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拂过李慕玄的面容,斗笠下的他笑容灿烂,望向那个名叫宁初一的少年,伸出食指,先指了指桂花酒,又指向少年,笑道:“好。”

    宁缺撇撇嘴,不屑一顾,这些挨千刀的剑修有一个就该死一个,最好全死了才好。

    当然,这些话她没说出来,心头暗道等李慕玄离开后,单独给少年说,让他不要学剑。

    宁初一挠了挠头,他终归还未踏入修炼之路,脑海中闪过那位剑法通天的读书人,随口问道:“那位白先生是上三境大剑仙?”

    对于这个问题,李慕玄先是点头,然后一阵摇头,“哪怕白礼修为再高,也只能算儒教的剑客。”

    至于原因,李慕玄没说,少年也没问。

    “天字一号房七桌,蒸凉面三份,客官来嘞!”

    一声吆喝落下,小二推开房门,李慕玄应了一声,在小二放下面时,偷偷将几两碎银塞到他手里。

    就在此时,春风乍起,房门尚未关闭,宁初一转头望去。

    只见说书人折扇一合,整理了下长衫,而后对着台下人满为患的听客微微笑道:“诸位久等,且听我言。”

    醒木一摔。

    啪!

    台下酒客瞬间收起谈笑风生,无良小赖不再碎碎念叨,落魄书生也凝起心神。

    说书人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神色激昂,“上回书说到蜀山斩妖除魔心负苍生,我再来说说这人世间公认的第一剑仙!啧啧,这可了不得了啊,约莫在六千年前,天地最中央长安出了个响当当的人物,年幼便好剑,十五那年背负青莲,一人一剑仰天大笑出门!何处有不平事便以剑平之。那时内有世间王朝仙家门派争乱不休,南有妖蛮侵扰,正当人族内忧外患之际,那位腰间随时悬酒的白衫读书人一剑破开黄河天幕,惊的妖土大能落荒逃窜,更是压的天上仙人……百年不敢抬头!”

    春风得意马蹄疾。

    说书人不带休憩,且说话时铿锵有力,抑扬顿挫,每到关键点嗓音便会提高,将台下众人心思尽收眼底。

    众人顿时掌声不断,喝彩连连。

    见台下意气高昂,说书人顺手折扇开合,朗声道:“诸位看官莫急,关于这山上神仙啊,还有个野史都不曾记载的故事,且听我细细道来。天下人皆知世人厌恶的地方便是那喜好养蛊的西域南疆。可就是这么个地方,万年前还真就出了个十境蛊仙,他穷极一生都在追求永生,说来有趣,这样本该享受万千食禄的蛊仙不仅被人世间排斥,还不受南疆人待见。六千年前神魔之争后,蜀山当任掌门和位志同道合的高人为了永生一事专门去了趟南疆,耗费十二年光阴,毫无所获,只得郁郁而终......”

    大抵是到了时辰,他瞥了眼天幕,一连说了两个故事,不再开口,摆摆手示意今日就到此,不过在要拂袖离去时,忽笑道:“那山上神仙虽然离我们太过遥远,却是实实在在活在人世间,说不定......就在你我身边!”

    他最后的这番话,台下众人一笑置之,这仙缘哪里是这么好求的?

    二楼靠边的雅座有位穿着锦衣、腰悬玉佩的公子哥摇着折扇,站起身来,摇了摇头,自顾自朗声笑道:“我倒是对这十境蛊仙有不同见解,诸位道友且听我细细道来……”

    “后世人说这蛊仙是杀人如麻的魔头,可在座的各位有谁亲自见证过?在下听过另一个版本的蛊仙生平,说是这蛊仙年少时历经千难万险后,在位生死之交的故友拼死护卫下艰难成就尊者,之后更是背负故友的夙愿,创立人世间大爱仙盟,对天下五域凡民一视同仁,这不就是世间伟人励志仙绩的感人故事么?又何来魔头一说?”

    听客惊的哑口无声。

    说书人笑而不言,将脱去的蓝衫长袍递给一直在身旁候着的小厮,之后转身离开。

    “先生,我有一问。”

    还没走远的说书人笑了笑,应声转头,皆在意料之中,顺了个凳子坐下,一脸“不解”,“小友所为何事?”

    这一刻,宁缺敏锐发现那平凡的说书人,有意无意看了自己一眼。

    宁初一腼腆一笑,小心谨慎望了四周,倒是无人注意这退场的说书人和十二岁的孩子,他心底一松,鼓足了勇气询问道:“依照先生所言,西域南疆既然有十境蛊仙,为何还不受自家蛊修待见?”

    说书先生站起身,神色淡然,飘飘然落下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少年愣在原地,想了许久,还是不太理解为什么同根生,还要嫉妒他人,不应该奉为大英雄么。

    这个常年生长在东方的贫寒少年,当听到说书人所描绘的大千世界,他就想仗剑亲自去中土看看那万千盛世的长安城、江南的水墨光景、西方的异域风情、北莽的万里冰川……

    待宁初一回过神来,那位说书人早已离去,酒桌上的饭菜也已凉透。

    少年对此浑然不觉,使劲握住宁缺的手,眼神干净,神采奕奕。

    ......

    ......

    浊水巷的破旧宅子内。

    青年轻轻拂袖,掌心青光一闪,显出一块刻着“蜀山”二字的幽绿玉佩,放在宁初一手中,站直身,甩了甩袖子,沉声道:“入我蜀山,其一,道常无为而无不为;其二,为无为,事无事;最重要的即是遵守本心,顺从本意。”

    少年神色凝重。

    “你师祖曾授我以六律正五音。”李慕玄笑了笑,又道:“今日我传你箴言:天即道,道即心,心即理也。”

    宁初一一时错愕。

    以他的领悟能力,似乎还不能领悟这些。

    “用心去理解即可。”

    宁初一木讷接过,怔怔出神,既不摇头,也不点头,嘴里一直重复念叨遵守本心、顺从本意......

    这位腰悬一酒背负长剑的青年咧嘴笑道:“我突然想看看这座天下若是多一个讲道理的纯粹剑修,那该是个什么世道?”

    少年知道,李慕玄收他为徒并非一时兴起,人总要图点什么。

    至于蜀山该怎么走也没说,他也识趣没问。

    李慕玄信步走出屋子,接着执笔匆匆写下八个字。

    刚走出房间的清贫少年,心有灵犀仰头望去。

    这一刻,宁初一心底大生惊骇,如鲠在喉。

    只见李慕玄右手捏奇怪法诀,长剑骤然出鞘,挂着书信,浮于长空之上,由近至远,如一抹青鸿飞掠,由东向西,与他背道而驰!

    宁初一还未缓过神,那位年轻掌门转身凝视少年的那双清澈眸子,轻声细语喊了声:“宁小子。”

    少年下意识点头。

    李慕玄面色平静,没由来想起少时在蜀山剑阁中看到一本古籍,上面只有短小简单的一句诗词。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他所念至此,转过头望着北方,右手立于胸前,微微弯腰,半闭着眼,最后沉声道:“诸天气荡荡,我道日兴隆!”

    若此刻有三教修士在此,怕是惊的掉下巴,这句本是振兴道门的箴言真由从凋零的剑修一脉说出?

    还是当今剑道掌门一字一句道出!?

    这日二月初八。

    一轮皓月悄然爬上林梢,宁初一渐觉春风拂袖底。

    少年蓦然回首,望了眼身后默不作声的宁缺。

    短暂的沉默后,少年学着李慕玄的动作,闭上眼跟着他心头默念道:“诸天气荡荡,我道日兴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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