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平哥儿和安姐儿欣喜地从车窗上探出小脑袋,看着眼前的大宅院。

    杜恒霜先下了车,知数和知钗一人抱着一个孩子从车上下来。阳哥儿的乳娘也抱着阳哥儿下来了,站在杜恒霜身边。

    杜恒雪和欧养娘从后面县主的大车里下来。

    他们一行人浩浩荡荡从定州城门进来的时候,惹来不少好奇的目光。

    不过定州城也不是小城,虽然不如长安繁华,但是此地是夏侯氏的地盘,这些年风调雨顺,又不在边境处,没有突厥人动不动就来打秋风,他们的日子过得富足而悠闲,不少没有见过世面的人。

    有些读书人看见杜恒雪的车驾,都看出来是县主制式的车,一个个交头接耳地道:“……又来了一位贵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夏侯王爷家的亲戚。”

    杜恒霜在这里的宅子是早就买下来的,下人也安排了一些,不过都是洒扫上面的粗使婆子和外院的门子,还有一个管事,是从长安派过来的。

    听见主家居然说来就来,那管事吓得屁滚尿流,从内院跑过来,给杜恒霜跪在面前,全身直哆嗦。

    杜恒雪好奇,问杜恒霜:“姐姐,他怎么啦?”

    杜恒霜也有些奇怪。她们才刚到,也没有凶神恶煞地,怎么就把这管事吓成这个样子?

    还是钱伯走过来道:“大小姐,这人不老实。他吓成这样。一定是趁我们没来的时候,将咱们的屋子偷着赁于他人住了。”

    杜恒霜恍然,不过她也没有多加指责那管事。这种事,在所难免。

    这种事在长安也常有的。

    有些外地的官儿在长安置了房产,自己不住,就命几个家人看守。而很多家人都会趁主家不在的时候,将偏院,或者厢房偷着租给别人住。

    等主家带信上来,说要来长安的时候,再把租的房子收回来。打扫干净了。等主家回来。

    杜恒霜就笑道:“那是我们的不是,没有给你打招呼就来了。你若是把偏院租给了别人,现下让他们搬走就行了。我不治你的罪。”说着,回头招呼那些护卫。和钱伯商量这些护卫要怎么住。

    这管事却还是跪在地上直发抖。他不知道杜恒霜居然这么快就来定州了。他一直以为杜恒霜是在定州置一所别院而已,他们一家人可能十年八年也不会来定州,所以就大着胆子。将一个偏院租给了一户举子,还签了一年的长约。

    那举子家也不是没钱,不过是为了赶考,特意带着寡母到定州城寻个住处,等一年后参加定州的大比。

    恰好杜恒霜买的这所宅院位置好,又清幽,而且这里住的都是定州城里的有钱有身份的人,那举子的寡母担心儿子一个人离家在外求学,没人照顾他的生活起居,所以跟着过来。又加上他们没有打算在定州长居下去,所以就看上了杜恒霜买的这所宅院,打听到这里愿意出租,就住了过来,如今才住了不到一个月而已。

    如果现在毁约,那管事就得把人家预付的一年租金白白拱手让出来!

    当然,如果不毁约,他就要被主家送到衙门里去了……

    所以他纠结了一会儿,就垂头丧气地站起来,对杜恒霜作揖道:“多谢夫人宽宏大量,小的猪油蒙了心,才将偏院租了出去。夫人略等一等,小的现在就进去赶他们出来。”

    杜恒霜点点头,对欧养娘道:“养娘您跟他一起进去看看。”

    欧养娘忙跟着那管事进去。

    那管事一路上满头大汗地奉承着欧养娘,还说让她在外院歇一会儿,让他自己进去就行了。

    欧养娘笑道:“这可不成。我们夫人吩咐了,我可不敢阳奉阴违。”说着,反而走在了前面,往二门上走去。

    大齐的这些宅院,外院、内院、二门、偏院、跨院的位置都大致差不多。欧养娘一看就知道二门在什么位置上。

    那管事只好悻悻地跟在欧养娘后头进了内院,将欧养娘带到一处偏院,指着院门道:“他们在里面……”

    欧养娘啐了他一口,“还不去把他们赶出来?——难道你让我进去跟这些人说话不成?!”

    这院子大白天都院门紧闭。

    那管事上前拍门,叫道:“迟大娘,迟公子,我们主家来了,请你们赶快搬出去。”

    里面似乎人手还不少,就听见一阵慌乱地奔跑,然后有人唰地一声拉开门,探头出来骂道:“刘三头,你好大的胆子!你不是说这是你家的房子,怎地又变成你主家的了?你……”那人抬头看见一个气度不凡的老妇人站在那管事身边,顿时把剩下的话又咽了下去。

    欧养娘冷冷地道:“请你们赶快搬走,这是我们的房子。”

    “这是怎么啦?”又一个声音传来。

    院门拉开,一个脸圆圆的,梳着圆髻,一脸福相的中年妇人立在门前,上下打量了欧养娘一眼,笑道:“请问这位是?”

    欧养娘垂眸不语。

    那妇人讨了个没趣,讪了一会儿,又对那管事道:“刘三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咱们可是签了租约的,你这样毁约,我可以去官府告你。”

    那管事刘三头嘟哝道:“您还是快走吧。这是我的不是,我把租金都还给您不吗?让您白白地住了一个月,您就该偷乐了。还去官府告我,您就是把我送进大牢,您还是得搬出去……”

    那妇人一听,好像真的是刘三头偷着把主家的屋子租出去了,心里也很不高兴。可是她回头看了一眼这个院子,里面的家具陈设都是上上好的。环境又清幽,来往相与的都是定州的高贵人儿,比在乡下做土财主实在是舒服多了,实是不愿意搬走,就觑着眼睛看着欧养娘,道:“请问你可是这房子的主家?能不能通融通融,让我们住下来?我可以租金加倍……”

    “娘,你在跟谁说话呢?吵吵嚷嚷地,我都看不下去书了。”一个温和的男声传过来,紧接着。一个长身玉立。二十出头的男子走了过来,站在那圆脸妇人旁边。

    那妇人回头,满脸是笑,道:“冠儿别急。有些事情。娘跟他们说说就好了。”

    欧养娘听着这话。完全没有把她放在眼里,心里更气,点头道:“这世道真是怪了。偷着租别人的房子住也就罢了。人家主家回来了,居然还赖着不走。这位妇人,您看着也不像厚脸皮的人,怎么能做出这样厚脸皮的事呢?”

    那妇人被欧养娘噎得差一点说不出话来,还是管事刘三头忙道:“你们快走吧,我们主家你们是惹不起的。”

    “凭你们主家是谁,哪怕是夏侯氏呢,总不能不讲理吧?”那男子见自己的娘亲被气成这样,也沉下脸,扶着自己娘亲的胳膊,道:“娘,您先回去歇着,我出去会一会这个主家。”说着,还对欧养娘道:“你是主家?”

    欧养娘嗤笑道:“讲理?真不知道这里谁不讲理!强住别人的屋子,主家来了也不走,你们也真大张脸。——好了,我也不跟你们啰唆了,你们既然不搬,我只好出去叫我们的护卫进来,帮你们搬了!”说着,转身就走。

    那妇人一听有“护卫”,顿时明白自己确实惹不起,忙叫住欧养娘道:“这位妈妈,您稍等,我们这就搬,这就搬。”说着,转身命自己的仆妇收拾东西,很快就从内院里出来。

    杜恒霜和杜恒雪在外面等得都不耐烦了,才见宅子的大门打开,几个仆妇簇拥着一个圆脸的中年妇人,和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走了出来。

    那管事刘三头挤过来对杜恒霜点头哈腰道:“夫人、夫人,请容小的再派人去内院打扫一番。”

    从宅子里走出来的一行人顿时往杜恒霜那边看过去。

    那男人本是憋着一股气,要跟这主家理论理论,可是霍然抬头,看见了杜恒霜的绝色容姿,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眼里再也看不见别人,心里只是翻来覆去一句话:天底下怎会有这样绝色艳丽的女子?!

    杜恒雪见那男子定定地盯着自己的姐姐瞧,很是不虞,道:“姐姐,平哥儿和安姐儿都累了,咱们快进去吧。”

    杜恒霜点点头,“是该进去了。”说着,目不斜视地往台阶上走。

    那圆脸妇人看见杜恒霜的架势,还有杜恒雪通身的气派,顿时两只眼睛不够用了,滴溜溜地一边看着杜恒霜,发现她梳着妇人头,就把目光转向杜恒雪,再看看自己满脸通红的儿子,心里好笑,立时有了个主意,笑着上前对杜恒霜行礼道:“这位夫人请留步。”

    杜恒霜点点头,道:“我的下人不懂事,偷着把房子租出去,匆忙之间让你们搬出来,也是我们的不是,还请你们包涵包涵。”

    那妇人见杜恒霜这样有礼,心里更喜,索性老着脸皮道:“这位夫人,能不能通融通融,让我们再住几天,我们都是定州乡下的人,因我这儿子出息,去年中了秀才,明年要在定州大比,所以特意来这里寻个清幽的住处,好念书考功名的。”

    旁边那妇人的仆妇也跟着道:“求这位妇人通融通融。今儿天不早了,我们就要搬出去,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合适的房子住,就让我们住几天,等找好新的住处再搬如何?”

    那妇人见杜恒霜沉吟不语,又道:“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再说出门在外,都是要靠朋友的,夫人何不结一个善缘呢?”

    杜恒霜本不想让他们继续住下来,可是见这天色确实逐渐晚了,而这一家大小似乎人还不少,就算去客栈,都不一定有这么多的屋子跟他们住,就勉强点头道:“你们可以在外院住几天。等找到合适的放在再搬吧。”

    “啊?那多谢夫人了!”那圆脸妇人十分高兴,谢了又谢。

    那男子也喜笑颜开,过来给杜恒霜长揖在地,道:“多谢夫人成全。”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杜恒霜没有理他,径直拉了两个孩子的手,和杜恒雪一起往屋里去了。

    那管事刘三头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对那圆脸妇人道:“你们跟我来。”

    那一家的仆妇还有些不满,嘟嘟囔囔地道:“怎么能住在外院呢?内院的房子那么多,不是都空着吗?”

    “胡妈,你不要胡说。人家夫人愿意让我们住下,已经是宽宏大量了。这是他们家下人的错,人家完全可以将我们赶走,不管我们。如今让你住了,你居然还心有不足,可见得人心不古,我们家里怎么会有你这种人?真是给我们家丢脸!”那男子毫不客气地训斥自己的家人。

    钱伯在旁边听见,虽然依然是面无表情,但是脸上的线条都缓和许多。

    杜恒霜一行人进到内院,累得不行,草草收拾收拾,又吃了晚食,洗漱一番,两个孩子就已经东倒西歪,差一点在澡盆里睡着了。

    阳哥儿吃完奶,也在乳娘怀里睡着了。杜恒霜让乳娘把阳哥儿放下,今晚跟她睡。

    因是第一晚,杜恒霜和杜恒雪两个人都睡在正院的上房,带着三个孩子。外屋横七竖八都是带来的仆妇,打着地铺。钱伯带着护卫守在正院门口,只担心第一晚的安全问题。

    所幸没有什么幺蛾子。

    一家人香甜一觉,到第二天日头高起才醒来。

    杜恒霜便开始分派差事,打理箱笼,布置屋子,又忙着让钱伯和欧养娘去人牙子那里买些仆妇下人回来。

    忙乱了一早上,到吃午食的时候,钱伯欣喜地带了一个满脸虬髯的大汉进来,对杜恒霜道:“大小姐,您看谁来了?”

    杜恒霜和杜恒雪抬头一看,并不认识,不由皱了皱眉。

    男人开口笑道:“见过夫人、县主。”——正是杜先诚的声音!

    杜先诚以前在长安的时候都是把虬髯染成棕黄色,如今恢复以前的黑色,又重新按照大齐男子的习惯修剪了一番,就跟以前做海西王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

    就算是杜恒霜和杜恒雪跟他特别熟悉,看第一眼的时候都没有认出他来,还是他用了真声音说话,她们才听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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