孰好孰坏,谁正谁邪。
李平安也分不清楚,这世道原本就是灰色,人性也一样。
时好时恶,时美时丑,左右徘徊,来回拉扯!
“咱从未想过做个好人,免得让人拿枪指着。”
“却也不能做魔头,让江湖侠客用来刷名声,今儿遇到的少侠脑子不好使,不代表其他大侠也会如此鲁莽……”
李平安拿着铁锹,葡萄树下挖坑埋人。
自从树下掩埋了几具尸骸,长出来的葡萄又大又红,同僚称赞味道鲜美。
“少侠尸骸长出来的味道会不会更好?”
李平安铁锹平了平地,施展铁腿功踩实了,过些日下几场春雨,任何痕迹都看不出来。
念诵两遍往生咒,坐在院中读书,静等天明。
近些日在读《周史本纪》,由大雍史馆合力著作的周史,据说从弘武元年开始编纂,花费五十年时间,今年初才刊印发售。
共十二卷,史馆卖三百多两银子,小地主也读不起。
“幸好有人给咱送银子!”
李平安扒拉青云少侠尸骸时,翻出了二百两银票,玉佩玉扳指金银簪子等首饰,总价值超过五百两。
两卷青云真气、剑诀,上面密密麻麻标注了感悟,显然是随身带着时常揣摩。
随意翻阅几页,便扔在一旁。
少侠对真气修行的感悟,远不如牢中凶人深厚,由于遵守师门、前辈的教导,过于刻板而失了灵动。
李平安集百家之长,于武道一途,称得上理论高人。
天色慢慢放亮。
街上传来早摊的吆喝声。
李平安从坊市东吃到坊市西,肚子仿佛无底洞一般,二两银子吃遍京中美味,日上三竿才去天牢当值。
送饭的不来,犯人饿的不断哀嚎。
却也不敢呼喊催促,免得饭没吃上,喝几碗不知什么熬成的药汤。
门口值守的王坚恭敬打招呼:“李叔,早!”
“这个时辰可不早了。”
李平安问道:“你爹身子骨可还好?”
王坚是王力的儿子,前年他爷爷王波没挺过冬天,他爹受此打击也生了病,索性将狱卒职位传给了儿子,堪称天牢三代守门人。
“牢里的阴湿老毛病。”
王坚挥了挥拳头:“我要学李叔练武,可不能像爹和爷爷,年岁稍大就百病缠身。”
李平安劝诫道:“练武不是坏事,切记莫要与人动手,好勇斗狠者不得善终!”
“多谢李叔教诲。”
王坚对李平安很是钦佩,从爷爷熬到孙子,仍然不见气血衰竭,更不受天牢阴寒湿气侵扰。
李平安微微颔首,从心底并不建议王坚练武。
身怀利器,杀心自起!
武道修行有成,能轻易打死寻常人,自然而然的就会有脾气、有主见,遇到不平事挺身而出,招惹各种祸端。
天牢狱卒平均三十多岁,看似短促,可比混江湖的长寿多了!
伙房。
李平安拎起饭桶,由于没了便宜陈米,犯人伙食水准直线下降,往日里吃馊了的泔水,现在只剩下水了。
犯人有苦不敢说,只能绞尽脑汁弄钱缴月银。
陈司狱见状,连声夸赞马齐做得好,吩咐以后煮饭不要放米了!
甲六狱。
李平安仔细打量犯人,模样看着熟悉,果然是户部侍郎的曾大人。
犯人没了上次入狱的意气风发,蓬头垢面的蜷缩在角落,双目无神,嘴里念念叨叨不知在说些什么。
送完了饭,查阅过卷宗,得知犯人涉嫌收取冰敬。
“这年头谁不收冰敬、碳敬?这是犯了其他不好说的案子!”
李平安放下心来,陛下钦定的抄家流放,案子铁定翻不过来,金口玉言可不是说着玩儿。
错了,那也是对的!
回头拎着冷水桶,李平安来到牢门外,恭敬的说道。
“大人,牢里边脏乱,帮您洗个澡!”
……
春去秋来。
转眼又是半年过去。
任由朝廷地方风云变幻,影响不了天牢里的平静。
迎来送往对手犯人,或者贪墨或者杀人,见多了也就麻木了,偶尔有个有趣的能让狱卒议论几日。
譬如自前朝就担任祭酒的王大人,以安贫乐道闻名大雍,据说官袍都满是补丁。
清流中的清流,名士中的名士。
李平安诵读此人所写《周礼考证》,行文有趣,措辞严谨,本以为是个真名士。
未曾想牢中相见。
隔着栅栏,读者在外边,作者在里边。
“大人,您多吃点。”
李平安特意放了两个馒头,稠粥里还有几条肉,算是读者对作者最后的回馈。
犯人吃着白面馒头,忽然扑簌簌掉眼泪。
“老夫天天吃糙米,吃野菜,孙儿饿的皮包骨头。老夫为了名声,也不愿拿银子买米面,后悔莫及啊!”
李平安听着犯人哭诉,却升不起任何怜悯。
犯人名声广传大雍,其中每每让人提起的事,便是活生生饿死孙儿,也不去贪墨、借贷,足见品行高洁!
令人讽刺的是,犯人家里满地窖的黄金白银,据说整个王府地下都掏空了,用来堆放金砖银砖。
纯粹的金银,没有任何古玩字画。
穿着破衣烂衫,官袍十几年不换,没钱买米饿死孙儿,先皇屡屡下旨嘉奖,号召全国官吏学习的国子监祭酒,竟然是个大贪官!
此案爆发出来后,震惊大雍,永兴帝特批加急斩首示众。
李平安看着犯人吃喝,疑惑问道:“大人贪了一辈子,未曾有任何暴露,怎么突然就案发了?”
国子监祭酒,相当于后世最高学府的校长兼教育部长,倒也不用去问怎么贪,明里暗里的门路太多了。
犯人擦了擦眼泪,咬牙切齿说道。
“老夫谨慎小心了一辈子,世人皆以为穷困潦倒,未曾想招来了四个贼偷。”
李平安诧异道:“大人家里穷的漏风,米缸饿死老鼠,这贼偷也忒不专业。”
“可不是一般的贼,是江南四大贼王!”
犯人恨声道:“四大贼王比试盗术,谁能从老夫家偷到最多的铜钱,谁就是盗圣,结果打开了地窖入口。”
李平安啧啧称奇,此案之玄奇,堪比志异话本,又问道。
“四大贼王,为何挑大人家比试?”
犯人沉默半晌,面色羞愧。
“四大贼王听闻老夫刚正清贫,约定谁成为盗圣,便分出半数身家与老夫,以彰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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