或乘轿或骑马或坐车或步行,在急匆匆的往皇宫方向赶。

    半个时辰后,俩人终于坐车赶到了皇宫右掖门前。远远地就看到右掖门前已经排了一列长长的队伍,左掖门前也是如此。下车后,吩咐王二先回去,等到晚上再来接他们。俩人随其跟在队伍后面排队,等待入宫。

    随着左右掖门缓缓的打开,礼部官员开始对众位新科进士进行礼仪培训,以免在官家面前失了礼仪;然后由守卫宫门的皇城司卫兵一一进行搜身。检查完毕后,两列队伍才各由一名内侍领着,开始从左右掖门依序走进皇宫大内,进宫是要搜身的,宫里严禁携带武器。在行进中,众人走在皇城御道上,均是战战兢兢,不敢出声喧哗。

    武植是第一次进入皇宫,他心里充满着好奇,胆子也没有那么小,不像别人那样低着头走路。他是东瞅瞅西瞧瞧,左右前方一片金碧辉煌,翘脊飞檐,殿宇林立,好一派肃穆堂皇的皇家气象,当他瞧见五步一哨身穿红色战袍的当值皇城司宫卫时,就微笑着点头示意,吓得紧随在他身后的潘伟是心惊胆战,冷汗直流。

    好不容易,大家依次走到了一座气势恢宏的高大殿宇前,红墙绿瓦,飞檐翘脊,甚为壮观,这就是集英殿,举行殿试的地方。而在集英殿的左侧,正对着宣德门的正中央,还矗立着一座最高最大的宫殿:大庆殿!望着眼前巍峨耸立的大殿,除了少数见过宫殿的皇家贵胄子弟,大部分进士心中都多了几分凛然,对皇家的煌煌威仪又有了更深的体会与认识。

    依序走进集英殿中,只见殿中雕梁画栋,殿庭广阔,可容纳上千人,旁边连着几个偏殿,一股肃穆庄重的气势扑面而来,众人心中又多了几分惶恐卑微。武植跟在队伍后面,远远地就看见集英殿上方的銮座上,端坐着一个二十来岁左右瘦削的青年,身着冠冕龙袍,正是皇帝赵煦!銮座下首右侧站立着一个中年内侍,这是大太监郝随,时为内侍省都知。

    銮台石阶下端,左右两侧分别站立着三十多位大小官员,服饰各异,大部分身穿紫衣紫袍,少部分身穿朱衣朱袍或绿衣绿袍,均头戴冠帽,双手持笏,肃穆静立着。其中位于前列身着紫衣紫袍的数十几位大臣尤其引人注目。

    站在最前方左手边的,就是头戴貂蝉冠的首相(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章淳,往右依次站着的,是头戴貂蝉冠的枢密院使安焘、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李清臣、头戴六梁进贤冠的知枢密院事曾布、头戴五梁进贤冠的尚书左丞蔡卞和尚书右丞黄履,六人都是执政,理所应当站在第一排;稍加间隔,再往右则是吏部尚书兼兵部尚书许将、户部尚书蔡京、御史中丞安惇、礼部尚书林希、刑部尚书刑恕、工部尚书张商英等六人,依次排开。这是朝中权柄最盛的十二位大臣,他们都是覆评主考官。

    侍郎一级的官员则依序站在第二排,礼部侍郎陈显也在场,他也是考官之一,和户部侍郎吴居厚、鸿胪寺卿郭知章等人一样,都是十三个初评考官中的成员。

    其他身穿朱衣朱袍或绿衣绿袍的十一位礼部官员则依序站在第三排,他们地位比较低,都是殿试的工作人员。

    蔡京和蔡卞两兄弟长得尤为相像,武植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俩人会是他以后要专门打击压制的对象,尤其是蔡京,更是他首要打击的目标。这兄弟俩其实长得还是蛮不错的,一表人才,看不出奸诈小人的样子,看来隐藏得蛮深。这俩人一个是户部尚书,一个是尚书左丞,都是位高权重的大臣啊,武植倍感压力山大。

    远远地,大家依次跪拜叩首,武植也跟着人群进行跪拜,跟着山呼“陛下吉祥!”

    在当时的宋朝,除了初次见面或者重大场合比如大朝会、殿试抡才时需要跪拜皇帝之外,平时见到皇帝是不用跪拜的,只躬身作揖行个礼就行。

    “众卿平身!”一道中气不足的声音从皇帝嘴里吐出,看来,这官家赵煦的身体确实不太好。武植心里头暗暗思忖,趁势随着众人站起身来。

    武植站在人群中,抬起头静静地观察着赵煦,只见他,虽然穿得冠冕堂皇,但脸色蜡黄,眼圈乌黑,身体消瘦,明显的就是体弱多病却又纵欲过度的样子,怪不得不到三年后就一命呜呼了,着实是一副短命鬼的衰样!

    赵煦说了一通鼓励诫勉的话后,绍圣四年丁丑科殿试就正式开始了。殿试由皇帝赵煦亲自主持。

    集英殿够大,已经摆下了五百七十张桌椅,新科进士们在众礼部官员的指引下,据桌坐好,准备考试。

    殿试为策试,皇帝亲自出题:关于损益时务应时而造的策问,题目表述如下:

    古之明王,以道揆事,以贤任官。人得以尽其才,法足以行其意,小大之分得,远迩之俗同。因之以辅志,而上无疑谋,劳之以劝相,而下无拂心。以修在地之政,则省山而木兑,犹河而水翕。以协在天之纪,则日星顺其行,岁月得其序。至于礼备乐作而告其成功。鸣呼,何施而可以臻此欤?

    朕获奉宗庙,惧不敏明,无以章先帝之休德,故自亲政以来,嘉与卿士大夫修明厥绪,申喻朕志,累年于兹。而推原本旨,或未尽察,人自为义,泽不下究。此其故何欤?

    《书》不云乎:“天之命,惟时惟几。”方今之务,所当损益,应时而造者,必有其序,为之于未有,谋之于未兆,必有其几,子大大之所宜知也。盖自唐虞至于周,更六七圣人,而后其法大备。今其书具在,可考而言也。然则孰戾而不合,孰可推而行之?其详著于篇,朕将亲览焉。

    这题目表述的大意就是:先帝任用的都是贤才,治国治民皆是唯才是用,治国成绩也不错,君臣之间也很是融洽;自己也秉承先帝遗志,励精图治,任用贤臣,可为何君臣之间老是合不来呢?请问有什么良策解决这个问题呢?

    “君臣之间为什么合不来?还不是因为你急功近利、公报私仇和章淳、李清臣、曾布之流疯狂打压报复元祐旧党所致?这还好意思问?”武植在心里鄙视着腹诽着,但这些话他万万是不能说出口的!

    赵煦当上皇帝的十五年里,整个朝廷上下做得最多的一件事就是:党争!打击西夏、收复一些失地只是顺带而已。

    刚开始是司马光、韩忠彦之流,在高太后这个老女人的撑腰下,一股脑全盘推翻了王安石倡导的新法,凡是跟新法沾上边的人全部打倒贬斥,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

    而等到高太后归天赵煦亲政后,章淳、李清臣、曾布、蔡京等所谓新党一朝得势,以弘扬新法为借口,反过来又把司马光等元祐旧党人从天堂拉入地狱,更为疯狂的打击报复,几乎把所有元祐旧党人都贬到了荒漠般的岭南去等死。苏轼更是被他们一贬再贬,一直贬到了数千里之外的海南儋州!

    不管新党还是元祐旧党,两拨人都不是什么好人,放着正事不干,平日里就只懂得狗咬狗。武植心中,除了对已故的王安石、范仲淹、包拯、沈括等人心存敬意之外,对这些人一丁点好感都没有,包括向太后和赵佶。北宋就是被这帮人给慢慢折腾没了!他心里很是鄙视他们。

    但武植现在对他们却是毫无办法,他现在甚至还要仰仗他们推他一把呢!

    根据武植的历史认知,他知道这届殿试的状元是何昌言,榜眼是方天若,探花是胡安国,章淳的儿子章持也是进士,状元何昌言和榜眼方天若都是投机上位的,他们在策论里都是大肆贬低元祐旧党、极力颂扬新党,由于迎合了章淳、李清臣、曾布、蔡京之流,被他们硬生生提到了状元和榜眼的位置。而胡安国是真的有才,由于没有在策论里说旧党的坏话和拍新党的马屁,被章淳等人压了下来,幸好赵煦识货,给了个探花。

    所以,武植要做的就是依样画葫芦,如法炮制就行!纵使心怀不爽,他也要违心的在策论里尽可能说皇帝和新党的好话,尽量贬低旧党,反正这两帮人他都看不顺眼,顺便成全一下自己了。现在的武植,得拿出不达目的不罢休、不择手段的行事作风来,这样才能实现他的既定目标。其实在殿试前,武植也曾经提示过潘伟,叮嘱他在殿试时要尽量的偏向新法和新党,多为皇帝和新党说说好话,就不知道潘伟能不能听得进去照做了。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想好对策后,武植就放下心来了,慢慢的构思起来。武植本身对新法并不完全反感,有些新法举措如募役法、方田均税法、市易法等,他也觉得很有必要施行,虽然施行得不太好也没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他反感的是人,那些为了私利而置国家和人民利益于不顾的疯狗般的人!他现在力量弱小,只能先迎合他们,等将来有足够力量后再来改造和收拾他们,这就叫曲线救国。

    武植先把要写的内容拟了个提纲,然后照着提纲再慢慢斟酌怎么破题起头,怎么展开,怎么收尾,怎么把贬损元祐旧党和夸赞新法新党的话揉合进去,怎么表达自己的观点等等,不一而足。想好后,他提起笔,用行草先快速的写道:“夫闻达者,尊王攘夷也!犹如管仲乐毅,皆为吾辈之楷模。……”

    借古喻今,写先帝神宗之神勇睿智,道熙宁变法之有利无弊,赞当今皇帝之深知灼见英明神武,赞新法之万利,夸朝廷新党众臣之劳苦功高良苦用心,骂元祐旧党之腐朽不堪大逆不道,再加上一些自己做人先做己、渡人先渡己、互敬互让、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的心灵鸡汤,洋洋洒洒一千多个字跃于纸上,不到两个时辰,武植就把策论写好了。经检查无误后,他方才用行楷一字一句的慢慢誊写,花了半个多时辰,方才誊写完毕。

    写毕,又检查一遍,确认无误后,他放下笔,静静的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或闭目养神,或看他人答题。

    晌午时分,休息用膳。午饭有羊肉包子、炊饼、羊肉汤等。武植跟送膳的小宦官拿了两个羊肉包子和一份羊肉汤,轻松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慢条斯理地享用起来,宫里的膳食,味道还是蛮不错的。吃完两个羊肉包子,他还觉得意犹未尽,于是又跟小宦官打招呼,要了一份炊饼,就着羊肉汤慢慢吃将起来。

    看到武植这一番悠闲的折腾,恨得周围的众进士老爷们咬牙切齿,眼神要是能杀人,他们早就把他杀上个千百回了。他们还在为策论绞尽脑汁搜肠刮肚,这个武植倒好,在大殿里慢悠悠地享受起美食来了,能不气人吗?

    话说武植写完策论后优哉游哉地在消磨时光,潘伟心里可就不淡定了,他还在为策论的立场问题伤脑筋呢。是为新党歌功颂德而贬低旧党呢?还是不偏不倚明哲保身?想着想着,看到坐在他前面的武植正在悠闲地闭目养神,想起考前武植对他说的话,他牙一咬心一横:“死就死吧!”然后开始在行文里不露痕迹的添上歌颂新法新党贬损旧党的话,妙笔绽莲花,潘伟拿出了谄媚的本事来,倒也写得冠冕堂皇令人脸红心跳,反正连他自己看了都觉得不好意思,言过其实了。

    时光在悄悄流逝,整个下午,武植都是在静坐中等待。章淳、曾布、蔡京等数十位大臣也是面无表情的静静坐在绣凳上,面向众人,默默看着众人答题,时不时的他们也会与武植面面相觑。

    期间,众多官员见到武植百无聊赖的样子,都很不爽,有些甚至好奇的走到他身边,待看到他确实已经写好了策论后,又不禁摇头离开,一脸的郁闷:“这什么人哪?写得这么快!真是怪物!”

    坐在銮座上的赵煦,见到武植这个最年轻的新科进士在整个下午都无所事事的样子,也是满脸讶异,禁不住也打发郝随过来看看。待到郝随回头告知他,这个名叫武植的新科进士已经写好答卷后,方才舒展紧绷的面容,露出会心的一笑:“这个武植,朕记住了!”

    日暮时分,殿试终于结束了。等到受卷、弥封、掌卷的礼部官员收存好试卷后,武植这才起身,朝一直坚持待在现场监考的官家赵煦躬身作揖行礼,然后跟着大家一起离开集英殿,和潘伟一起,在众人鄙视的目光中,慢慢往皇宫外走去。

    走出皇宫,天色已经黑了,御街上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大宋朝繁盛的夜生活又要开始了。

    王二早已赶着马车在左掖门前等候多时,俩人坐上马车,在说说笑笑中回到家里。小娥早已经在家备好饭菜,他们也懒得出去用膳了,而且小娥的厨艺还算不错,在家也能享受到美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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