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志勇的声音戛然而止,办公室里不止方振一个人,政委孙涛、政治部主任汪铭、监察室主任田佑森他们都在。

    几个人都坐在会客沙发上看着他,目光复杂,茶几上放着四个白色瓷杯,茶水明显凉了。

    苏志勇怔了一下,瞬间露出了笑脸:“真是不巧,这是在开会?那我待会儿再来!”

    说完,他转身就要往出走,谁知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两个人,全副武装。

    监察室主任田佑森站了起来,沉声道:“苏志勇同志,请配合我们的工作……”

    苏志勇腿就是一软,后面一人扶住了他。

    一个多小时以后,方振接到了来自鹤城市局的电话,一声不吭地听对方说完,“赵局长,如果你说完了,我要工作了!”

    啪!

    直接挂了电话。

    十几分钟后,电话又响了。

    “罗主任,你好!”

    “老方啊,这事儿是不是唐突了?鹤城的钱大川刚才给我打电话,气急败坏呀!”

    方振笑了:“抓了一个煤矿老板而已,他们为什么如此紧张?怕什么?既然他们可以先斩后奏,难道我方振就不能?相关手续已经送过去了,如果不服,可以往省里告,欢迎来兴安扒我的装!”

    “你个方老虎啊,怎么还是这个脾气?你得让人说话吧?”

    “请问罗主任,我兴安的事情,轮得着他们说话吗?!”

    “你?!!”

    “就这样吧,我挂了!”

    第二天,沈波带人去了鹤城,将周东北的三叔周发,大华煤矿矿长的姑爷王木生铐回了兴安。

    鹤城警方明显不怎么配合,一个个拉着脸,可人家一切手续齐全,这就像哑巴吃黄连,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沈波并没有去医院看望周东北和马晓华,号子里毕竟死了人,调查还没有结束。

    两天以后,鹤城方面对费贵之死的调查戛然而止,而躺在医院养伤的周东北也因证据不足被释放,寻衅滋事的马晓华天数也够了,同样被释放。

    对于鹤城方面递过来的橄榄枝,方振在电话里还算客气,可放下电话后,起身走到墙角,往痰盂里吐了口痰。

    刚进办公室的郝忠海听得清楚,他嘀咕了一句:恶心!

    ——

    周东北和马晓华走出医院,阳光明媚的直晃眼。

    先前办理出院手续的时候,周东北还说这些人太不讲究,竟然一个都不来接他们。

    此时阳光下,一张张笑脸绽放。

    周东南、盛夏、方有容、二虎、老嫖、杨历年、张建军、孙广志、许大宝、大虎、刘二狗、猪大肠、大眼儿、姬老骚和穆桂英他们都来了,浩浩荡荡近三十人。

    住院部门前一溜轿车,虎头奔、皇冠、奥迪、桑塔纳……出入鹤城人民医院住院部的人纷纷侧目。

    “欢迎疯子哥——小马哥——回家!!”

    所有人齐声大喊起来,本来这场面就够震撼的了,这么多人又一起大喊,更是惹得许多人驻足观看。

    周东南、盛夏和方有容扑了过去,三个女人早已经泪流满面。

    周东北一手搂着媳妇,另一只手搂着老姐,他和马晓华伤的都不算重,可被她们这么一抱,还是牵扯的伤口丝丝拉拉的疼,不由都呲牙咧嘴起来。

    盛夏掐了他一把,恶狠狠道:“啥表情?说!是不是相中了哪个小护士不想走?”

    所有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周东南更是破涕而笑,这些天都快担心死了。

    回到市内,没有宴席,两个人先去市中心医院看望了刘老六,随后就住进了隔壁的双人病房,市局派来两名警员保护他们的安全,接下来的日子,要全力配合市局专案组的深入调查。

    晚上,周东北父母刚走不久,他爷周国柱和老叔周达来了。

    老爷子坐在床边拉着他的手,心疼的老泪纵横,周达在一旁也红了眼睛,都说自己这个侄子出息了,可干啥都不容易,如此九死一生,换个普通人早就受不了了。

    盛夏去打开水了,拎着两个暖水壶进了屋,连忙叫爷爷和老叔,本来周东北不让她在这儿,可她说啥都不干。

    周达连忙过去接过暖水瓶,“你看你,这么大肚子了,可得小心点儿!”

    “没事儿!”盛夏笑道:“大夫说了,多动一动,生的时候不费劲。”

    说完,她过去抱住了周国柱的胳膊,又伸手帮他擦了擦眼泪,柔声劝道:“爷,这不是没啥事儿嘛,别哭!”

    “嗯,爷不哭,不哭……快坐下,你看这丫头,咋还瘦了呢?”

    方有容进了病房,她去幼儿园接儿子了,又把小马方送去了母亲家。

    马晓华见他们爷孙俩明显有话要说,说笑了两句,就拉着方有容的手出去了,周达送他们到门口。

    两口子去了刘老六病房。

    周东北很清楚,爷爷心疼自己不假,都说老儿子大孙子,自己在他老人家心里的地位无人可比,可他和老叔过来,肯定也想问问三叔周发的事儿。

    “爷,我三婶去家里了?”他开门见山。

    周国柱点了点头,“嗯!”

    周达没出声,盛夏拿过一把椅子,让他坐下。

    “爷,你说说,你想让我怎么做?”周东北问。

    周国柱下意识去抓烟袋,又反应过来这不是家里,周东北掏出一盒软中华,他摆了摆手。

    “东北,过去那些事儿不用我再多说,你都知道的非常清楚了,爷只想让你给老三留条命,只要……只要……”老爷子又流下了眼泪,“只要活着就好……”

    周东北沉默起来,他原本的预案,如果孟老二各个反面都证据不足,那就翻出当年红升乡那起命案!

    可现在看,就算没有这个案子,孟老二肯定也会挨枪子了,所以今天的笔录,他一句都没有提。

    因为如果提了,周发就会没命!

    陆红娘俩是1978年死的,距离现在刚刚15年,还没过20年追诉期,如果把这件事情翻出来,周发必死无疑!

    下午的时候,周东北明显看出来父亲有话要说,等母亲去卫生间的时候,他小声问:“爸,你是不是想问三叔的事儿?”

    周旺没说话。

    当时他问的是同样的问题:“爸,你想让我怎么做?”

    周旺沉默了好半天,只说了四个字:“活着就好……”

    此时爷爷也这样说,周东北理解爷爷,三叔再不是人,那也是老爷子的亲生骨肉,虎毒尚不食子,有几个人能忍心看着自己儿子死于非命?

    可一想起他曾经做过的那些事情,他又心软不起来,如果不是他和孟老二把害死陆红的屎盆子扣在父亲身上,可能回城的就是父亲,自己和姐姐的人生都会不一样……

    就因为这件事情,乡亲们的指指点点、冷嘲热讽,最终让父亲自暴自弃,从一个顾家好男人成了远亲闻名的二流子!

    “爷……”周东北这一声爷,有委屈、有愤恨,更多的则是无奈。

    周国柱眼巴巴看着大孙子,这双眼睛饱经沧桑,他有五个孩子,四个儿子一个女儿,媳妇是个没福的,生下老闺女没两年,一场大病撒手人寰。

    他又当爹又当娘,不料一年多以后,最听话乖巧的大儿子周兴莫名其妙地病倒了,在医院只待了一夜。

    直到现在,周国柱都清楚的记得,这是个冬天,天才蒙蒙亮,窗外面隐约看到飘着雪花,病床上的周兴微弱的对他说:“爸……我热,我想吃冻梨……”

    说完,这孩子就闭上了眼睛,安静的就像睡着了一样。

    直到火化,医院也没说明白到底是个什么病,他一个人抱着骨灰,倒进了小兰河一个打鱼的冰窟窿里,掩盖好冰雪,在冰冷的冰面上呆呆地坐到天黑。

    他知道,明年开春,儿子肯定会随着融化的冰雪流进汤旺河,汇入松花江,最终奔流入海,环游整个世界。

    生活还得继续,那些年不是没有介绍对象的,可谁一见他拖着四个孩子,都连连摇头。

    他也没那个心,他害怕,怕真娶了个心狠的,孩子们就得遭罪!

    就这样,辛辛苦苦拉扯着四个孩子,转眼间就都长大了,谁料那年又生变故。

    他不是没恨过老三,可当时老二拖家带口明显回城无望,该说的好话说尽,全家的钱也都拿了出来,还能怎么办?

    无奈之下,他只好带老三回了城,谁料老二会因为这件事情性情大变!

    无论他怎么追问,老三都咬紧牙关不承认他参与了这件事,理智告诉他老三肯定有事儿,可血脉亲情又让他狠不下心来。

    人就是这样,说教起来头头是道义正词严,可事情一旦发生在自己身上,所有一切坚持轰然倒塌。

    这个时候,人是最自私的动物,没有之一!

    十五年了,没想到这件事情又被翻了出来,手心手背都是肉,没了哪个都像抽他筋一样痛苦。

    “爷,”周东北说:“这事儿……”

    他还没说出自己的想法,就听病房门开了,脚步杂乱,三婶荣巧和弟弟周东东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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