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的送君湖,颜辛没有与几人寒暄,她只是上前抱了抱魏子青,之后两人朝着青悲山方向绝尘而去,四人耳边只回想着魏献临走时的那一句话。

    “日后在此遇到陌生外乡人,不要轻举妄动,立刻去客栈通知我。”

    说完两人便急忙往远处赶去,只留下略显茫然的四人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魏子青挽着周莹的手臂问道。

    他们每日天还未亮便离城来到送君湖畔习武,一练便是一天,自然对外界之事所知甚少。

    三人少年心性,很快便沉入自我的修行之中,倒是苏乞儿,躺在树杈上,嘴里叼着狗尾巴草,怀里抱着那柄破旧长剑。

    近一年来,除了江湖中出了一位女魔头,还有一件事在江南道文林广为流传。

    自周家独女写完那首《广酿明楼》后便传出她已经弃笔提刀开始习武后,无数年轻学子愤愤不已。

    在无数人的哀叹,惋惜声中逐渐有了一些异样的声音,皆说她江郎才尽,不得已才习武,渐渐的这个理由被一些仰慕程家小女儿的读书人信服,开始肆意宣扬。而让这些流言蜚语销声匿迹的是一句诗。

    “我道男儿无胆色,巾帼何时逊须眉。”

    一时间让无数深闺女子拍手叫好,很快这句七言便传到了淮南道,街头巷尾,交口称赞。

    “阿莹,你看这程家小女替你鸣不平呢。”

    魏子青一如既往的笑盈盈,她从来没有什么让她不开心的事。

    这些年来,周莹生的越发标致,无数媒婆以及士子都快将周家的门槛给踩烂了,都被周莹一一拒绝,没有给对方一点余地。即便如此,仍然有人登门拜访,哪怕只是能一睹这位才女容貌。

    “嗯,程文侠当真不愧文侠之名,以后我若是有机会去江南,一定要去拜访拜访。”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一旁的魏子庚牢牢记下这句话。

    周莹用刀柄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思考了一阵后,莞尔一笑说道:

    “子青,拿笔来,我要作诗。”

    一旁三人具是一惊,在周莹练刀之后已经有很久没有诗篇流出了,苏乞儿火速从破庙内搬出桌子,魏子庚从送君湖内舀出一碟水用来研墨,魏子青则是拿来纸笔和镇纸,三人都在耐心等待。

    笔墨纸砚都是苏乞儿从他们那要来的,这些年他似乎一直在写着什么东西,魏子庚一直以为是某些江湖游记。

    思考过后,周莹一手托起袖口,一手持笔写道。

    “送君湖旁清明日,灵根洞开入九渊。

    不至江南知君子,原是程家小女来。”

    江南道,平湖山庄。

    闺房内,身穿淡绿色纱裙,背影窈窕的少女坐在桌案前,手上拿着仆人刚刚送来的一份抵报,打开一看正是渝州城周家独女所作《君子行》。

    少女看完,瞪着她美丽异常的眼眸,呼吸急促,红唇微启,脸颊绯红。短短四句七言,每个字都是写那周家独女的感谢。

    “这……这……这……我要去淮南道!爹,女儿要去渝州城!”

    因为是感谢诗篇,所以流传并不是很广,可是江南道传言称程文侠因为一首诗便要去当面与周家独女以诗会友。虽然最终被程家大小姐以及老爷子阻拦没能去得了,但这件事也成为了文林一桩美谈,顺理成章的这首《君子行》也被其他人争相模仿,一时间用诗句表达感谢在江南文坛盛行。

    长安城,御书房。

    地面铺设华美地毯,大案旁的沉香炉,里面烧着有海外波斯国进贡而来的顶级宁神创云香,烟雾袅袅娜娜,明黄大案前坐着一个气态雍容的中年人,身穿明黄龙袍,上绣八条五爪金龙,数字一至九,九数为尊,第九条龙便是皇帝本人,他看着手中的折子,眼神中有睥睨苍生的威严,一旁弯腰低头的宦官面带微笑,随时等候九五至尊的吩咐。

    中年人看完折子,缓缓放下,脸上带着一丝微笑。

    “从各州府县所呈上的折子来看,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啊,朕很是欣慰。”

    一旁站立的身穿大红蟒袍的司礼监掌印太监赵英面带魏献,眼睛眯起。

    “陛下英明神武,治国有方,百姓安居乐业,全天下都念着陛下的好呢。”

    对于大太监赵英的吹捧,新康帝李岱不屑一顾,这位九五至尊自继位以来大刀阔斧整治朝纲。

    朝堂中在原有道之下再设府州,经略使之下再是掌书记与副节度使一职,核心官员权利分散,大力整治藩王割据势力,凡亲王之外接不可有封地,设三省六部,由御史台协同办理,内阁钦点文书披红。在野,大力整顿,收编江湖势力,力图完成高祖皇帝未能完成之事。后者因为势力繁杂,最终与高祖皇帝一样而不了了之。可谓是开大黎建国六百载未有之先河。

    新康八年,江南道孙氏嫡女孙尚榕选秀进宫,册封淑妃,入主三宫之一尚榕宫。新康十年,孙淑妃册封皇后,统领三宫六院,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江南孙氏一跃而成为皇朝最炙手可热的新贵。

    同年,新康帝李岱将大部分事务交由孙皇后处理,朝中诸公弹劾声不绝于耳,怨声载道。

    可事实远比想象的更加荒诞。

    “孙皇后怎么样了?”

    “回陛下,孙皇后做的很好,她私下里给了奴才干孙子黄金一百两让他在奴才面前为她美言几句,陛下您看,奴才这不是照做了吗?”老太监赵英说道。

    “随她折腾,一个女人能翻起什么浪花,她整个江南孙氏可都在朕的眼皮子底下。”

    新康帝李岱捏了捏内心,淡淡说道:“宣诸葛羽来御书房见朕。”

    门外,一个小太监慌忙进入御书房,跪拜领旨后又慌忙起身往宫门外走去。

    “赵英,酆都最近如何了?”

    司礼监掌印太监赵英,自从先帝驾崩便一直跟随着新康帝李岱,起先只是皇太妃刘氏宫内的太监总管,刘氏死前将李岱这唯一的儿子交给赵英照顾,这位老太监可谓是看着新康帝长大,不可谓是忠心耿耿,同时他还掌握着整个大黎王朝最为庞大的情报机构“候官”组织,直接听命于司礼监掌印太监。

    “回陛下,酆都冥府势力庞大,期内纵横交错,十殿阎罗皆有不弱的修为,组织严密,想要完全渗透,难度极大。”

    皇帝听闻不怒反喜,爽朗笑道:

    “哈哈哈,能让你说出“难度极大”这几个字,看来这酆都真不简单呐。”

    “那具合道境修士的身外身能用吗?孙仲景那怎么说?”

    司礼监掌印太监赵英依旧低头说道:

    “回陛下,为了保全七魄以及肉体的同时震碎三魂,奴才唯实下了一番苦功夫,送到天机阁时,孙仲景倒也乐的有点事干,也就收下了,至于他想如何做,奴才只是听从陛下吩咐,让他随意。”

    “嗯,这事儿只能他来办,也辛苦你了,待会下去后自己去领赏。”

    皇宫内静谧一片,只有御书房有笑声朗朗,而整个皇宫能如此大笑的只有他这位九五至尊。

    不多时,大太监赵英瞥眼看到门外小太监回来,便微笑着对新康帝说道:

    “陛下,诸葛大人到了,”

    “嗯,宣。”

    “宣尚书令诸葛羽觐见。”

    御书房外走进一位中年人,身穿红底仙鹤文官官服,眼神锐利,身材魁梧,气态斐然,颠覆了传统印象中文官弱不禁风的形象。

    当朝一品大员,尚书令诸葛羽。

    “微臣诸葛羽,拜见陛下!”

    “诸葛爱卿快快请起,上前一步来说话。”

    “谢陛下!”

    诸葛羽恭敬站起身,来到大案前,皇帝将一份地图和施工图铺开,递到他的面前。在看到这地图的一瞬间,他瞪大了双眼,死死盯着桌上的两张图。

    眼前工程之高大前所未有,且不说如何将整座古娄山掏空,便是上面九曲回廊的建筑便已是天上工艺了。

    诸葛羽深感疑惑,他深知眼前这位皇帝继位以来在官场之上风评虽然极为不好,但从未大兴土木,哪怕是自己的陵寝也只是按照一般规格来建造,如今却在开启如此规模的工程所谓何事?

    “江湖一日不归庙堂,朕一日不得安宁啊,爱卿可愿为朕分忧?”

    就在诸葛羽凝神细想的时候,新康帝那天然带着威严的声音响起,听得他心头一颤,瞬间明了陛下心中所想,“砰”的一声闷响,他重重的跪在地上。

    “愿为陛下,为大黎肝脑涂地,粉身碎骨!”

    新康帝对于他的反应甚是满意,拿起桌边沏好的茶,稍呡一口,随后说道:

    “嗯,地图与施工图先拿回去熟悉熟悉,先退下吧。”

    诸葛羽再次叩头,站起身,缓缓倒退出门,直至门外才转身大步离去。

    皇帝捏了捏内心,疲态尽显。

    “哎,一个红衣魔头杀了齐云观的凌宝天师,江南道就要乱了,这群江湖匹夫,表面是为了匡扶正义,除恶务尽,实际上是为了那一本《用器残篇》,武以力犯禁,整合江湖势力迫在眉睫啊。”

    赵英破天荒没有随声附和,皇帝陛下停顿了许久,接着说道:

    “你觉得这红衣魔头是谁?”

    “老奴觉得,会不会是当年燕云的那些人之一?”

    新康帝闻言笑着说道:“传朕旨意,命禁军统领刘惟玄带领五名修为在二品天璇境的修士以及武夫前往渝州城趟一趟浑水,顺便带一道圣旨给魏献。”

    皇帝喝了一口杯中微凉的茶水,一旁的司礼监掌印太监赵英躬身等候。

    “只要不是谋逆大罪,都可保江湖客栈无忧,算是我替孙氏给的赔偿”

    赵英身形略有僵硬,随即释然,一切动作掩饰的恰到好处。

    “奴才遵旨。”

    说完便缓步退下。

    这里,新康帝没有自称“朕”,而是“我”。

    淮南道,渝州城。

    这几日,刘胖子每日都要跟着自家少爷来到这静默无人的青悲山逛荡一圈,可怜了他这一身平日里十指不沾阳春水养成的满身肥膘,一来一回近八十里路,只有一匹马。

    “少爷,平日见您也不是爱游山玩水的主儿啊,再者说这青悲山着实无聊了些,连野鸡野兔都不见几只,你拎着这两壶酒为啥啊。”

    马背上,一位俊俏的年轻公子哥一只手拎着两壶酒,一只手伤势未愈,又被挂在了脖子上,可神情却是非常的安逸,刘胖子在前拉着缰绳,而他则悠闲的闭着眼,嘴里哼着小曲。

    “云里云盖雨朦胧,江水江湖烟……”

    听到自幼伴随着自己的仆从,公子哥用脚轻轻装模作样的踢了他一下。

    “你这刘胖子,让你去了几斤肥肉你还不开心了,快入夏了,这身膘留着也嫌不喘的慌?”

    刘胖子不敢恼怒,也不回嘴,换作平时他还是会偶尔顶两句,可现在渐入清明,阳光不冷不热,汗水紧贴衣衫,着实难受的紧。

    到了山脚,刘怀毅下马拎着两壶酒,挑了一条小道,独自一人娴熟的上了山。

    刘胖子这才如得大赦,找了棵树躺下,从身后掏出一个牛油纸包,里面放着昨夜偷偷省下的包子与牛肉,微闭着眼,开心的吃了起来。

    半个月前,游手好闲的刘怀毅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青悲山有野狐出没,他二话没说,本着纨绔兴致带着出生入死的刘胖子进入了青悲山,不曾想野狐没找到,却看到了一座清幽雅致的竹楼,山间泉水潺潺,门口水轮车缓缓转动,一旁竹亭中坐着一人,她身穿红色长裙,青丝如瀑,从侧脸眉目中看得见解不开的哀愁,手中拿着一捧鱼饲料,缓缓丢入身前的池塘。

    “这……这是……这是狐仙?”

    刘怀毅暗自感叹,而身后的刘胖子还没见如何情形,便听到自家公子的言语,顿时吓得面色铁青,大喊着“鬼啊!”便往山下跑去。

    刘怀毅心想,定要把刘胖子剐去两斤肉方能解气之时,庭院中女子微微转头,公子哥看去一下子呆住了。

    “梦中仙子如国色,只在身前方自留。”

    眼前的不正是他梦寐以求的佳人吗?

    “什么人!”

    果不其然,在公子哥尚在惊艳中时,一股强力的掌风将他整个人倒刮了出去,重重砸在身后的树干上。

    此后无论怎样,刘怀毅都会带着两壶酒往青悲山而去,同样的,每日都会带着不同样的伤回到刺史府,府中郎中从最初的惊骇,如今已经能够平常对待。望着府中下人仆役那令人惋惜的熟练操作,刘刺史发妻,刘怀毅生母,那个风韵犹存的美妇哭的是梨花带雨。

    “颜姑娘,小生给你带酒来了。”

    刘怀毅一手提着两壶酒,一手挂在脖子上,笑着向竹屋旁的亭子走去,与他料想的一样,那名女子依旧坐在那里,青丝如瀑,一袭红衣,抬头望着山的那头。

    公子哥愣了一愣,他放慢脚步,没敢火急火燎的跑上前,慢慢悠悠,试探着往亭子走去。

    五丈,三丈,一丈。

    令他意外的是,这次没有像先前那般被强风裹挟倒飞出去,或是被石子击中瘫倒在地,面前的红衣好似老僧入定,没有察觉他靠近一般。

    “今天允许你陪我喝一杯。”

    女子没有看向他,只是红唇轻启,而这声音在他的耳中已是天籁,后者缓步来到亭内,与她对坐,看着她的侧颜,公子哥心中暗想。

    “要是能再靠近她一些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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