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业中心医院住院处,三楼,胸外科。

    病房外站着一些人,周东北一眼就看到了姐夫郝忠海,还有刑警队和检察院的人,周发此时属于保外就医,怪不得他们都过来了。

    郝忠海也看到了他们,连忙迎了过来,“爸,妈,东北,过来了!”

    “怎么样?”周东北问。

    “醒好一会儿了,这几天一直昏迷,科主任说,今天够呛能熬过去……”

    周东东跑了出来,脸上都是眼泪,没头苍蝇一样喊了起来,“二大爷——二大爷——我二大爷来没来?”

    “东东——”周东北喊他。

    “哥!”他这才看到周旺,连忙说:“二大爷,我爸、我爸不行了,要见你……”

    周旺抱着木匣子就往病房里走,所有人都往两边撤,给他留出一条路。

    周东北跟在他身后,一只手还扶着母亲的胳膊,病房里闷热,充斥着消毒药水的味道,有些刺鼻。

    三婶见他们进来,哭着闪开了身子。

    爷爷和老姑周莉莉、姑父、老叔老婶他们都在,看到病床上的周发,周东北就愣在了那里,自审讯室一别,短短还不到两个月时间,周发已经瘦的完全脱了相。

    他整个人就像木乃伊一样皮包着骨头,因为太瘦了,眼睛显得特别大,奇怪的是白色床单下,他肚子位置却鼓得老大,看着就像个等待解剖的外星人。

    “哥……”他看到了周旺,身体挣扎着,明显想要坐起来,周东北连忙上前按住了他。

    “东北,让、让我坐、坐起来一点儿!”他的声音沙哑微弱,几乎是在嗓子眼里挤来出的,不贴上去都听不到。

    周东北只好轻轻扶起他,这具身体轻飘飘的毫无重量,周东东拿过来一个枕头,垫在了他身后。

    周旺坐在了床边,轻声说:“发子,看二哥给你带什么来了?”

    他抽开了木匣子上面的盖,里面是一些五颜六色的玻璃珠,还有好多瓶盖、几个羊嘎拉哈和一些用写满字的纸叠的pia(读四声)积。

    他把木匣子放在了周发身前,“都是咱俩当年赢的,那时候你总哭咧咧的要,我就藏起来不给你……”

    周发艰难地抬起手,在匣子里翻找着,好半天,拿出来一个没有花瓣的弹珠,这个弹珠明显要大一些,呈微黄色,表面已经没有了光泽。

    他艰难地笑了,声音都大了好多,“我、我的牤子呀,它最好用,还是7岁那年,我、我赢铁蛋儿的……”

    周旺也笑了起来,“嗯,铁蛋儿哭坏了,往家走的路上还尿了裤子!”

    “这、这些pia积,都是你作业本叠的……”周发说的断断续续,“爸、爸打你好几次……”

    “嗯,对了,你还记不记得哥带你去大河游泳,咱俩把裤衩都丢了?”

    “记、记得,咱俩就、就穿着一件跨栏背心,光、光着屁股回去的……”

    “还记不记上小学的时候,各个班级教室里都生炉子,煤和柴火都得是学生拿,每次你都欺负我,让我帮你拿,到了学校门口再给你……”

    哥俩都在笑,儿时的欢乐时光仿佛就在眼前,一幕又一幕,尽管有些镜头已经发白褪色,却永不磨灭。

    一旁的周国柱早已老泪纵横,白发人送黑发人,太让人心碎。

    “哥……”周发颤抖着手去够周旺,周旺连忙握住。

    “真希望……真希望能重活一回,哥,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发子……错了……”

    周旺紧紧握着他的手,说不出话来。

    “报应啊——”

    他用尽了全身力气喊出了这三个字,随后长长舒了一口气,身子一歪,不动了。

    骨碌碌——

    那颗弹珠滚落在了地上,又滚向了门口,郝忠海弯腰捡了起来。

    “爸——”周东东一声悲呼,扑在了父亲身上,“爸?!爸?!你别死,别死——”

    “发子?”荣巧也扑在了丈夫的身上。

    周达紧紧抱着老泪涟涟的周国柱,马凤英和赵玉芳她们也都哭出了声,周旺抱起了木匣子,脸上依旧没有一滴眼泪。

    大夫来了。

    周东北劝周东东和三婶起来,大夫进行了检查,随后摇了摇头,市局和检察院的几个人跟着他去了医生办公室,有些证明要开,后面还有一些手续要走。

    “爷,爸,妈,你们都出去吧,我和老叔帮三叔把衣服穿上!”

    周东北劝这大伙都出去,周东南跑的气喘吁吁,她才从单位赶了过来,没想到晚了一步,外面又来了一些纺织厂的领导和周发的朋友。

    穿好衣服,尸体送去卫生间,又张罗着找先生。

    周东东社会经验太少,什么都不懂,幸好二虎打电话把老嫖找了过来,好多事情都是他张罗的。

    灵堂在周发家设的,他家在粉厂后身,这些年还一直住平房。

    二虎早就把周国柱他们送回了家,周东北和周东东守夜,后半夜,得到消息的杨历年和张建军、马晓华他们也都过来了。

    大伙商量了一下后天出殡的事情,无非就是找车、下葬和白宴,这些都让他们去张罗了。

    商量完已经后半夜两点,周东北就让他们都回去了。

    后半夜凉爽了好多,哥俩跪坐在灵堂前,轻声说着话。

    “哥,谢谢,要不是你,我就抓瞎了……”周东东说。

    “傻小子,”周东北拍了拍他肩膀,“一家人,以后别再说两家话!”

    “嗯!”

    说着说着,他又掉下了眼泪,过去那些事情他一直稀里糊涂,还是父亲住院以后,听母亲说起来,才明白为啥这些年自己家和二大爷家不走动。

    这事儿父亲不对,怨不得二大爷!

    人生无常,父亲已经成了这副样子,做儿子的也不好再去指责什么。

    “听说你在大百货一楼卖家电呢?”周东北问他。

    “嗯,我那个中专不行,分去了畜牧局,报道以后又让我下林业局,太远了,我就没去!东南姐知道以后,来家里和我妈商量,我就过去了!”

    “关系调过去了?”

    “嗯呐!”

    “干的怎么样?”

    他挠了挠头,“挺好的,懂了好多电器品牌,也学到了好多卖货的技巧……”

    周东北想了想,“如果想多赚钱,就得换个思路,想没想过以后做点儿什么?”

    “以后?”周东东愣了一下,连连摇头,“那能想那么远,我才23,又没啥社会经验,自己做买卖还不得被人坑死。”

    周东北就笑了,“不急,好好在大百货锻炼着,什么时候有想法了,就和哥说!”

    “嗯呐,谢谢哥!”

    “傻小子!”

    他用力搂了搂他的肩膀,亲叔伯兄弟,本应如此。

    香快燃尽,他起身续上,香烛袅袅,不由让他想起了上一世。

    那时的三叔可没有病,周东东开了家叫新星的电器商行,卖电视机为主,大约是在95年左右开始,生意火爆的一塌糊涂,尤其是来到春节前,一天能卖出去一二百台。

    纺织厂倒闭以后,三叔就去了电器商行帮忙,儿子赚钱了,出息了,他自然也是腰板挺直,一天天别着bp极,拎着大哥大,牛得很!

    现在想想,估计三叔一直没告诉周东东实话,甚至说了一些难听话,所以长大后的周东东对自己始终不冷不热,没有了儿时的亲近。

    对比现在,三叔死了,临死前说这是他的报应,而周东东对自己和上一世也完全不同,这与命运轨迹的改变有关,也和人性有关。

    《增广贤文》里有句话说得好: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一语道尽世态炎凉。

    上一世,说相声的郭某人化用了这句话的意思,他说:穷人站在十字街头耍十把钢钩,钩不着亲人骨肉;有钱人在深山老林耍刀枪棍棒,打不散无义宾朋!

    这是人世间的真相,残忍却现实。

    男人这辈子,过命的弟兄不可能太多,能有三五人已是人中龙凤!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更不会有莫名其妙的爱与恨。

    将心比心,你必须要有所付出和用心经营。

    而绝大多数的亲朋好友,都是既怕兄弟吃苦,又怕兄弟开路虎;我希望你好,但你绝不能比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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