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行道,路灯昏黄。
朴老板西装革履,小皮鞋锃亮,马尾巴左右乱摆,两条腿倒腾的飞快,后面两个人也不慢。
路边烤羊肉串的老板娘喊:“这不是朴总嘛,毛了?”
几个老爷们一只手拎着啤酒,另一只手掐着羊肉串,围在一起正吹牛逼,三个人从身边跑过,都看直了眼。
杨历年喊:“站住,不削你,和你聊聊。”
“我不聊!”老嫖哈哈大笑,“和你俩有啥聊的!”
三个人跑到了大百货的十字路口,路边一溜夏利出租车,聚在一起抽烟的司机大眼瞪小眼,这哥仨不是一伙儿的嘛,咋还打起来了呢?
开始有好信儿的跟上了,蹬自行车的,跑步的,呼呼啦啦一会儿就聚了好几十人。
周东北发现自己体力好像真不如七哥,还不到军分区,就有点儿喘了。
“你跑啥呀?”他喊了起来,“让我俩解、解气、就行,你给我站住!”
杨历年骂骂咧咧,“我艹,这逼体力行啊,不比姬老骚差多少!”
有个机修街的混子蹬着自行车冲到了前面,和老嫖打招呼:“朴哥,你今天不是开业嘛,咋跑出来了?!”
“溜达,我就是溜达!”老嫖嬉皮笑脸。
“上周我给你介绍的那个小丫头咋样?”
“不咋样!”老嫖骂骂咧咧,“装的比蒸馏水都纯,叫的比救护车还响,喷的比消防车都多……”
好多人都在笑,周东北咬牙切齿,真他娘的不科学,这货不是被陈一刀割了阑尾,就是被刨锛儿刨个遍体鳞伤,自己可是经常锻炼,气儿还没他匀,哪儿说理去?
“我驮你?”机修街的混子喊。
老嫖说:“咱不玩赖……你把自行车给我吧!”
其实他早就跑不动了,不过是咬着牙硬挺,这会儿蹬上了自行车,终于喘口气。
有人喊:“七哥,拥护啥呀?”
“溜达,”杨历年不知道咋解释合适,就学老嫖,“喝完酒没事儿,我们就是溜达!”
“……”
大富豪夜总会第一天开业,里面歌舞升平,外面这哥仨却像被狗撵一样,一个拼命蹬自行车,两个在后面玩命追。
一辆夏利车贴了过来,一个人伸出脑袋喊:“疯子哥,人家都用上自行车了,你俩上来呗!”
周东北一眼就认了出来,是曾经一起做粮票贩子的王刚,边跑边喊:“不用,咱不玩儿赖,你腿咋样了?”
王刚笑道:“早没事儿了,就是阴天下雨贼疼!”
“还不错,”他摆了摆手,“跑你的活儿去,我们哥仨闹着玩儿呢!”
前面蹬车的老嫖只呲牙,闹着玩儿?真让你俩抓着,肯定得真削我!
队伍来到了军分区路口。
白傻子坐在路边,手里举着一双筷子,上面串着三个雪白的大馒头,有人朝他喊:“白傻子,你认识他们吗?”
白傻子盯着馒头说:“仨傻逼!”
有人凑到了周东北身边,“东北,我,王孟琦!”
周东北歪着脑袋仔细瞅,是他高中同班同学,咧嘴就笑了,“你咋在这儿呢?”
“我溜达……”没说完又连忙改口,“这不是看着你了嘛!”
“忙啥呢?”
“下岗了,那个……”他犹豫起来。
“咋了?说呀!”
“我、我想问问你,你、你公司要不要人?”
“要,谁都不要,也得要我老同学,改天你去集团找我!”
“好嘞!”王孟琦心里暖呼呼的,慢慢停了下来,望着呼呼啦啦跑远的队伍,觉得好像做梦一样。
曾经那些高中同学好多都不联系了,也没人组织聚会,没想到晚上出来遛个弯儿,竟然能看到他。
谁都知道,曾经那个蔫头耷脑走路贴边儿的周东北发达了,可越是这样,这些同学就越自卑。
王孟琦老婆叨叨他好多次,可他始终不敢登门,早知道人家是这种态度,真应该早点拜访……ъiqugetv
老嫖轻松了,蹬一会儿还停下来用脚支着地等他俩,跑跑停停,沿途还不时有人凑过来打招呼,就差拿着笔和纸要签名了。
转过水上公园以后,老嫖开始沿着河坝旁的小路往北山方向骑,这边黑灯瞎火的也没有路灯。
都盼着火星撞地球,可地球蹬着自行车,后面两个火星都靠腿,场面明显不公平!
见这仨人磨磨唧唧的还不开打,看热闹的人就越来越少,等路过桥北大桥的时候,纷纷打招呼,各回各家了。
过了北大桥就能直接到河坝上,老嫖在前面停了,拄着车把呼呼直喘:“行、行了,我特么累了!”
“不行,”杨历年加快了脚步,“骑自行车你还敢喊累?我他妈还没过瘾呢!”
“我艹!”没招儿了,老嫖只能继续继续蹬,此时他是越来越佩服姬老骚了,当年他是怎么逃脱七哥魔爪的呢?
不对,后来也被削了个啥也不是……
周东北已经变成了慢动作,“七、七哥,拉倒吧,不玩了,我不行了,真不行了……第一天开业,别没正事儿了,快让他回去吧!”
“完蛋货,”杨历年骂了起来,“下次不带你玩儿……”
“谢了,打、打死我也不这么玩儿了!”
“……”
老嫖自行车慢了下来,两条腿转动的比时钟秒针还慢。
哐当!
他扔下了自行车,跪大坝上开始狂吐,杨历年距离他约有五米停住了,两只手拄着膝盖边喘边笑。
周东北虽说有些踉跄,可还不至于吐,此时也不顾河坝上都是土了,一屁股坐在了杨历年旁边。
“咋、咋不削他呢?”
杨历年摇起了脑袋:“等、等一会儿,太他妈埋汰了!”
老嫖实在是蹬不动了,再蹬下去的话,估计就得把肺子和胃都吐出来。
结果可想而知,被杨历年骑大坝上一顿大拳头。
“小样儿,你是我见过最赖的,还他妈要人家的自行车骑!”
“玩赖你都跑不过我!”
“呸,啥也不是!”
“说,为啥让她俩来?!”
老嫖哭咧咧道:“说啥呢?我让啥了?!”
“你没给盛夏打电话?让你七嫂她俩去你夜总会?”
“我没有,绝对没有!”
“那你跑啥?”
“我就是太累了,想散散心……”
噗!噗噗!
周东北也过来了,开始踢他的胯骨,“别他妈扯犊子,说,让盛夏来嘎哈?”
老嫖嘿嘿笑了:“我不是怕二位哥哥犯错误嘛!”
“七哥,”周东北大喊:“往死了削!”
“……”
真往死里打是不可能的,不过两个人还是把他身上那套皮尔卡丹西装撕成了条儿,看着像丐帮污衣弟子似的。
“我说,我说……”老嫖举手投降,“上午我和林局聊了几句,是他说漏嘴了……”
周东北已经猜的八九不离十,不等他再说话,就堵上了他的嘴:“别说没用的,一年30万的租金一分都不能少,不然我就收回来让别人接手干!”
老嫖耷拉着脑袋,委屈道:“嚯嚯我嘎哈呀!”
周东北伸手把他扯了起来,“啥时候你能安安稳稳地成家立业,我就把这些房费退给你,还另有安排!要是总这么扯犊子没正事儿,你就当牛做马的给我赚钱吧!”
杨历年眨着眼睛,敢情自己受了无妄之灾,幸好朱瑛没跟盛夏去,不然回家肯定得挠自己!
三个人累的像三条土狗,自行车也不要了,晃晃悠悠走到了即将通车的图浩桥,望着尾灯火通明的工地,各自点了根烟。
老嫖说:“四哥死得值!”
杨历年黯然一叹,“啥都没有活着好!”
夜里凉了,周东北裹了裹西服说:“我已经使出吃奶的劲儿了,希望四哥能明白兄弟的心思……”
“能,”杨历年喃喃道:“肯定能!”
溜达着往回走,这回是真溜达,因为谁都跑不动了。
周东北问:“那个许二妮干啥呢?”
“火锅城当服务员呢,你没看着?”老嫖说。
“没注意,咋没让她去大富豪?”
“我看她在那边干的还行,那就干着吧!”
周东北笑了,“不拉良家下水了?”
“扯淡!”老嫖撇了撇嘴,“我和老姬从干这行开始,就说的清清楚楚,逼良为娼的事情绝对不干!你以为那些女孩都是家里困难被迫干的这行?什么弟弟要上学,父亲残疾,母亲得癌住院……”
杨历年问:“难道不是?”
“是个屁!你要是和她们聊这个,每个人都能编出来一套悲惨经历,谁要是信了才是大傻逼!”
周东北眨了眨眼睛:“不能这么绝对吧?”
老嫖说:“是,不否认有这样的,只是贼少,明白吗?一个城市里你都找不出几个来!”
“一开始,她们大部分人确实是因为家庭困难,才出来做这个,但做时间长了赚到钱以后,你不让她们做,她们也干不了别的行业了。”
“为啥呀?”杨历年问。
“为啥?”老嫖呵呵笑了,“因为这个钱太容易赚了!有几个许二妮那么虎的,一个破服务员干得劲儿劲儿的!”
“你去我的大富豪,去六哥的夜巴黎、红浪漫问问那些女孩,你就说我帮你们去红松家具厂车间上班,什么喷漆、冷压、封边、装配任你选择,一个月至少能开一千块钱,你问她们谁去?”
两个人都没说话,或许他说的对,可听着还是不太舒服。
三个人继续走着,沉默了几分钟后,老嫖岔开了话题,“哥,你知道前段时间我看着谁了吗?”
“谁?”周东北歪头看他。
“李春红!”
“她?!”
老嫖点了点头,“一晃好几年没见着她了,前段时间工地临时缺点儿东西,正好我赶上了,就开车去买,没想到看着她了……你猜,她干啥呢?”
周东北骂了起来:“欠揍吧你?不说拉倒,猜个屁!”
他嘿嘿直笑,“人家过的挺好,在商城后身开了家建材商店,规模不小,还养了个小白脸……”
周东北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穿着白大褂的明艳女孩,那时她想追自己,后来跟了张大蛤蟆,两个人分开以后,又跟了老嫖一段时间。
老嫖在文化宫被小地主捅掉了阑尾,李春红又回到了张大蛤蟆身边,再后来又被丁老五带人嚯嚯了,这个命啊!
他叹了口气,“挺好,这丫头内心够强大,换个人可能早就破罐子破摔了!”
“张大蛤蟆死了以后,她也胡混过好长时间,文化宫没睡过她的不多,”老嫖也叹了口气,“我还劝过她,结果吐了我一脸口水……”
想起往事,他笑了起来,“再后来,也不知道她傍上了谁,摇身一变开起了建材商店,就像你说的,这样挺好。”
三个人都沉默起来,社会日新月异,好多已经物是人非。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