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风云变幻,你方唱罢我登场。
影响不到李平安教书、种田,好处也不是没有,譬如去卖桃不用交五文钱入城税。
城门卒顺手多拿几个桃子,轻易将损失找补回来。
胥吏之害如附骨之疽,绝非改革能治,再过几百年几千年也是如此!
整体来说,税制改革让大雍百姓喘了口气。
沿河村百姓稍微富裕了些,偶尔会去码头买条鱼,送去草芦感谢李平安教书之恩。
时光悠悠。
桃叶黄了又绿,绿了又黄。
转眼到了永兴十一年。
清晨。
李平安在草芦外打了趟拳,并非龙象般若功,只是用来熟络筋骨的庄稼把式。
生火,熬粥。
炊烟升起,饭香四溢。
一声欢快的声音传来:“先生,早上好。”
“吸溜,好。”
李平安边喝粥边回应,笑容满面,和蔼可亲,谁也猜不到他就是令凶犯颤抖的医魔。
田园生活,消磨戾气。
与孩童接触的多了,亦生出几分天真。
学生很懂事的清扫落叶,支起用了六年的木板,上面雕刻的千字文已经磨的光滑发亮。
“上课。”
李平安洗了洗手,拿起教鞭逐字逐句的教学生念诵。
六年过去,学生已经换了两批。
刚开始只有沿河村孩童,后来邻村百姓听闻李平安教写字算账,一年只收一坛土酒,也将孩子送过来读书。
第一批毕业的学生,大多回村里种田,少数几个成了账房学徒。
逢年过节来拜会李平安,与先生叙叙话,留下几个鸡蛋、几两猪肉或者一条河鱼。
说话时总免不了聊起儿女,学生拜托李平安,将来他儿子来蒙学,定好狠狠的打狠狠的管教。
唯有毕业了,才知道学习的重要!
“教了父亲教儿子,将来还会教孙子,几十年后一个村里都是我学生,难怪教书先生受人尊重!”
李平安觉得,教几十年书也不错。
奈何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待得久了必有祸事临头。
晌午时分。
学生正在吃饭,忽然听到杂乱脚步声。
李平安循着声音望去,见到十几条汉子穿过桃林,径自向草芦走来。
“朱爷,前边儿就是。”
引路汉子弯腰撅腚,满脸谄媚:“我仔细打听过,那大夫种了片桃林,平日里教人读书。”
李平安双目微眯,与正在写字的学生说道。
“今下午不上课,现在放学回家吧。”
“放学喽。”
孩童未觉察危险,听到放学就欢呼喜悦,树枝一扔就化作鸟兽散。
汉子未阻拦孩童离开,很快来到草芦跟前。
为首的仔细打量李平安,面露疑惑,正要开口询问。
引路汉子率先说道:“朱爷,这人有家传医术,能生死人肉白骨,足够抵了欠债……”
“可是唐先生当面?”
为首的汉子挥手打断说话,拱手道:“我是朱田,与您一道从宣府来京城。”
李平安稳坐在石桌旁,也不起身,微微颔首道。
“模样比当年富态了。”
“果真是唐先生。”
朱田笑着说道:“从宣府饿了一路,染上了嗜吃的癖好,吃了多了也就长胖了。”
李平安眼界远非寻常,自是看出朱田有修行武道,指了指那引路汉子说道。
“这人是谁?”
汉子吓得面色苍白,噗通跪倒在地:“唐大夫,俺是柱子啊,您给俺娘看过病。”
“有些印象。”
李平安稍稍回忆,问道:“你娘身子骨可还好?”
柱子悲恸道:“前年染了风寒,没钱买药病死了。”
李平安疑惑道:“我不是告诉过你,麻榴草能治风寒,那草药漫山遍野都是,哪用花钱去买?”
“嘿嘿嘿,唐先生有所不知。”
朱田冷笑几声,鄙夷道:“这厮嗜赌如命,他娘在家病的厉害,还拿着卖粮的钱去赌了三天三夜。”
“等输光了回家,他娘已经凉透了!”
柱子嚅嚅地不敢反驳,这事儿村里人尽皆知,差点因不孝之罪送去衙门受杖刑。
李平安面露厌恶:“这厮为何来寻我?”
朱田解释道:“他欠了帮会的羊羔利,还不上钱要沉河,便说您这有祖传秘方,价值万金。”
李平安盯着朱田看了许久,压下经脉中滚滚真气,摇摇头说道。
“哪有什么医术秘方,只是家传的吐纳口诀,修行有成后用真气疗伤而已!”
“原来如此。”
朱田念及当年恩情,不愿过分逼迫,问道:“唐先生,您说这厮该如何处置?”
李平安叹息一声,面带悲悯的挥挥手。
“让他下辈子做个好人罢。”
柱子瘫软在地,哀嚎着爬过来:“唐大夫,饶命,饶命啊……”
朱田使了个眼色,随行汉子架起柱子,向济水河走去。
“唐先生不必为这等小人难过。”
“我治得好风寒,却治不好人心。”
李平安在天牢见多了恩将仇报,如今发生在自己身上,仍然心生愤懑、不爽。
我总想着微笑面对世界,哪料到世界回手一个大耳刮子!
“世道如此,将人逼成鬼。”
朱田坐在棋盘对面,语气颇为真诚。
“当年若非先生庇佑,我早就饿死在路上,日后您遇上麻烦,尽可去码头蛟龙帮寻我,济水两岸都说得上话!”
“不必,我一教书先生,能有什么麻烦。”
李平安果断拒绝,或许有朱田罩着,能免去许多麻烦,去卖桃城门卒都不会盘剥。
世间得失总是平衡,得了蛟龙帮庇佑,便会得罪另外帮派,这与李平安的谨慎、安稳不符。
何况外人庇佑终是虚的,远不如握在手里的力量实在。
朱田会错了意,问道:“先生对帮会有意见?”
“不愿沾染罢了。”
李平安向来奉行不作恶,多行善,少沾因果,自然能平平安安的永远活下去。
“帮会自古就有,以后也不会消失,将来或许会换个形式存在,毕竟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先生高见!”
朱田抚掌赞叹,熄灭了心中仅存的小心思。
这般话可不似穷酸书生能说出,话本中不乏高人隐居的故事,为了区区秘方不值得犯险。
又叙了会话,听朱田讲述了这几年经历。
初时在码头扛大包,由于处事颇有手段,收拢了不少宣府流民,以此为晋身之阶加入蛟龙帮。
数年过去,朱田成为蛟龙帮三堂主,麾下数百帮众。
听起来很励志,实则不然。
李平安在西城住了十几年,见证了多少帮派兴起又覆灭,对此知之甚详。
纵使曾经敢造反的猛虎帮,修行的武道也只是三流,远远比不得朱田身怀绝学。
京城乃天子脚下,容不得真正高手插旗立棍!
李平安没有点破此事,不愿沾染且毫无兴趣,左右不过是争权夺势,你吞并我,我吞并你罢了。
正说话时,随从汉子回到草芦,附耳禀报处理干净了。
朱田起身告辞:“唐先生,我还有事,日后得空邀您吃酒。”
“请便。”
李平安望着朱田背影,眉头微皱,江湖宗门绝不敢越京城雷池,更何况码头这等敏感地界。
“风波,永不停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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