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景帝三十二岁时即位,在位十六年,寿仅四十八。这年正月甲子,驾崩于未央宫,二月葬于阳陵。后人言文景之治,其实景帝远不如文帝,不过安静节俭与民休息,尚不失为守成之主。

    景帝既崩,太子刘彻即位,年甫十有六岁,尊皇太后窦氏为太皇太后,皇后王氏为皇太后。武帝未即位时,已娶长公主女陈阿娇为妃,此时尊为天子,当然立陈氏为皇后。金屋藏娇,好算如愿。

    如果说武帝与陈阿娇仅仅是一场皆大欢喜的政治交易,刘彻和陈阿娇日久生情,真的产生了爱情也不无可能。但是在刘彻即位后的一件事却彻底暴露了两人之间的关系。根据记载,长公主刘嫖在刘彻即位后,经常向刘彻索取金钱,而陈阿娇也对刘彻极为骄横,刘彻对此十分不爽。史书记载此时的太后,也就是当初的王夫人对刘彻说了这样一句话:

    汝新即位,大臣未服,先为明堂,太皇太后已怒。今又忤长主,必重得罪。妇人性易悦耳,宜深慎之!

    这话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说你刚即位,咱们娘俩在这朝堂上还没有人支持,太皇太后又不喜欢咱俩,今天你再得罪了长公主,那就坏了。女人家都好哄,你要谨慎些才对。汉武帝听了母亲这番话之后,又开始取悦长公主和陈阿娇母女了。

    从这句话我们可以看出,无论是汉武帝还是他的母亲王娡,对于陈阿娇都谈不上喜爱。要不然王娡劝自己的儿子时应该提当初情谊,谈夫妻帮扶,而不是说得罪不起人家。

    我们都明白,一场不平等的爱情或婚姻,永远不会有好的结果,汉武帝稳定朝堂之后,果然就开始冷淡陈阿娇了。

    话说武帝即位之后,虽然亲理政务,但因在位日浅,年纪尚小,一切用人行政皆须禀承两宫太后,自己不得专决。王太后是他母亲,还好说话,祖母窦太后却难于奉承。如今欲用田蚡为相,忽又想起一人未免有些妨碍。此人是谁?原来就是窦婴。论起田蚡与窦婴,同是外戚,一为皇太后之弟,一为太皇太后之侄,彼此不相上下。但窦婴在当日朝廷中算是著名的勋旧大臣,田蚡资格名望都不及他,况景帝在时,窦太后久欲其侄为相,说过数次,无奈景帝不用。如今武帝若用田蚡不用窦婴,明明是袒护母家,忘却祖母之亲,未免有拂太皇太后之意,以此迟疑不决。后又想起太尉一官本与丞相平等,自七国平定后此官久废,不如复置太尉,二人同时并用也觉公平。但谁为丞相谁为太尉,一时尚未决定。此时却有一人姓籍名福,常在田、窦两家为宾客,得知此种情形,心想必须调和二人地位,免得互相竞争伤了感情。于是想得一法来见田蚡道:“魏其侯尊贵已久,素为天下人望所归,今将军初次用事名望较逊,主上若命将军为相,将军必须让与魏其侯。魏其侯为相,将军必为太尉,太尉与丞相一体尊贵,将军又有让贤之名,岂非一举两得?”田蚡依言,便将此意告知王太后,太后转达武帝,武帝之意遂决,于是下诏拜窦婴为丞相,田蚡为太尉。

    窦婴与田蚡皆好儒术,二人既为将相,遂一同推荐儒生二人,一为赵绾,一为王臧。武帝拜赵绾为御史大夫,王臧为郎中令。赵绾代人,王臧兰陵人,两人少时都跟申公学诗。两人既得进用,便建议武帝聘请其师申公到来。窦太后素重黄老,见此举动已是不喜。窦婴又建议列侯各自就国,如有行为不法者,立即举奏除其属籍。

    当时列侯多为外戚,有的还娶公主,大都不愿就国。又怕窦婴奏他过失,遂争向窦太后前毁谤窦婴,窦太后更加不悦,对于武帝所行政务每多阻止。赵绾便向武帝奏道:“依礼妇人不预干政,陛下躬理万几,遇事当自由决断,臣请自今以后,不必向长乐宫奏事。”武帝迟疑未决,却被窦太后闻知,窦太后借此发怒,责备武帝道:“此二人欲学新垣平,汝年少无识为其所欺。”武帝被责,只得将赵绾、王臧下狱讯办,二人在狱中自杀,于是所有建议一律作罢。

    武帝自从赵绾、王臧自杀后,一切用人行政,皆受制于太皇太后,自己不得施展,遂于建元三年八月出外微行。其时正在秋中,天朗气清,武帝每次微行必至夜静始出,次日薄暮方才还宫。武帝改换服装,带同诸人出宫,无拘无束,任意游行,或入里巷观察风俗,或到田野驰聘射猎,心中十分快乐。后来愈加畅意,每出竟令预备五日粮食,流连忘返,只因上有两宫太后,照例五日须到长信朝见一次。武帝最怕祖母窦太后,如今瞒她出外,到了朝见之日必须回来,以免查问起来遭她责备。

    还是在刘彻被封为胶东王时,有一个韩姓少年,生得聪明伶俐,眉清目秀,简直似美女一个,所以取名叫嫣。刘彻与韩嫣同学读书,甚是亲密。

    胶东流行蹴鞠,这少年韩嫣蹴得一脚好鞠。渐渐地,刘彻也喜欢上蹴鞠了。一有空闲,便让韩嫣約上几人,找个地方蹴鞠玩耍。

    刘彻即位后,仍然将韩嫣带在身边,不离左右,有时还同寝于御榻之上。到底汉武帝是喜欢美少年?还是喜欢蹴鞠?惜史书无记载。

    这日他们蹴鞠之后,路过一个酒肆,大家嚷着要喝酒。汉武帝说:“好吧,我来请客。”

    这店家瞧见他们带的鞠不知何物,以为里面装着金银。遂起加害之心。幸好他家的女儿见武帝相貌非凡,她又对其中一个少年甚是喜爱,就偷偷将他父亲准备的毒酒换掉,使汉武帝一行免遭毒害。当这帮少年走后,她偷偷跑出门来,从后面追去。

    汉武帝他们发现有一少女在后面紧跟,不知为何,便停了下来。等那少女走近,便问道:“你跟着我们做什么?”

    她并不搭话,只是瞅着一位少年,眼中脉脉含情。汉武帝看出其中有蹊跷,又对她说:“你叫什么名字?有事但说无妨,我可以给你作主。

    这少女说:“我叫杨娇娥。”接着她就把父亲欲行加害,她如何换酒,怕挨父亲责打,以及喜欢其中一少年的事说了出来。

    汉武帝问:“你喜欢哪一个呢?”

    少女指着一位少年面含羞涩说:“就是他。”

    汉武帝一看,少女手指的那个少年就是韩嫣,长得膀阔腰细浓眉大眼。再仔细看这少女,也模样俊秀聪慧可爱。两人很是般配。汉武帝便说:“这好办,此事由我作主。选择吉日为你们二人成婚。”

    韩嫣说:“婚姻大事,当有父母作主,否则不孝。”

    武帝问:“你不喜欢她?还是觉得她配不上你?”

    柳斗说:“俺喜欢。”

    武帝说:“你喜欢就好,你父母那里我去说。”

    三日后,韩嫣和杨娇娥真的结成了一对恩爱夫妻。

    却说王太后进宫前曾嫁金王孙,两人生有一女,名叫金俗。王太后既嫁金氏,复被其母臧儿送入宫中,得幸景帝,立为皇后。金家深讳此事不敢泄漏。及武帝即位,金王孙已死,金俗嫁为民妻,武帝全然不知此事。王太后心念此女,但自己又不便明言,金俗更不敢认亲。韩嫣得知后向武帝备述始末,并言金氏家在长陵。武帝愕然道:“汝何不早言?既有这个母姊,应该迎她入宫一叙亲谊。”当下遣人至长陵,暗地调查,果有此女,当即回报。武帝十分高兴,吩咐备齐车驾自往迎接。武帝乘坐御车,一班从官卫士扈驾起行,千乘万骑簇拥着出了横门,直向长陵而去。

    长陵系高祖葬地,距都城三十五里,立有县邑徒民聚居,地方却也热闹,百姓望见御驾到来,以为是就祭陵寝。谁知车驾却由通衢转入小市,大众见了不知何故,人人心中惊恐,所过之处一律关门闭户。武帝车驾到了小市西边,将入金氏所居之巷,巷门早被人民关闭。先驱官吏呼唤不开,便用强力将门打破,车驾得入巷中,直到金氏门前才停住。武帝怕金氏不知来由逃走,先命武士将其居屋前后围住,然后才让近侍传呼金氏出见。

    当日金氏坐在家中,忽见来了无数武士,将前后门团团围住,一家人惊慌失措,不知犯了何罪,以致官府派兵来拿,吓得人人发抖,一时各自躲避。近侍入得门来,静悄悄的并无一人,于是到处搜寻,到了内房留心观看,似乎床下有人藏匿,遂一手将她拖出,却是一个妇人,问明即是金氏。此时金氏面无人色,身体软做一团蹲在地上。近侍见了甚是好笑,也无暇与她明言,两人将她挟住走出门外,到了武帝车前才将金氏放下,令其拜谒。金氏魂飞天外不知如何是好。武帝一见金氏,呜咽与语道:“大姐何必这般胆小躲入里面?请即起来相见!”金女听得这位豪贵少年叫她大姐,不知是何处弟兄。不过看他语意缠绵料无他患,于是徐徐起立。武帝便命人将她载入副车一同回去。

    金氏上了副车,回想适才情形,恍如做梦一般。家中人等见此情形,方知天子特来迎接其姐,人人心中转忧为喜,自不消说。

    金氏进了皇城,看不尽的亭台画阁琼楼玉宇,曲曲弯弯走进一座华丽的宫院。过一会儿.一群珠翠环绕、身穿五彩衣裙的宫女把她引进里面,只见上首坐着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妇人身边站着去长陵迎接她的少年皇帝。金氏心领神会急忙跪下,口称:“母亲在上,请受女儿一拜。”

    见到一别二十多年的亲生女儿,皇太后又悲又喜,母女相抱大哭一场。收住悲声后,太后问起前夫金王孙的情景,知道金王孙自从妻子入宫一去不返之后,曾去找岳母臧氏评理,又去官府告状,自然是无人理会,他最后只得忍气吞声作罢。后来金王孙不曾再娶,把女儿抚养成人,于前几年病故。金氏无兄无弟,招赘一个夫婿进门,生有一子一女,只是家境贫寒度日艰难。太后听了又伤心起来。

    母女正在泣叙,武帝已命内监传谕御厨速备酒肴,顷刻间便搬入宴赏团圆。太后当然上坐,姊弟左右侍宴,武帝斟酒一巵亲为太后上寿,又续斟一巵递与金女道:“大姐今可勿忧,我当给钱千万,奴婢三百人,公田百顷,甲第一区,俾大姐安享荣华,可好么?”金女当即起谢,太后也很喜欢,顾语武帝道:“皇帝亦太觉破费了。”武帝笑道:“母后也如此说,臣子如何敢当?”说着又各饮了好几杯。武帝又进白太后道:“今日大姐到此,三公主也应相见,愿太后一同召来!”太后连声称善,武帝即命内监往召三公主去了。

    太后见金女服饰粗劣不甚雅观,便借更衣为名,叫金女一同入内。俗话说得好,佛要金装,人要衣装,金女随入更衣,由宫女替她装饰,搽脂抹粉装束停当,复随太后出来,可巧三公主陆续趋入。当由太后武帝引她相见,彼此称姐道妹欢声一片。这三公主统是武帝胞姐,均为王太后所出,长为平阳公主,次为南宫公主,又次为隆虑公主,都已出嫁,不过并在都中容易往来,所以一召即至。既已叙过寒暄,便即一同入席,团坐共饮,不但太后非常高兴,就是武帝姐弟也备极欢愉,直至更鼓频催方才罢席。金女留宿宫中,余皆退去。到了翌日武帝记着前言,即将面许金女的田宅财奴一并拨给,复赐号为修成君。金女喜出望外自去移居。偏偏祸福相因吉凶并至,金女骤得富贵,其夫却遽尔病亡,可能是高兴死了。

    金俗自此大富大贵。但王太后对她并没有太深的母女情谊!

    你可能听过这样一句话“女本娇弱,为母则刚!”不过对于王太后却不适用。如果王太后真的看重金俗,她就不会在金俗年幼时抛弃她毅然入宫;如果王太后真的看重金俗,也就不会在自己贵为一国太后时顾及诸多,不愿主动与她相认。一方面金俗是她当年瞒骗婚史的证据;另一方面,王太后也不确定金俗的存在是否会导致自己与武帝间的隔阂。出于面子上的顾虑,王太后选择的是不主动认回女儿。于她而言,金俗还是比不得她的声誉。

    却说武帝宠遇韩嫣,累给厚赏。韩嫣坐拥资财,任情挥霍,甚至用黄金为丸弹取鸟雀,长安儿童往往跟随。韩嫣一弹射,弹丸坠落远处不复觅取。一班儿童乐得奔往寻觅,运气好的拾得一丸,值钱数十缗。韩嫣也不过问,反正钱多。时人有歌谣道:“苦饥寒,逐金丸。”武帝颇有所闻,但素加宠幸,何必为此小事责他过奢。会值江都王刘非入朝,武帝约他同猎上林。先命韩嫣往视鸟兽。韩嫣奉命出宫,从人却有百余骑。刘非正在宫外伺候,望见车骑如云,以为是天子出来,急忙麾退从人,自向道旁伏谒,不意车骑并未停住。刘非起问从人,才知是韩嫣坐车驰过,刘非忍不住怒气直冲,欲奏白武帝。转思武帝宠遇韩嫣,说也无益,不如暂时忍耐。待侍猎已毕,刘非入谒王太后,泣诉韩嫣无礼。刘非系程姬所产,虽然不是亲子,究竟由景帝所出,不能为韩嫣所侮。王太后好言抚慰,说要加韩嫣的罪。也是韩嫣命运该绝,王太后一经调查,复得韩嫣与宫人情事,两罪并发,即命赐死。武帝还想替韩嫣求免,被王太后训斥一顿,只好听他服药毙命。江都王刘非仍然归国,未几即殁,由子刘建嗣封。

    韩嫣的弟弟名叫韩说,曾由韩嫣荐入,武帝惜韩嫣短命,乃举韩说为将,后来列入军功,封案道侯。

    韩嫣将金俗的消息告诉武帝,应该是母女相认的首要功臣,可他最终的宿命却是被太后赐死。这其中掺杂了王太后对于韩嫣的报复成分。毕竟王太后以前生过孩子,她自己都没有告诉儿子,而韩嫣却偏偏向武帝提起,这不是打王太后的脸吗?万一武帝不认姐姐或者因此而看轻自己呢?

    可能很多人都会羡慕金俗后半生的结局,但是她年少时那段缺少母爱陪伴的时光,她又该如何羡慕那些有母亲的孩子呢……普通人别抱怨母亲给不了你所想要的,你应该感谢她即便是一无所有,可是也不愿意放下牵你的手……

    金女领着一对儿女安闲度日。后来其子长成,称为修成子仲,倚着太后之势在外骄恣横行,一时官吏人民畏其势力,甚以为苦,这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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