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思义走进办公室的时候,便感觉到了一种异样,他不知道这种异样从何而来,便环视了一眼自己每天埋头工作的这一方不到十平米的小小的天地,并没有发觉有什么异常。
他又有些不解地望了望窗外,这才诧异地发现那棵香樟树不见了。原本枝繁叶茂地生长在窗前的那棵香樟树没有了,放眼望去,是一片空荡荡的灰色的天空。
他打开了窗户,伸出头去想探个究竟。发现那棵曾经生机盎然的香樟树,已静静地横躺在了地上,从根部截断的横切面像一个无情的巨大的伤口,祼露在那里。几只鸟儿在折断的树枝上跳来跳去,似乎也不明白香樟树为什么会遭遇这样的命运,它们原本每天都是要在香樟树的枝头上唱歌的。
窗外没有了这道彰显生命活力的风景,那灰暗的一座座混凝土的建筑愈加没有了生气。东方思义有些沮丧,窗前唯一的这片浓浓的绿色消失了,今后再也看不到香樟树在风雨中摇曳的舞姿了,看不到香樟树在阳光下靓丽的容颜了。
又一群鸟儿飞过来,三三两两地停歇在围墙之上,想来它们也应该是常常在香樟树上歇脚的,没有了香樟树,它们似乎也有些迷惘而不知所措了。
香樟树就这样无声无息地退出了东方思义想象的空间,它原本是与世无争的。它只是给这片空间增添了更多一点生命的原色,更多一点生命的精神。民工们做事的效率真是很高,过了一个双休日,那一排彩钢瓦作顶的简易房子就搭起来了,这些简易的建筑被专门用来堆放已没有使用价值的杂物的。
东方思义想不明白,那些本该退出我们生活的失去了原有价值的东西却没有办法退出,原本孕育着无限生机的东西却被我们这样地轻易抛弃了,这是一种多么荒诞的选择?在被尘世的喧嚣和诱惑所困扰的心灵里,多一棵四季常青的香樟树,就会多一份宁静和慈悲,那棵不该消失的香樟树,在东方思义的心里留下了一片难以消失的影子。
东方思义从档案室调取了赵二妹二次离婚的案卷材料,从头至尾认真地看了一遍,终于弄清了赵二妹几次婚变的前因后果,觉得赵二妹在追逐自己梦想的过程中,自己把自己弄丢了,丢失在自己编织的婚姻的迷思里。
赵二妹第一次离婚的案件是东方思义的师傅高德林庭长办的,高庭长五年前退休了。他是一个看起来没有半点脾气的人,待人温和而极有耐心,做事细心而谨慎,从没有人看到过他为了什么人或什么事而生气,从他的脸上看到的总是和颜悦色。
赵二妹与姚大保第一次离婚,是在他们结婚后第三年发生的事。
赵二妹不顾姚大保的反对,抓住了当时政策给予她的唯一的机遇,解决了自己的农业户口问题。她终于有了自己期盼已久的城镇户口,并且也如愿地成为了新风纺织厂的正式职工。她觉得自己不再是儿时那个只能羡慕别人的人了,她凭着这几年自己的努力,真真切切地走进了自己向往的城市生活,成为了这座城市的市民。她已习惯了城市里的生活,习惯了流水线上的工作。
姚大保在镇子上开的那家百货商店越来越红火,在周围多少人为万元户目标奋斗的时候,姚大保按照自己的那一套滚雪球的理论,成功地赚取到了第一个一百万元,成了真正的百万富翁。当然,这是只有他自己知道的数字,他兴奋地看着自己账本上那一串让他惊喜不已的数字的时候,一个更大的欲望在他的心里又开始生根发芽。
成为百万富翁的姚大保并不满足,他心里的目标是成为千万富翁。姚大保没有对任何人说过自己的目标,他只相信自己,不会相信任何人。他知道树大招风,所以他要极力地尽可能地掩藏自己的这个宏大的目标。
姚大保整天忙着自己的生意,一个人早已忙不过来。弟弟妹妹们因为学习成绩都不理想,他们失学后自然地都成了他最放心的廉价的劳动力。
姚大保的心里有一本账,这本账就是他不仅要让弟弟妹妹们上学,以后还要为他们结婚成家提供物质保障。至于他们结婚以后的事,他就可以不管了。所以当弟弟妹妹没能继续学业后,他便教他们跟着自己做起了生意,他也给他们发工资,免得以后说不清,但他能给的那一份工资,比他们去外面打工只会少不会多的。姚大保有姚大保的理由,一是钱是要用来继续赚钱的,二是他以后还得要继续为他们花钱的。
姚大保也想说服赵二妹辞职回家帮他做生意。他在心里想过这件事好多次了。以赵二妹的容貌做招牌,他店里的生意肯定会更火。美人计嘛,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最简单的小伎俩了,甚至也说不上是一种伎俩,只是一种普遍运用的手段而已。
也难怪姚大保会有这样的想法,你到大街上走一圈,只要是个像样的店铺,哪家没有几个漂漂亮亮的美女在那里撑着门面。姚大保觉得赵二妹只要肯往他的店里一站,就是一块漂亮的免费使用的招牌。
赵二妹生下孩子后,在商量给孩子起名的时候,姚大保开心地说:“这孩子生下来眼睛就这么大,睁的像铜钱一样,就叫姚友钱吧。小名嘛就叫钱钱。二妹,你看怎么样?”赵二妹很是不屑地说:“我说姚大保,你这个人再有钱,也还是离不开农村人的眼光,你不觉得这样的名字太俗气了吗?”
姚大保笑着说:“你说的我也承认,俗气是俗气了点,但吉利啊,哪个人嫌弃钱呢?你嫌弃钱吗?没有哪个人是嫌弃钱的。所以就叫钱钱挺好的啊。”
赵二妹想了想说:“改一下吧,我看可以叫姚友金,和你说的是同一个意思,听起来应当大气了一些,也算是依了你本来的意思。”姚大保笑着点点头:“意思倒是一个意思,金钱金钱,当然是一个意思了的,要是起这个大名的话,小名干脆就叫金宝吧。”
姚大保看着赵二妹,发现她比结婚和生孩子前变得还要漂亮了,心里便打着自己的主意说:“休完产假,我看你还是辞了那个工作,回来帮我在店里做点事吧。”
赵二妹想也不想,一口便回绝了:“我刚刚转为正式工,工资涨了一倍多,产假待遇也提高了,有三个多月的时间。我回来帮你?你能给我发多少钱工资啊?你也会给我放假吗?我看你的弟弟妹妹是一天假也没有,你也应当给他们几天假的,没有人像你这样苛刻弟妹的。”姚大保只能沉默不语地看着赵二妹,知道她看透了他的心思,他再说什么也是枉然,她是不会答应的。
赵二妹休完了产假,便回城里上班去了,上班前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孩子到派出所上了户口。根据子女户口随母的政策,她与姚大保的孩子姚友金顺利地成为了城镇户口。赵二妹觉得自己的选择是对的,她不仅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也可能因此改变了孩子的命运。
因为平时要上班,赵二妹又是一个人在城里租房生活,孩子只能丢给姚大保,姚大保的妹妹也就成了免费的保姆。赵二妹每个月都有几天的假,休假的时候,她便回去看一看孩子。
赵二妹其实并没有更多的追求,她以为今后的日子可以就这样顺风顺水地过下去了。姚大保一心赚钱,无心他顾,而赵二妹则安心于流水线上的工作。
两个人聚少离多,赵二妹有时间回家看孩子的时候,才会和姚大保说说孩子的事。她不关心姚大保的生意,姚大保也不关心她的工作。两个人之间像隔起了一道墙一样越来越疏远,最后到了即使在一起也无话可说的地步。
转眼之间,孩子三岁多了,孩子早就能走路会说话了,因此就开始提各种各样的要求了。有一天,姚大保要到城里去进货,孩子想赵二妹了,就抱着姚大保的腿说:“妈妈在城里,我要去看妈妈。”
姚大保想了想,这一趟的事情也不是很多,就点点头答应孩子道:“我可以带你去,但我也不晓的你妈妈上不上班。要是她上班,你就看不到她。看不到她的话,可不许你哭闹,你要是不听话,我就把你丢在大街上。记住了?”
孩子其实也知道可能看不到妈妈,因为赵二妹每次回来都说她上班没时间,他只是想跟姚大保到城里去玩。孩子的小脑袋一转就有了自己的主意:“我不哭,你要给我买玩具。”姚大保便和孩子拉了一下手说:“你他妈的真不愧是我的儿子,这么点大就会谈交易了。哈哈,行,我们俩成交。”
赵二妹当天是晚班,她准备上午好好地睡一觉,只有养足了精神,晚上当班的时候才不会打瞌睡。前几天,一个女工因为连续加班,又没休息好,上晚班的时候又没按要求戴好安全帽,打瞌睡时,从安全帽里露出来的一绺头发卷进了机器。幸好赵二妹从她身边经过,赵二妹眼疾手快迅速伸手拽住那绺头发,并摆脱了机器的缠绕,才避免了一场工伤事故和悲剧的发生。
赵二妹想不到姚大保会把孩子带到城里来,她和他说过,自己是三班倒的工作,白天工作的时候没时间,白天不工作的时候要休息。姚大保也知道她就是想着城里的这份工作,其实是非常辛苦的。姚大保带孩子进城,也只是想让孩子跟着自己去城里玩一下而已,也没有打算能见到赵二妹。
姚大保没有想到,因为自己的这个想法,让他看到了自己最不愿意看到的事。一下子打翻了他放在心里很久的醋瓶子,最终让赵二妹忍无可忍,不得不选择与他结束了几年的婚姻生活。
(??下期预告:第104章 生意人的心事)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