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先进有想法很正常,他在这“三线厂”干了十几年,一直没有机会进城,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这工厂十几年来旧模样,没有什么发展,有苦也有甜,诸如“做事不用脑,跟着计划走”、“饿不死,吃得好,羡慕死了乡巴佬”、“谁家有姑娘,都想嫁鞋纺”对他来说,生活实在谈不上艰难,却充满激情,充满着憧憬。

    当时,出于政治、军事、经济等诸多因素的考虑,在鞋山湖山区建设一批小三线企业。这些小三线的主要指建设一批国防后勤、电子、生活物资供给生产基地。

    鞋山湖纺织厂在此背景下于1964年初开始建设的。当时,鞋山湖纺织厂叫6806厂,属省国防工办直接领导,因为鞋山湖区的部队多,就建了这个后勤工厂,是部队供给需要的区域化产物。

    在计划经济时代,相对区位优势是得到充分发挥和合理配置的,那都是全国一盘棋摆好的。针对不同的区域布置不同的后勤供给,充分发挥相对区域优势,进行科学合理的布置。

    因此六七十年代,在“备战备荒为人民”、“好人好马上三线”的时代号召下,年青人响应祖国的号召,打起背包,跋山涉水,在祖国天南海北的深山峡谷、大漠荒野,人们风餐露宿、肩扛人挑,用艰辛、血汗和生命建起了一座座工厂、院校等实业。都是山沟里白手起家,靠着“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开山劈路干出来的企业,苦得很、累得很,光荣得很,自豪得很,骄傲得很。

    正因为这种背景,当时的“三线厂”也是人们最羡慕的地方。

    工厂实行半军事化管理,那里最早时车间主任叫连长、工段长叫排长、小组长叫班长,军管会的军代表是厂里的老大,任何事情是军代表说话才着数,军管会主任可是一言九鼎,也就是说这尹主任就是老大,都叫尹主任,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名字。

    更何况他还是鞋山湖市的首长,他只是出于安全考虑,他选择了鞋山湖纺织厂做他的“行宫”。他从不管生产上的事,只是偶尔听听汇报,也是例行公事而已,他的主要是全面负责鞋山湖的工作。

    这些三线企业员工都从全市近万名初高中生中选拔。在那个“阶级斗争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的年代,能到带有几分神密色彩的国防军工企业工作,对大多数人来说,都是一件非常值得骄傲和自豪的事情。

    一时间,鞋山湖几乎所有的应届学生都报了名,“根红苗正”的政治条件被放到了首位,也让许多“地富反坏右”家庭子女,只能一声叹息。

    一时间托人的,找关系的,送礼的,忙得不可开交,好像全市人民都在关心这事。经过组织层层筛选,最后一百名高中生榜上有名,那可是千里挑一,比当兵都难多了,弄到了名额的,基层的村乡都敲锣打鼓,热情欢送,那科就是一个村的荣誉。

    然而,也不知有多少青年,因为去不了6806厂而痛哭流泪过。

    满载着少男少女的卡车从四面八方向鞋山湖奔来,载着大家奔向憧憬向往之地,满怀理想希望之地,走了多久,大家心里都没数,崇山峻岭的,更加令人神秘的工厂迟迟没有出现。好在一路美景,大家也大饱了眼福,当卡车慢慢停下时,大家以为是到了家,纷纷跳下车来,心情舒展着身体。

    下车了,天都快黑了,集合到一起,一百名经组织严格挑选的风高中毕业的学生娃娃,另一边也有百来号人,一个营长叫大家先列队站好之后,向政委报告列队完毕。

    这时一个黑瘦的中年人开了腔,他对大家说:“我叫尹忠诚,是6806厂的军代表,你们的眼前就是6806厂,这就是大家的新家园,就是大家梦想起航的地方。在此我代表6806全大家的到来表示热烈欢迎!

    他说,中国有六亿人口,不斗行吗。这个斗,就是奋斗,要奋斗就会牺牲,牺牲就是成长,就是人生,就是精神,就是祖国的希望。

    当然,每个人首先要狠斗私心一闪念,只有这样,才能在不断的思想斗争中成为一个于国家有益的人,才能成为一个对社会有贡献的人。

    你们说,对封资修不斗行吗?肯定不行,没有社会主义,就没有我们的幸福生活,没有共产主义就没有共产党的明天!

    你们就是党的接班人,祖国的未来,不奋斗行吗?肯定不行。与天斗,与地斗,其乐无穷!因此你们要有知识!你们就得参加变革现实的实践,努力吧!同志们,人活着总需要一点奋斗的精神,斗争的精神,才是进步的源泉。

    风物长宜放眼量。同志们,胜利一定是属于我们的!”

    人群里一片掌声,他还现场写了首打油诗鼓励革命青年:竹栅茅舍荒山间,革命青年若等闲。舍生忘死为国防,哭过笑过志不阑。

    之后才知道,那些站在对面的大哥哥大姐姐大叔大婶都是从上海、石家庄、西安、洛阳、武汉等地的军工企业抽调的生产技术骨干和复转军人,还有少数北京、上海等大城市大中专毕业生、上山下乡知识青年。

    大家不禁都傻了眼,一片荒山,哪儿有什么工厂!只有几间用毛竹搭建的简易工棚,一片是生产区,一片是生活区,一片是仓库。

    背山的山坡上用锄头挖了九个字,用白石灰镶嵌,格外清新: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什么意思,这些学生娃娃也不关心。

    原来一切都要从零开始,就要在这荒山群中建新厂。前面是湖,后面是山,他们仿佛没有一点退路,也没有出路。

    有人当场就哭了,但是没有哭出声来,当然是偷偷的。那个时代,哭可能都是懦弱的表现,没有人想让别人知道自己的脆弱,自己的畏缩。

    从那里起,这些少男少女才知道,梦想总是用泪水和汗水,甚至是鲜血养成的。

    厂里的管理人员来自全国各地,那个整队的领导,就是胡厂长,他来自湖南,也就是前面提到的营长叫胡兴华,看那宽阔的骨架,松垮的皮肉,明显营养不良脸,过早爬上了波浪纹,除了那双坚定的眼,能让迷茫的人得到安定,其它仿佛看不出什么特征,能令人一见如故的老表味。

    年轻的新工人主要来自本市县的,但很多是干部子弟,上海的、山东的、四川的、河南的、黑龙湖的、新疆的、广东的,可谓是天南地北的都有。

    那时工厂实行半军事化管理,政委、指导员等等政工干部,来自于军队;行政和技术干部,都来自于地方。那个年代,军地一家人,大家几乎不分彼此,十分融洽。

    当时,几十个人就挤在临时搭建的竹草篷里,每个竹篷八人,打地铺,地上铺了一层稻草或麦杆。竹草篷沿着湖边的山岸一字排开,两面上下各三排,看上去也很气势,象少数吊脚楼,临湖而立。远远看去,宛若一个远古的村落。

    洗漱,全在鞋山湖边,一湖碧绿。湖边布满了用麻石条做的小码头,每个小码头都是靠着岸边的柳树,旁边大大小小的鹅卵石是天然的凳子或桌子,旁边还有不少小乌篷船,虽然简陋,远处草长莺飞的,情调却也非常宜人迷人的。

    时有机帆船驶过,也令人驻足远望到不见才回神。

    冬天的河面也不结冰,用脸盆是砸不开的,得先用锤子砸,这事,“冤大头”每天都会做好,他这人天生勤快,起得早,人也随和,从不在乎一身力气。

    同事们起来了,只要直接取水洗漱。在这种条件下,冬天洗澡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了。男孩子们还能凑合一下,却苦了那些爱清洁、爱美的女孩子。为了能擦上一次澡,要下定决心,取回水来,加点开水,咬紧牙关,在屋子里擦个澡。所心人们特别盼望春天的到来,那是多么爽快的事,往水里一跳,一天的疲劳,污渍、尘土都在鞋山湖里送走了。

    不会游的,三天也都会了,这事张为民最在行,他一教就会,三分钟见效。

    他俩先弄来一棵毛竹,一头用绳子拴住,选择了一块只有齐腰的水域,把砍好的大毛竹一头用绳子固定在堤岸上,想学游水的,只要把下巴放在毛竹上,手脚自由运动,聪明的人一下就掌握了平衡手脚的技巧,接受能力差点的,也不过三分钟就会了。张为民说,人天生就会游泳,是因为慌张,结果自己把自己给弄死的。游泳的实质,就是下水后不慌张,就会游泳了。

    也是因为此事,很多人都叫他张师傅。

    那时6806厂里晚上自己用柴油机发电,到十点就停电,大家都备有煤油灯。既没有电影,也没有民收音机,更没有电视,几乎与外界隔绝。只的广播能让大家知道一些时事和世事。

    晚上要上课要学习,就要弄到九点十点。当时情况特殊,工作任务重,因此晚上学习一般不会很晚。

    晚上,到黑黝黝的湖边坐坐,成了大家唯一的爱好和选择,偶尔的船路过,那一缕灯光仿佛都令人感到温暖。

    背面是驴山山脉的余脉,除了听到偶尔的狼嗥,还有不知名的鸟叫,便是一片死寂,令人望而却步。

    就那时的条件,也无论如何不可能给企业盖一座餐厅。不管天好天坏,大家都是在竹棚里或露天就餐。虽然员工都来自城市的多,好在那时都有一股子革命干劲和革命热情,没有人愿意叫苦叫累的,站 着吃个饭,也是习以为常的事。

    有时连吃连聊工作,或者蹲成一圈,或三五成群,说说笑笑的就把饭吃完了。

    大家几乎每天都要参加繁重的基建劳动,抬沙子,抬水泥,抬砖头,卸运机器设备等。上至军代表下至普通学工都参与到如火如荼的建设中,大家都希望早点投产,早点出效益,每天都是从早上八点中到夜里九十点。

    喝水都是用毛竹劈开,从山上引泉水到水缸里饮用,纯天然的山泉一沉淀不用过滤。夏天还当冰水喝,每个班组都有一名工人专门负责饮水供应。

    在这种艰苦的条件下,不少人动摇了,有的人甚至又哭又闹,要求放弃工作回家。

    为此,厂里的领导耐心地给大家做工作,还开了一次誓师大会,号召大家“热血青春献国防,扎根三线报答党”。

    6806厂刘政委 是一个老红军,他常说年轻人要有梦想,年轻人的梦想就是要建设伟大富强的祖国。他常用他爬雪山、过草地、打鬼子、打国民党反动派那艰苦卓绝的亲身经历,教育大家要坚强乐观,克服困难,适应环境,用自己的汗水,建设好自己的工厂,自己的家园,自己的祖国。

    他常常教育这些学生工,一定要记住伟人的话:“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

    他说,如何对得起党和希望,不吃得一身苦,如何成得了人。为了新中国的解放,我们吃过草,吃过皮带,吃过观音土,也就是做瓷器的瓷土,那时有糠吃,都是好的,孩子们呐,同志们呐!现在这样的生活还叫什么苦!”

    许多人都听得流泪,刘政委是这样说,他是这样做。他每天的大家一起劳动,一起吃饭,从来没有什么官架子。

    慢慢的,这些学生娃也都给他感染了,再也不闹情绪了。没事的时候都喜欢围着刘政委转。

    1972年,刘政委 为救落水的群众,不幸牺牲,他没有亲人,组织上安排把他安葬在6806厂革命烈士灵园。

    灵园,灵魂长存,精神长存的家园。灵园是是李长生的提议,他认为这应该是革命烈士灵魂安歇的乐园,陵园,一股死气,让人心情压?。灵园就不一样,赋于了生命力,大家也觉得很有诗意,比陵园浪漫,便欣然采用了灵园二字。

    每当走过烈士灵园,朱先进的精神都为之一振,增强了一份“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的雄心。

    就是这样一片不毛之地,仅仅用了一年零八个,顺利建成投产,日产棉布三百多米的工厂。那时都是半自动络纱机和无梭织机,工艺是当时领先水平。主要工艺是把经纱做成织轴、把纬纱做成纡子的织前准备、纡子也就是人们常说筒子,成筒、织造和织坯整理三个部分。生产的布匹主供福州军区、南京军区、广州军区等服装生产基地。

    6806建厂投产验收成功的时候,全厂职工一人发了一个搪瓷水杯,上面印有“发扬革命传统,争取更大光荣”几个大字,是伟人的手书体。下面有一项小字6806厂建成投产成功纪念。

    投产时,工厂厂部叫营部了,分八个连,所谓的连也就是现在的车间,当时一律以连队冠名,体现出其军事化管理。营长胡兴华。

    一连是负责生产调度,连长李长生,上海来的援建干部,;

    二连机修车间,负责车床和设备维修,连长何团结,开厂元老。

    三连是棉处理车间,负责洗毛和分拣车间,将粗细羊毛分开,连长熊雪英,援建来厂的技术员。

    四连是纱处理车间负责机器洗毛、弹毛、织毛线,连长熊钟,退伍来厂的转业干部。

    五连是织造车间,负责布匹织造等,连长洪英英,纺织技校分配来厂。

    六连后整理车间,连长文学智,顶替她母亲的替来厂的。

    七连是物管连,负责物料采购、发放、产品收集与发放,连长张华,江西工业大学毕业分配来厂;

    八连是后勤连。负责生活后勤保障,连长李良,基层工人出身,退伍分配来厂的。

    各车间所在的位置,都是以工序先后经过科学规划安排好的,以减少厂内运输的劳力浪费。没有什么重复劳动,没有什么重复搬运、没有仓储压力,一切都符合劳动效率优先法。在那个时代,也是不可多得的先进生产线。

    这些骨干,多是进了城,剩下的多是身在曹营心在汉,进城,就像朝圣的路,总是熙熙攘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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