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望慰问过老领导。

    李平安来到乙字狱,一号狱就见到了老熟人。

    毒魔手,庞开!

    “呦,这么快又回来了。”

    李平安与乙字狱犯人说话,远比在甲字狱欢乐,那群玩心眼搞斗争的贪官污吏,比混江湖的凶人危险多了。

    庞开死过一回的人,没有任何恐惧,独眼转动。

    “李爷,有酒没有?”

    李平安说道:“你知道这里的规矩,酒可不便宜。”

    庞开舔了舔嘴唇:“我知道张嵩有个私生子,前天偷摸出了京城。”

    李平安说道:“现在去追,可能晚了。”

    庞开笑声尖锐刺耳:“桀桀桀,我给他们一行人下了奇毒,出不了百里就会发作,定然躲在京都附近。”

    李平安好奇道:“为什么下毒,他招惹你了?”

    “没有。”

    庞开摇摇头,呲牙道:“听说张家是劳什子古皇后裔,我就想试试,贵人血脉是不是与咱这泥腿子不一样,中毒了还能跑吗?”

    李平安竖起大拇指:“这值一坛酒。”

    血统论与出身论在大雍很有市场,许多人都相信大家族的人血统高贵,出身不好的百姓生下来就有原罪。

    龙生龙,凤生凤,官老爷的儿子会当官,泥腿子的儿子会务农!

    “天子”二字,本就是血统、出身的极致。

    回到伙房。

    李平安拎了坛酒,出门回转,又拎了一坛。

    庞开拎起酒坛,畅快的咕咚咕咚饮了半坛,江湖人喝酒都是这样,像读书人那般品味,会让同行嘲笑。

    “李爷,那家伙从南门跑,老的小的三十来个,领头的叫张恒……”

    李平安询问得知,那奇毒名字叫“缠心”。

    很美的名字,很危险的毒!

    一旦中了缠心毒,心脉虚弱气血衰竭,莫说逃跑赶路,连吃饭喝水都要人伺候。

    “来世做个好人……”

    李平安说道:“你把这钻研奇毒的劲儿,放在医术上,或许能著书立说流传后世。”

    庞开微微一怔,愣愣的看了李平安许久,点头答应道。

    “好!”

    继续送饭。

    乙字狱犯人们闻到酒香,哄闹着要喝酒,听话的苦苦哀求,不懂事的嚣张威胁。

    李平安多给了同监的犯人一勺饭,无需多说什么,回头就见到那嚣张犯人鼻青脸肿。

    再敢出声威胁,与审讯的狱卒说句话,明天就畏罪自杀了。

    狱卒之贵,不外如是!

    乙十狱。

    李平安又见到了熟人,直接将酒坛放进去。

    “道长,欠你的酒现在该还了。”

    灵微单独一间牢房,脖子上戴着百斤铁枷,肩胛、膝盖有锁链穿透,脚上锁着铁镣。这是顶尖武道高手的待遇。

    “是你啊……”

    灵微回想起十几年前,曾用武功与狱卒换酒喝,叹息道:“自当年离开天牢,师尊将我逐出师门,便滴酒不沾了。”

    李平安神色诧异,嗜酒如命的灵微竟然戒酒了。

    “道长想吃什么尽管说,定帮你置办来。”

    灵微传授大蟾气,虽是公平交易,却也救了周易性命,临终前理应好生照顾。

    灵微问道:“你还欠我几坛酒?”

    “五坛。”

    李平安清楚记得,当年送了五样京都名酒,灵微就假死脱身了。

    灵微喃喃道:“行刑那天一起送来吧,当年因醉入狱,如今醉死也好!”

    “定为道长寻来上等好酒。”

    李平安点头答应,拎着饭桶继续送饭。

    丙字狱犯人数量最多,一个反贼少说几十家属,乌泱泱挤满了人,喊冤声,咒骂声,哀嚎声,哭泣声……

    “安静!安静!”

    “再嚎就上刑!”

    值守狱卒挥舞着皮鞭,哪个牢房有声音,不管是谁就抽过去。

    见到李平安送饭,主动打招呼:“李爷,给这么多犯人送饭,需不需要帮手?”

    “还行,送的过来。”

    李平安笑着回应,来回拎了十几趟终于送完。

    丙字狱没有关押张伯张婶,李平安就猜到银子送出去了,天牢关押的是诛九族的主犯,其余从犯关在京衙、兵马司牢房。

    谋反案涉及上万人,连带九族至少数十万。

    元武帝不可能全都杀了,大概率会下旨宽恕从犯族人,由死刑降为流放,以彰显宽厚仁德。

    张大海这种帮派头目,可以是从犯,也可以是主犯,只看刑部怎么上报。

    元武帝也不可能逐个核对,谋反主犯诛了九族,从犯砍了头,余下的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送完了饭,李平安来到廨房汇报。

    “拜见陈大人。”

    李平安躬身施礼,说道:“乙字狱庞开供出了张嵩族人……”

    陈书吏闻言眉开眼笑,如此大功,足以去掉“暂代”转为正式司狱,连声夸赞道。

    “平安不愧是牢里的老人,这事儿办的漂亮,回头给你加加担子,升为差拨,帮着管管新来狱卒。”

    李平安连忙拒绝道:“陈大人,咱这岁数,送个饭就行了。”

    “诶,你这厮也忒胆小了。”

    陈书吏知晓李平安性子,说道:“有功也不能不赏,照样升差拨,不过只需管着伙房。”

    这叫低职高配,言外之意,以后伙房的好处都归李平安了。

    李平安拱手道:“多谢司狱大人。”

    “暂代,暂代!”

    陈书吏听的高兴,问道:“牢里那几位大人怎么样?”

    李平安说道:“按照您的吩咐,逐个好生探望安慰了。”

    早上见到厨房的稠粥,听是陈书吏特意嘱咐,李平安就明白什么意思。陈书吏暂代司狱,不好去探望老领导,免得有显摆的嫌疑。

    陈书吏叹息道:“涉嫌谋逆大罪,又是张党一系,牢中也不好安排酒肉,平安可有什么办法?”

    李平安思索片刻,说道。

    “粥里熬上肉条,我送饭时舀给几位大人,纵使有犯人瞧见了,都是一个桶里盛的饭,也说不出什么对错。”

    陈书吏啧啧道:“平安果真是人精,这法子可有名头?”

    “这叫,吃着明白!”

    ……

    回到牢房,李平安来到牌桌。

    “李爷,快请坐。”

    杨差拨连忙搬来椅子,感激道:“多亏了李爷的毒粉,否则我一家三口,昨晚就死在那群反贼刀下。”

    李平安问道:“遇见哪个帮派了?他们帮主就在乙字狱,该报仇别手软!”

    京中帮派精锐去进攻皇宫,那些外围青皮、混混,则趁乱四处打砸抢烧。

    寻常人家没有家丁护院,遇上了只能舍命一搏或跪地求饶,运气好能活命,运气差了就是灭门惨案。

    “不是帮派,是……京衙的差役!”

    杨差拨恨声道:“领头的叫牛二,以前有些恩怨,领着七八个白役冲进我家,让毒粉毒死了四个,剩下的都吓跑了。”

    “过去了就好。”

    李平安安慰几声,看了看周围稀稀落落十来个人,没了往日喧哗热闹。

    路上遇见到个陌生人枉死,都会物伤其类,更何况昨日还一起耍钱玩闹的同僚,忽然间就阴阳两隔,很难不悲恸。

    李平安问道:“有谁见到石三儿么?”

    林仓说道:“李爷,昨天三爷让反贼杀了,今早见着嫂子领走尸骨。”

    李平安说道:“牢里还剩多少人?”

    “一半吧。”

    杨差拨估摸算了下,说道:“招齐人很容易,只怕新来的不懂规矩,嘴不严实容易坏事儿。”

    天牢油水丰厚,狱卒老了就将职位传给儿子,十年八年不见有新面孔。

    上面官吏也乐得如此,知根知底的属下才用的放心,毕竟牢中许多见不得人的事,万一进来个镇抚司探子、内侍司密谍,影响仕途啊!

    “小心些就好。”

    李平安推测,大抵也不会招外面的人。

    死于叛乱的狱卒,可以招其后辈,以示朝廷安抚,再从京衙、县衙牢房调遣,很容易就拼凑出足够人数。

    极少的外来新人,要么是官吏亲戚,要么是花了银子。

    或许真的有人凭本事进了天牢,用不了三五年,也会同化成老狱卒,主动维护自己的利益。

    谁又能拒绝一个,能传给子孙的铁饭碗呢!

    晚上送饭时。

    几位老领导吃到肉条肉片,瞥了眼别的犯人饭碗,不禁露出感激之色。

    下了值。

    李平安绕了一圈,来到牢房后面荒地。

    寻到记忆中地点,三下两下挖开地面,见到腐烂大半的尸骸。

    “不是这具……”

    李平安默诵超度法咒,将尸骸挪到一旁,继续向下挖,很快又见到零散的骸骨。

    估摸腹部位置,仔细清扫土石,终于寻到了目标。

    卷成拇指粗、寸许长的锦帛。

    李平安戴着皮手套拿起锦帛,寻了个僻静处小心打开,率先看到的是《吸功大法》四个大字。

    完全打开后,发现锦帛不知何种材质,坚韧若牛皮,字迹清晰完整。

    “这功法果真邪异……”

    李平安粗略扫过全文,功如其名,可以吸收吞噬他人真气。

    吸来的真气不存于丹田,而是游走全身经脉,打斗厮杀时真气喷薄而出,如惊涛骇浪,无需招式就将人轰杀。

    “吸人真气,十存其一,损耗虽大,却也不是问题,丙字狱多的是凶犯……”

    李平安看向功法末尾,以赤血字迹书写。

    ——吸人真气,减寿一年,百人真气,立死当场!

    “寿元,我不缺,只是这功法究竟是消耗寿元,还是他人真气与己不合,损耗经脉气血,造成的间接折寿……”

    “还需仔细试验,莫要贪婪捷径,毁了根基!”

    李平安的长生天赋,并不能降低肉身伤害,也就是胳膊腿断了长不出来,经脉损坏了也难以恢复。

    收好功法锦帛,看了眼埋骨无数的荒地,心生感慨。

    半年前,石三儿处理犯人尸骸,故意唤李平安搭手帮忙,就是暗示那修炼后折寿的邪功,留在尸骸当中。

    李平安装作不懂,直到现在张家灭族,石三儿也死了,才来取走功法。

    “我大抵是个冷漠无情的人罢,处处提防,从未相信过任何人……”

    “石三儿有个儿子,年岁差不多,明日与陈大人打个招呼,招来牢中做狱卒,也算是偿还了因果!”

    ……

    腊月三十。

    元武46年的除夕。

    京都仍然处于军管当中,街上空荡荡几乎没有行人,没有爆竹,没有红灯笼,自然也就没了年味儿。

    子夜时分。

    月光洒满庭院,清冷朦胧。

    李平安如往年一般,包了猪肉大葱馅的饺子,大雍有类似于饺子的食物,不过叫“水点心”,吃法更像是大馅馄饨。

    从赵家铺花大价钱买了坛十里春,掌柜的吹嘘已有五十年份。

    “又一年!”

    李平安斟满酒杯,对着月亮敬了敬,然后将酒洒在院中。

    从盘子里夹了个饺子,囫囵着吃到嘴里,烫的李平安呼呼呼哈气,雾气朦胧中烫的眼泪都流出来。

    饺子就酒,吃完喝完过了子时,到了元武四十七年。

    李平安从怀中取出书册,手工装订,空白书封,翻开后是拼音混合简体版的吸功大法。

    完整抄录后,锦帛已经销毁。

    先用水泡,没有浮现隐藏文字,又用火烧,也没发现秘密夹层。

    “可惜,看来我不是话本主角!”

    李平安自我调侃,逐字逐句的参悟吸功大法,待到完全透彻后,再想办法在犯人身上做试验。

    年后。

    天牢恢复当值。

    犯人一日少一批,刑部验明正身,拉去菜市口砍头。

    过了个憋屈年的百姓,终于有了乐子可看,鲜红的血喷在地上,可比简单的贴红纸挂灯笼有趣多了。

    犯人脑袋咕噜噜掉地上,百姓就欢呼陛下万岁、朝廷英明。

    李平安很不明白,百姓到底高兴个啥,贪官污吏收取苛捐杂税,从他们身上搜刮的钱财,也不见还回来!

    苦一苦百姓,杀一杀贪官,名声、银子全让朝廷赚了。

    从年初到二月二龙抬头,菜市口的血就没干过,凝结成了厚厚一层黑痂。

    京都外的乱坟岗埋不过来,差役将头颅、尸骸堆起来,搭上枯枝树叶一把火烧成飞灰,生前机关算尽,死后落得个孤魂野鬼。

    当真是青史几行名姓,北邙无数荒丘。

    乱坟岗中葬过当朝首辅,埋过一品大员,夜半鬼话时候,不知是纵论朝政,还是骂几句狗皇帝!

    这日清晨。

    伙房。

    李平安刚进门,就听见马齐着急忙慌的说。

    “李爷,不好了,我那兄弟……呸,那魏氏米行让人查封了,听说是背后是张党的人,盗卖国库的陈粮!”

    现在都二月份了,朝廷仍然在不断的抓人、抓人,再抓人。

    初时是元武帝的意思,毕竟斩草要除根,随着斗争扩大化后,慢慢成了朝廷新兴势力坐稳位子、获取利益的手段。

    凡是与张党沾边的,都冠上反贼的帽子,通通抓进天牢重刑审问。

    是也是,不是也是!

    李平安说道:“你先去别的地界买粮食,等过段时间,城南米行重新开门了,再去认个亲戚就行。”

    马齐疑惑道:“还能开门吗?”

    “白捡钱的生意,张家不做了,多的是人抢着做!”

    李平安吃了半笸篮馒头,拎着桶去牢里送饭,经过乙六狱时,发现多了个新犯人,随口问了句。

    “打哪来的?”

    犯人是个懂规矩的,谄媚说道。

    “见过大人,咱在江宁府厮混,江湖朋友送了个绰号,摩云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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