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事审判庭内,一件故意杀人(未遂)案正在庭审中。

    这是一起因夫妻矛盾纠纷引发的刑事案件。本案被害人系被告人的丈夫,因为被害人希望在被告人受到刑事处罚后再提起离婚诉讼。刑庭主审法官考虑到被害人要另行提起离婚诉讼,为方便下一步及时处理好有关离婚案件,便特意邀请东方思义作为合议庭成员参与这件刑事案件的庭审。

    东方思义一边翻阅着案卷材料,一边抬头看向被告人。坐在被告人席上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子,刚满20岁。个头不高,脸色有些苍白,衣着单薄,看上去非常瘦弱。如果你不了解案情,是很难将眼前这样一个弱女子和杀人嫌疑犯联系在一起的。

    对于一个年轻的女子来说,这应该是一个拥有很多梦想的季节。属于这个年龄的,应该是和人生最可炫耀的青春和梦想联系在一起的。属于这个年龄的,是一个女子生命中花枝招展的季节,是一个女子在生活中享受着宠爱,被自己的家人们刻意庇护,无忧无虑的季节。

    以爱与关心的名义,将一个人送上不归之路,是人性中最不可原谅的悲剧。那些本应当庇护与关心她的亲人们,却将她引入了一条人生的错误道路。一步错,步步错。年轻的她迈错了一步,便偏离了原本美好和幸福的轨道,在不知不觉中陷入了难以摆脱的痛苦,最终走向了罪恶。

    因为家庭贫困,她未能读完中学就辍学了。这比起没有进过一天学堂,在公共厕所前不知往哪抬脚的她的母亲来说,她还是算幸运的。在一天一天琐碎繁重的劳动连串成的日子里,在汗水掺和着泪水的岁月中,她的心底里还藏着一个幸福的希望。她希望有那么一天,自己能穿上新娘艳丽的嫁衣,光彩照人,体体面面地嫁给自己的意中人。

    这是一个平凡的女子能够拥有的不多的憧憬中,最能让她心动的憧憬。这种憧憬鼓舞着她年轻的生命,让她不辞辛苦地年复一年地在田间劳作。她期盼着有个好收成,能尽早改变家庭的穷困。她不辞辛苦地远走他乡打工赚钱,期盼着能改变自己愚昧无知的生活。她期盼着再不能像自己的母亲那样,一辈子都足不出乡,如井底之蛙般的过完一生。

    尽管她付出了艰辛的努力,但生活并非如自己憧憬的那般轻松和美好。在特定的现实环境中,她付出的汗水和泪水,没有给她带来自己憧憬的想要的生活。她没有足够的技术和知识来支撑自己的希望,只能在最简单的重复劳动中获取微薄的收入。

    有一天,她正在一家建筑工地上和同乡们一起运送材料,母亲托人捎来口信给她,说是自己病倒了,家里的农活没人干了,让她不要在外面打工了,抓紧时间回家。她牵挂着体弱多病的母亲,便找到老板结清了工钱,匆匆赶回了家里。

    当她疲惫而慌乱不安地赶回家中,却见她的母亲正在和邻居们开心地大笑着,她们在聊着村里一个老光棍的笑话。她望着没有任何生病迹象的母亲,心里顿时产生了一团疑云,以为一定是带信的人搞错了,是故意拿她开玩笑,心里便很是气恼。

    母亲看见她回来了,连忙拉着她的手回到了家里,笑嘻嘻地告诉她,已经给她找了一门好亲事。她这才明白,母亲并没有生病,只是找了个借口把她诓骗回来了。

    她看着满脸喜色的母亲,没有生气,也没有抱怨,她从小就习惯了逆来顺受的。她和自己的母亲一样,从来也没想过要和命运抗争,似乎不知道对不公平的事自己有权利生气,也有权利拒绝。但她毕竟还很年轻,还有很多的梦想,她还是如实地告诉母亲,她并不想这么早就成亲。

    “我不嫁,我还没到结婚的年龄呢,妈妈,你是忘了,还是糊涂了?我现在才过了十八岁,还没有到二十岁呢,拿不到结婚证的。你为什么要让我嫁人啊?”她知道结婚是要达到婚姻法规定的年龄的,这是她能找到的唯一的理由。

    母亲却不依她,满脸不高兴地说:“不要拿什么法不法的来和我说话,不拿结婚证有什么事?隔壁的二丫头不是也没拿结婚证吗?她不是也过得很好吗?丈夫能挣到钱,她过得比哪个差了?女人总是要嫁人的,不如趁自己年轻,还可以挑一挑。”

    母亲一边拿起扫帚,把自家养的那群土鸡往屋子外面赶,一边开导她说:“你一个农村里的女孩子,生下来就是在土里刨食的命,飞不上天的。”在母亲的眼里,她和家里养的这些土鸡的命运是一样的,是要靠自己来找食的。

    这些土鸡们,每天天一亮,它们就从笼子里被放了出去,它们或奔向草地,或奔向更远的地里,用它们的两只爪子在地里扒拉着,寻找着各种小虫子或其他零碎的食物喂饱自己。它们不是凤凰,也不是天鹅,它们上不了天,因为它们没有能够上天的翅膀,它们的翅膀只能够勉强让它们飞到低矮的树叉上,它们只能安心地过着地上的生活。

    母亲的话虽然很不好听,很难让她听得入耳,很难让她心甘情愿地接受,但她无法拒绝母亲,也无法反抗命运。

    在双方反复商量和选定好的日子里,她无可奈何地被自己的亲人们挟带着,热热闹闹地走进了一座陌生的屋子。屋子很空很大,看上去是刚建成不久的。墙壁上粉刷的涂料还没有完全干透,房间里的木制家具也还没来得及进行油漆,窗户上还没有安装好玻璃,为了遮风避雨,只得临时用一层透明的薄膜蒙上了。

    像很多的地处偏僻落后的农村姑娘一样,在一群亲戚们组成的亲友团的助威下,像是在做一场买卖一样,双方直接了当地谈起了婚嫁的条件。

    男女双方的家人们按着辈份长幼和尊卑,在几张临时借来的大方桌旁围坐定了,巧舌如簧的媒人说起了开场白:“男婚女嫁,天经地义。今天是个好日子啊,不开亲是两家,开了亲呢,就是一家人了。有什么要求和条件,都当着双方亲友的面说出来,大家今天能聚在一起,一来呢,是共同商量商量这件大喜事,商量酒嘛,就是双方商量怎么办这场喜事嘛。二来呢,也算是都能见证一对新人喜结良缘的好事。这个喜事呢,就不光是两个新人的喜事了,也是两家的喜事了。现在,我就接受男方的委托和大家一起边吃边聊……”

    她的大脑里一片空白,她觉得这看起来根本就不是在谈婚论嫁,而是在谈一桩买卖。只是作为买卖对象的是她自己,而不是其他的物品。亲友团里的人,有些面孔她似乎很少见过,甚至还有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的,现在她自己的命运却交给了他们。

    谈婚论嫁的人不是要嫁的她,也不是要娶的他,而是她和他的家人,是双方的家人和亲友们坐在一起商谈。亲友们谈得很认真,谈得很卖力,谈得好像也很开心,她和他仿佛是两件商品一般被放在了一边,是商品的主人们在讨价还价。

    双方的亲友们好像都在极力地为他们想着争着,互相评头论足地说着对方的条件,就像在菜市场里围着新鲜的鱼肉一样评头论足,争执着议论着,极力地要让自己这一方能卖出个好价钱。

    经过几个回合的讨价还价,男方最终算是答应了女方所有的条件。在这个过程中,谁也没有来问一问她的意见。哪怕是做做样子来问一问她。没有人在乎她的感受,每一个人都觉得这都是为她好,亲友与对方讨价还价的目的就是为了她好,这是容不得有任何怀疑的,谁也没有真正地关心她是否满意,亲友们认为应当是满意的就是满意的,她变成了自己婚事的局外人。

    尽管在商谈的过程中争得面红耳赤,但好事多磨,终于谈好了条件的双方亲友们脸上都露出了满意的笑容。随后,男方的家人便按照流传已久的习俗和规矩,邀请女方的亲友们一起入座吃起了商量酒,也叫相亲饭。

    到了这个时候,双方的家长和亲友们才想到要让她出来象征性地表个态。望着十几张桌子上已摆好了的菜和上好了的酒,她只能在亲友们的面前低下了头。在大家看来,低头就是顺从,就是同意了,也就算是对这桩婚事的答复了。于是双方亲友们开始把酒言欢,从此两家便成为了准亲家。

    过了一个多月之后,同样是在一个选定好的吉祥如意的日子里,一老一少两个被请来的邻村的吹鼓手,各自手持着一把铜制的唢呐,吹响了激起人们对生活的欲望的曲调。

    那两把已经传了好几代人的铜制唢呐,是传统婚礼上必备的乐器,是和神器一样地被看重的器物。因为它的音调欢乐而高亢,是平淡生活的兴奋剂,也是平凡人生的幸运符,每逢喜事都少不了让唢呐来尽情地宣泄。铜制唢呐的手握之处,早已被磨得锃光发亮,它们见证了无数新人热热闹闹的人生之喜。

    收到男方家给的红包后,吹鼓手们跟着迎亲的队伍,一路上吹奏着乡间流传的一支又一支古老的曲调。

    在一片喜气洋洋热热闹闹的氛围中,她只觉得头晕目眩,麻木地迈动着双脚,身不由已地跟随着送亲和迎亲的队伍走进了她的新家。

    一个还没有来得及想一想今后要过什么样生活的女孩,就这样地做了别人的新娘。其时,她刚过18岁,是男方家的人用二条香烟在村子里管公章的人那里给她虚添了两岁,故意涂改掉了户口簿上的年龄,才顺利地领到了那大红的结婚证。

    (下期预告:第110章  内心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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