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雨纷纷。

    江淮两地,春雨如油,粘在身上委实不是一件爽利事。

    送君湖旁的老柳树下,杨柳依依,少年盘腿而坐,在他的身侧是一杆长枪,枪头猩红,膝盖上摆着一柄木剑,他双眼微闭,聆听着雨水滴落在湖面的声音。

    他整个人便如同一汪湖水,而点点进入他体内的气机便如同落入湖面的雨水一般,在湖面荡起层层涟漪。

    三品一境,隐元境。

    初步融入此方天地,开窍感悟周遭。

    龙王庙内,周莹与魏子青坐在门槛,看着柳树下魏子庚的情况,杨柳垂下,可在他头顶一尺位置被一道看不见的剑气所斩断。

    “我就说嘛,他做一名剑修比做武夫要有前途的多,几乎无人指点,仅凭个人感悟便可一步踏入隐元境,未来江湖会很有趣的。”

    魏子青笑着回到:

    “那是自然,我老哥自然天赋异禀,他早该走上这条路,而不是每天窝在客栈里,跟小二叔学什么轻功。”

    聪慧如她,子青如何会不知她哥为什么要让自己变得更快。

    魏子青挽着周莹的手腕,后者捂嘴而笑,满眼都是那老柳树下的少年。

    半刻钟后,少年缓缓睁开眼,面带笑容的站起身,身后的送君湖内随之传来阵阵龙吟声,苏乞儿眼神冷冽几分望向湖面,龙鸣缓缓消失,其余人皆未察觉有何异样,只是周莹茫然抬头看了一眼苏乞儿,后者又重新恢复那玩世不恭的模样,嘴里叼着一根柳树枝。

    “苏乞儿,再陪我练一练。”

    “初入隐元境,少年,苏某劝你要好自为之!”

    说完,苏乞儿提剑从庙内越出,双手插胸,怀抱着那一柄破旧长剑。

    两人在春雨中你来我往,剑气斩下,在泥泞的地面上留下一道深刻剑痕,苏乞儿眉头微皱,看着眼前的一幕。

    “细细想来,这小子真正开始练剑也不过一月有余。”

    心中想着,手上动作不停,一道道剑罡如同白练一般自苏乞儿剑鞘中激荡而出,直取少年面门。少年不慌不忙,以诡谲身法躲过几道罡气,对于避无可避的他则是左手持长枪,灌输气机后将其震碎,一股推力硬生生将少年倒推出去三丈有余。

    苏乞儿停止动作,平复气机后双手抱胸,在他身前的是一柄破旧长剑,从始至终它都未曾出鞘过。

    “阿莹,看得出苏乞儿是哪一境吗?”

    周莹摇了摇头,眼神没有离开半分。

    “他没使出全力,看不出到底是什么境界,不过……应该是个高手。”

    魏子庚用长枪撑着站起身,脸上笑容更甚,苏乞儿有些茫然,开口问道:

    “你笑什么?”

    少年笑着说道:“我喜欢这不断追赶的感觉。”

    渝州城,车水马龙,即便细雨绵绵,可依旧行人如织,贩夫走卒来往不断。

    一个身穿华美青色长袍,头戴白玉发冠俊美公子哥正焦急的行走在主城道上,身后一个臃肿,身穿灰色麻衣的下人紧跟其后,气喘吁吁。

    “少爷,少爷,你慢点啊,我都……我都跟不上你了。”

    俊美公子哥不停的摇晃这手中的长扇,目光紧紧盯着前方说道:

    “刘胖子,让你少吃点你不听,你知不知道,今日玉人酒坊开封一坛陈酿,据说是江湖客栈大掌柜从当年鹳雀楼带来的广酿明楼,本少爷可听那些人说了,有些人甚至昨夜就开始排队了,如果本少爷今日买不到,本少爷就割下你一块肉!”

    平阳府鹳雀楼,网罗天下一切美食,美酒,美景,美人,美曲。

    高楼耸立,古人有云:

    “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自十四年前被牵扯进某一件事而被下令关停,与此楼有直接关系者尽数处斩,自此所有关于鹳雀楼的一切都成了传说,而最令人心驰神往的便是它的美酒,而美酒中又以广酿明楼更加闻名。

    在此期间,无数酒坊都曾想复制此酒,可终是失败了,而玉人酒坊不同,江湖客栈大掌柜魏献有一坛从曾经鹳雀楼带出的广酿明楼送给了酒坊,而在陈琣玉精湛的酿酒工艺加持下,将此酒不断改进,传闻口味更甚从前,引来无数人吹捧。

    “我爹他烦于州府政务,无暇他顾,所以本少爷今日一定要替他买回一坛广酿明楼来!”

    公子哥名叫刘怀毅,渝州刺史刘睿嫡子,渝州城头号纨绔,天不怕地不怕,就连他的父亲都拿这嫡子没辙。

    除了江湖客栈大掌柜魏献。

    终于来到了玉人酒坊,酒坊门尚未打开,可是排队的酒客已经排到了百米之外,身后还是不断有人往酒坊赶来。

    “这……刘胖子,你说轮到我们时还有吗?”

    被唤作刘胖子的下人说道:

    “不知酿酒娘今日开封多少坛,若是如以往那般恐怕就……要不……”

    说着,刘胖子诡异一笑,脸上肥肉都被挤到了一起,堆着满脸的褶子说道:

    “我刺史府刘老爷要一坛酒,您摆出这副姿态,还怕没人让位吗?”

    刘怀毅跳起来,重重的给了刘胖子大哥脑瓜崩,一下又一下,边打边说:

    “你真聪明,你真聪明啊!知不知道这里是玉人酒坊,知不知道这里是琣姨的地盘,酿酒娘琣姨与大掌柜什么关系你不知道?他就算把我绑起来送到刺史府,我爹只会留他晚上一起吃个晚饭,等吃饱了再打我一顿。”

    刘胖子脑袋,吃疼不已,嘴里还带着愧疚与委屈揉着脑袋说道:

    “这酒坊不是还没开门吗?少爷您只要不被琣姨看见不就好了。”

    刘怀毅灵机一动,摸了摸他的头,后者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好主意,走!”

    刘怀毅“啪”一声收起折扇,两人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来到最前面的那个位置,刘胖子拍了拍那人说道:

    “诶诶诶,我们少爷要买酒,识相的滚后面去。”

    听闻这话,那人作势便准备给面前的矮小胖子一拳,可往后一看,那年轻人正是渝州刺史之子刘怀毅,纵然多有不满也顿时泄了气,只能不情不愿的站在了他们身后。

    刘怀毅见后面排队的人多有义愤填膺,可终究不敢明说,于是抬了抬下巴,刘胖子会意,从怀里掏出一块银锭,送到那人手上。

    “我们少爷赏你的,五两!足够买一坛送君行了,走吧走吧,别挡着后面的人。”

    那人接过银两,三步一回头的从队伍中走出。

    不多时,酒坊伙计打开大门,酿酒娘从内走出,她身穿青白色麻布长衣,满头青丝用一根青白色布条缠绕,挽在脑后,淡雅的妆容显得尤为干练,丰腴有致的身材如出水芙蓉一般,一颦一笑尽显少妇犹存的风韵。

    门外,一众酒客在看到酿酒娘的那一刻便已经陶醉了一半。

    “即使看了这么多年,可依旧觉得酿酒娘才是人间尤物,极品呐。”

    “就是就是!女人到了这熟透了时候才是最甜的时候。”

    其中不乏有猥琐之人甚至流下了口水。

    也有人啧啧感叹道:

    “啧啧啧,这才是女人最为丰腴美艳的年纪啊。”

    最前端的公子哥刘怀毅“啪”的一声,一收手中长扇,对着身后怒喝道:

    “来来来,有种的大声说出来,客栈就在旁边,大声点,让大掌柜的也能听到!偷偷摸摸的有什么意思啊!”

    众人听闻,皆安静了下来,靠近的知道那说话的公子哥是谁,看不见的是因为确实是忌惮客栈里那位大掌柜。

    整个渝州城谁不知道,大掌柜魏献与玉人酒坊陈琣玉的关系,即便两人都没有说清,可是早已把他们看做是一对儿了。

    见后方安静了下来,公子哥刘怀毅笑着对台阶上的陈琣玉说道:

    “琣姨,开封吧,侄儿都等了一夜了。”

    陈琣玉轻笑一声,这几个孩子都是她看着长大的,谁是什么性格她一清二楚,眼前的公子哥能等一个晚上?她是怎么也不信的。

    陈琣玉也不卖关子,点头示意一旁的伙计可以开泥封了。

    “各位,想必大家都已经知道了,我玉人酒坊承蒙江湖客栈大掌柜照扶,十年前送来一坛广酿明楼,经过我陈琣玉后三年的对比以及针对口感方面的略微改进,前后共计五十八次,终于在今日能够推出我们渝州特有的广酿明楼,一品七年陈酿!”

    说完,台阶下,排队的酒客哗然,第一次开泥封推出的便是七年陈酿,这是从未有过的,这说明,这次的就是七年前便已经酿好的。

    随着泥封在伙计凿子下缓慢脱落,众人议论声也逐渐减少,无数双眼睛死死盯着酒坛口泥封,有人咽了咽口水。

    “啵”的一声,坛口的塞布被拿走,靠近的几人甚至可以看到坛口涌起一股青烟,那是酒精气体沉积多年才有的情况,好酒之人管这叫酒气,顾名思义,便是酒呼吸的第一口空气。

    随后,酒香四溢,整个主城街道都洋溢这酒香,贩夫走卒闻到此香,个个停在了脚步,放下了肩膀上的货架,跟着这股酒香,闭着眼,缓慢的踱步。临近的猫狗都被这股酒香熏的迷离,在地上打起了滚。

    而伴随着广酿明楼同时而来的便是周家独女的一首诗《琥珀光》,诗曰:

    “玉人美酒酿明楼,满巷盛来琥珀光。

    举杯邀月三千客,独醉人间一坛香。”

    一时间,酒客如蜂涌入,再也挡不住此酒的诱惑,此前被刘怀毅用五两银子打发走的那人又跑了回来,把手中的银子丢给了刘胖子。

    “还你,银子我不要了,你把位置让给我!”

    刘胖子看着手中的银子有些茫然的挠了挠头,而一旁的公子哥刘怀毅此刻正在维持着现场的秩序。

    “不要推搡,好好排队,每个人都有,每个人都……你干什么?我爹是刺史!谁踩我脚了!我爹是刺史!谁在拉本公子后领?我爹是刺史……”

    在众人互相推搡的时候,在他们一旁,一位女子从旁径直往玉人酒坊走来,她手中拿着一个酒葫芦,身穿红色长裙,身材玲珑有致,眼神冷冽,高马尾,不苟言笑,浓妆在她的脸上仿佛只是陪衬,无论何溢美之词用在她的身上都不过分。

    “这……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公子哥刘怀毅浑然不知被人拉扯着,他的目光中只有那一袭红衣以及伴随步伐摇曳的高马尾。

    而拉拽者刘怀毅的酒客此刻也都忘记了自己在干什么,眼神伴随着那个身影来回晃动。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体迅飞凫,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

    “来啦颜辛,就打一葫芦吗?”

    酿酒娘陈琣玉笑着向走来的红衣女子打招呼,她们两个是相识的。

    两名女子各有千秋,酿酒娘陈琣玉有着她这年纪独有的韵味及魅力,红衣女子有着她这年纪跳脱与妩媚。

    “嗯,魏献说,你这开泥封,如果把整坛拿走,你这生意以后在渝州城也就做不下去了,所以打一壶,给他解解馋就行了。”

    被唤作颜辛的女子也淡淡说道。

    酿酒娘陈琣玉莞尔一笑,接过酒葫芦递给身后的伙计说道:

    “想拿走我亲自送去客栈都行,我啊,就等干不下去的时候,到那时,我看魏献他不得养着我。”

    话说完,一葫芦酒已经装好,陈琣玉递到颜辛手中,后者接过葫芦说道:

    “魏献他不知道上辈子修了什么福,有姐姐你这么喜欢他。”

    陈琣玉没有说话,听着红衣女子的话,她的笑容都带着甜味。

    随着颜辛往客栈方向走去,现场又恢复了推搡,而被拽着的刘怀毅也慢慢的来到一旁陈琣玉面前。

    “琣姨,刚刚的那位是?”

    陈琣玉看了他一眼,几人本就是她看着长大,心中所想他能不知?

    “你可别乱想啊,刚刚的那位姑娘,且不说你们俩年龄差距,单说她可是子庚兄妹的姨娘,你打她的注意,魏献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公子哥听闻表情大变,额头沁出汗水,小腿都忍不住在打斗。

    “但是……我好像真的被勾走魂儿了。”

    望着江湖客栈的方向,公子哥喃喃自语。

    傍晚的送君湖,魏子庚三人都已回去,只有苏乞儿一人坐在送君湖旁的柳树下,从树杈上拿下半坛就,仰头喝了一口,然后对湖面说道。

    “真羡慕你能这么看的开,即便这个天下只有你自己,即便你只能偏居一湖,可你依旧有着远方的梦想。唉,哪像我,身处红尘,凡事所牵,虽有子庚他们几个朋友,可依旧不知路在哪里,至今都不曾找到拔剑的理由。”

    说完,他又仰头灌了一口酒,这时一条蛟龙从湖内猛然窜出,全身覆满青色鳞片,其角似鹿,头似驼,眼似兔,耳似牛,掌有三爪,一半身躯仍在湖中游动。

    它慢慢低下头,轻轻碰了碰苏乞儿的面庞,口中喃喃低吟,似乎说些什么。

    “我没办法带你入海化龙,而且你也应该知道,自从你们龙被那位屠杀干净时便已经下了一条铁律,不允许有任何事物化龙,所以,对不起了。”

    蛟龙依旧只是低着头,蹭了蹭苏乞儿。

    苏乞儿伸手摸了摸他的长须,笑着说道:

    “不过你若是有机缘能够被两位真君其中一位点拨但也不是没可能入海化龙,所以千万不可被其他人发现你的踪迹,以后无论我发生什么你都不能出面,切记!一定不能出面。”

    蛟龙瞪着它那红色的大眼睛,看着面前的苏乞儿,抬起头打了个响鼻,随后有慢慢沉入湖中,再次隐藏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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