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两个人的话,望着加工厂斑驳老旧的红砖围墙,周东北暗自叹息,距离全国性的大面积下岗潮还有三年,可东北却早早显露出了颓势,去年就已经开始了第一批下岗再就业。
坐车路过客运站就能看得出来,以前对面的劳力市场没几个人,现在每天都是黑压压一片,路边一排排拄着铁锹的,拿着瓦刀的,每个人都是一脸沧桑和无助。
人到中年,却一下没有了经济来源,家里上有老迈双亲,下有一顿能吃三碗大米饭的半大儿女!
他们卑微的如同蝼蚁,他们在大时代背景下显得是那么的渺小,他们面对现实时的无奈与绝望,不是身处其中的人,可能永远无法体会一二。
他想起了上一世的一个新闻,1999年冬天,一家粮店报案,店里粮食被盗,警察顺着雪地上散落的粮食来到一户平房,推开门后都惊呆了。
屋子里冷如冰窖,炕上安安静静躺着一家六口,一双老人,一对中年男女,还有七岁大的双胞胎男孩儿。
六个人的尸体早已僵硬,饭桌上摆着六个空饭碗,中间小半盆粥结成了冰。
一家人喝了老鼠药……
为了这些人,为了这一天,自己谋划多年,等集团入驻后,也该启动了!
回想这十年,自己真是没啥出息,至今也没转悠出这座东北小城,换个人早就去京城屯四合院,去老毛子那边倒腾飞机航母,去沪市倒卖股权证,和大小马称兄道弟。
甚至冲出亚洲走向世界,和比尔盖茨掰掰手腕,与马斯克比比谁尿的更远……
可敲键盘简单,做起来难上加难!
自己只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小人物,上一世更是卑微的连房子都买不起,哪怕拥有一些前世的记忆,能在一座城市里出人头地,已是不易!
另外,到底多少钱是多?
一个人如果真能拥有那么多金钱,还能做自己吗?还能是自己的吗?
自己没那个能耐,最大的理想就是弥补上一世的遗憾,让父亲改邪归正,让母亲健健康康,让姐姐幸福到老,让朋友们都能走上正道!
等下岗潮风起云涌,再尽最大所能帮帮父老乡亲,少一些背井离乡,少一些人间惨剧。
够了,这就够了。
奔驰车停在了周国柱家门口,三个人刚下车,就看到隔壁张婶拎着大包小包,旁边还有一个身材魁梧的女人,牵着一个小女孩的手。
“张婶,”周东北见躲不过去了,露出笑脸打招呼,“这是出门了?”
老太太表情明显不太自然,“是东北呀,嗯,去我哥家瞅瞅……”
三个人越走越近,周东北其实早就认了出来,张婶身边的女人是她外甥女李桂枝。
“李姐,这是你闺女?”他走过去蹲下了身子,摸了摸小女孩的脸蛋。
女孩儿圆溜溜的眼睛,看模样最多三四岁,脸蛋儿和身上的衣服都有些脏,怯生生的不敢说话。
二虎和许大宝笑嘻嘻地倚着车点烟,他俩都知道张婶曾经要把她外甥女介绍给二哥,二虎跟着周东北去过厂浴池无数次,自然也认出了这个方头大脸的女人,就是浴池卖票的李桂枝。
张婶瞥了一眼大奔驰,脸色更加阴沉,用手上的包撞了一下李桂枝,意思是快走得了!
李桂枝没吭声。
周东北做了个鬼脸,笑呵呵问小女孩:“告诉叔叔,你叫啥?”
“念北……”
周东北脑袋嗡的一下,念北?这?这怎么起了这么个名字?
李桂枝慌忙抱起了女孩儿,粗糙甚至有些黑红的脸涨得更红了,“周、周经理,你来看爷爷?”
“嗯,”周东北站起身,“听说厂浴池黄了,你现在做什么呢?”
“也没啥干的,和孩子他爸出早市儿卖菜……”
“生意咋样?”周东北都觉得自己问得干巴巴的,早市卖菜生意还能怎么样?无非就是糊口而已。
“挺好的!”李桂枝深深看了他一眼,“听说你有儿子了,都挺好的吧?”
“嗯,挺好,都挺好……”
“好,好,我们回去了!”
望着走进隔壁大门的背影,周东北挠了挠脑袋。
念北?
天地良心,自己从来没惹过她,张婶虽说提过不止一次,可自己绝对没答应过什么,后来自己停薪留职了,她也不再提了。
不对,好像自己赚到一些钱后,她又想提这件事儿,自己没给她机会……
事实上一直都是这老太太出头,自己真就不知道李桂枝是什么态度,或者说因为没相中她,也不想知道她什么态度。
以前去厂浴池洗澡的时候,更是不敢多看一眼,不否认她多给过自己几次小肥皂,可也不至于想念自己吧?
这都哪儿和哪儿呀!
“笑个屁!”他没好气地骂了一句,二虎和许大宝连忙低下头,憋住了笑。
“开后备箱,拿几瓶酒!”
两个人连忙打开后备箱往出那东西,周东北又说:“和苏卫红说一声,以后火锅城那边用李桂枝的菜!”
二虎伸出了脑袋,“哥,你这不是抢我生意嘛!”
“一个东北饭店还不够你对象忙活的?”周东北迈步往院门走,“就这么定了!”
二虎挠了挠脑袋,这扯不扯呢,一个名字就让自己对象少赚了一多半的钱,因为火锅城那边用青菜的量最大。
要不和燕子商量商量,以后生孩子就叫什么思北、想北或者爱北啥的?
“哥——”他喊了起来,“咱再商量商量呗,火锅城给我们留下……”
“不行!”
电视开着,周国柱躺在炕上,头一秒还响着鼾声,大孙子一进院儿,立刻睁开了眼睛。
“我大重孙子呢?”见他只拎了几瓶酒,老爷子烟袋锅就抡了上去。
周东北笑嘻嘻地直躲,把酒放箱盖上说:“你要是想你重孙子,一会儿就跟我回去住几天,行不?”
“行!我收拾收拾!”
出人意料,这次老爷子答应的十分痛快,周东北赶快帮他收拾东西。
“爷,这啥呀?”周东北打开了一个布包,随后就愣在了那里。
包里都是玩具,有一把刷了黑油漆的小手枪,一把涂了银粉的木头刀,三个大小不一的冰嘎和两个五颜六色的鸡毛毽子。
“咋样?好看不?”周国柱拿起那把木头刀,有些遗憾道:“家里没红绸子,我让你老婶买了,到时候我再拿过去拴上,多威武!”
“爷,外面有买的,费这个劲儿干啥?小盛还不会走呢,暂时也玩不上!”
“卖的还能有我做的好?”周国柱把刀放了回去,又把包裹包好,“老话说的好,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你爷我1924年生人,你算算,没几年喽!”
“爷你别瞎说!”周东北红了眼睛,“您肯定能长命百岁!”
周国柱哈哈大笑:“活那么久不成老妖精了?能让我有生之年四世同堂,看到自己的大重孙子,你爷就算现在咽了气,也知足喽!”
“别胡说,走,回家!”
二虎和许大宝没在家吃,吕晓莹让他俩去炖菜馆,说昨天新换了个厨师,去尝尝新师傅的酱大骨头怎么样,还说酱骨头的老汤都是人家抱来的。
晚饭前,周东北喊回来要在外面和把兄弟喝酒的杨历年,两个人陪着爷爷喝酒,杨历年还和老爷子划了一会儿拳,都特别高兴。
与此同时,陈六指在东北火锅城宴请他曾经的那些兄弟;而红松集团董事长马志强,正在松雪宾馆518房间,“会见”了乔莉莉和他哥乔军。
“大哥,抽烟!”一个小子抽出烟递了过去。
陈六指接过来看了一眼,叼在嘴上笑道:“六子不错呀,有钱没钱蝴蝶泉,这烟挺好抽!”
六子挠了挠光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瞥了一眼大哥桌前的软中华。
“大哥,看得出来你现在过的挺好,”老牛伸出了粗糙的双手,指甲里都是黑的,“你看看我这双手,曾经什么样的锁我都能打开,现在呢,天天摆弄钢筋水泥……”
瘦小的二南哭丧着脸说:“哥,你是不知道啊,我偷着跑了两回,可北山派出所那个林公安就他妈是个精神病,天天盯着我,每次都把我抓回来!”
陈六指一听林朝阳的名字,也不由头疼,连忙转移了话题问:“老三呢?”
七个人都耷拉下了脑袋。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