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其实,我更想说这棵树一开始就长歪了。”余闲又补了一句。

    武夫子一挑眉头,眼中的兴致明显更浓了,“你的意思是,大景社稷这棵树,一开始就长错了方向,才会导致树根腐烂?”

    余闲没急着回答。

    “你随便说,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今日之事,只有你我知道,连老天爷都听不见。”武夫子自然看出了他尚有顾虑。

    闻言,余闲顿时打消了顾虑,开始了畅所欲言(xjb讲):“虽然这话不太妥当,但事实就是如此。皇帝是从底层拼杀上来的,他很了解百姓疾苦,自身也称得上雄才伟略,愿意广纳谏言,吸取前朝灭亡的教训,励精图治、锐意改革,试图走出一条不同于前朝的制度。”

    “但很可惜,他能做的终究有限,加上眼光和时代的局限性,以及既得利益集团的制约,一通捣鼓,反而弄出了一个左右矛盾的制度,一方面想照拂百姓生计,另一方面又担心百姓反叛,给这个帝国平添了许多的隐患。”

    武夫子细品了一番这番话,莞尔道:“你说得不错,皇帝这人,一直是挺矛盾的。”

    这是许多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

    皇帝出自底层,上位之后,自然会根据自己年幼时的惨痛经历,偏向底层阶级。

    但他又怕底层阶级会效仿自己去推翻统治,对底层阶级的猜忌心也是历朝君王最大的。

    正如皇帝对待勋贵集团的态度,当初的遏制打压,怕也是受了他年少时仇恨官僚贵族的心理,他内心深处,就觉得自己所处的统治阶层没几個好人。

    奈何他又得用这些人去维系自己的统治,一旦出事了,该器重的还得器重。

    最终搞得自己在底层阶级和统治阶级都没落下好名声。

    总之,这人太拧巴了。

    “如果皇帝一开始就出身权贵豪门,胸襟气度大一些,或许反倒不会有这种矛盾的心态,他可能会全心全意的站在统治阶层这一边,利用统治阶层的人才替他维系对底层阶级的制约。”余闲望着下面冲杀对抗的官军和流匪,咂了咂嘴。

    如果皇帝先前没有对勋贵以及大臣进行那么残酷的清洗镇压,现在随便派遣几个得力武勋,叛乱早就平定了。

    因此,余闲又多了些感触:“所以这人啊,最大的烦恼,就是好得不彻底,坏得不彻底。现在摆在皇帝面前的许多烦恼,说难听些,全是他自己造成的。”

    武夫子再次颔首,随即打量着余闲的明澈神情,“那现在这棵树,已经由于长歪了,烂了根部,该如何破解?”

    “趁着还能抢救,先砍掉腐烂的部分,把这棵树重新扶正,好好施肥栽培,或许还能焕发勃勃生机。”余闲坦然道。

    “眼前的内忧外患便是腐烂的部分,我懂。”武夫子沉吟道:“那重新扶正,就可以理解为整饬内政,探索出一条新的制度吧?”

    余闲点点头,开始酝酿新的台词。

    如果武夫子追问应该探索出什么制度,他保不准只能把民主专政、群众路线拿出来应付考核了。

    其实他一直觉得,皇帝这种泥腿子出身的,最适合走群众路线了。

    不过,武夫子似乎对这个论题不太感兴趣,道:“如何匡扶社稷、改良制度,法夫子和儒夫子应该很有兴趣,老夫今日只想和你聊聊如何砍掉腐烂。”

    顿了顿,他意味深长地道:“你张口闭口管当今天下叫皇帝,看得出来,你心里面根本没多少对皇权君王的敬畏之心。”

    “我只对真理敬畏。”余闲不假思索道。

    “真理?你这话,儒夫子应该很爱听的。”武夫子抬手一指下面的战事,道:“真理在太平盛世还管用,放在乱世,能有什么屁用?你觉得你跟下面的那些人讲道理,劝他们别打了,他们就肯鸣金收兵、各自回家了?”

    “前辈,你想岔了。”余闲笑道:“我的意思是,拳头武器上出真理。”

    武夫子怔了怔,眼神却亮了。81zw.??

    余闲其实更想说枪杆子上出真理,但还是用了更通俗易懂的解释“不管在盛世还是乱世,你想跟人讲理,前提是你的实力和对方差不多,最好是强于对方。如果太弱小,去跟人讲理,那是自取其辱。”

    武夫子那冷峻无情的脸色,显露出了些许红润的神采:“那你的实力强于对方,可对方仍是不肯听你说理又该如何?”

    “那就打到他肯听为止,再不听,那就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让他跪着听我说理。”余闲已经大致摸准了武夫子的喜恶。

    果然,武夫子一掌拍在了城墙的墙垛上,直接就把墙垛拍崩裂,化成了一堆粉末。

    他掩饰不住脸上的激昂之意:“这话听得有趣,有味,有劲头!”

    “儒夫子他们还成天说什么道理最大,以德服人,若没有足够的实力,这些全是虚妄之说!”

    余闲捕捉到武夫子眼中的赞赏,试探道:“那前辈,我这算过关了?”

    武夫子的放肆笑容收敛了几分,道:“老夫可从未说过,刚刚的问题就是对你的考核。”

    余闲的笑容绷住了,心里面有一些含妈量极高的话想问候武夫子的妈妈。

    “老夫只是行走天下太久,日子乏味无趣,难得遇上你这么有趣的书院学生,忍不住跟你畅聊几句,没想到启迪颇多,胜过老夫走万里路了。”

    武夫子促狭一笑:“罢了,老夫看你顺眼,给你的考核就简单一些吧……你去给老夫杀一个人。”

    余闲目光一凝:“谁?”

    武夫子抬手一指城墙的另一头。

    那里乌压压站着一大群流匪叛军,正在协同城外的流匪对抗关通为首的官军。

    值得一提的是,这座县府之前已经被叛军攻占了,余闲和武夫子所处的位置是战火没有殃及的偏僻角落。

    武夫子指向了城墙上流匪叛军里的那个黑甲将领。

    相比其他装备简陋的流匪,这个流匪将领的装束格外出挑,一身铠甲,手持长刀。

    “他是这波流匪叛军里的首脑,叫马跃,原是云州卫所里的百户长,武道六品境,奈何出身低贱,没钱贿赂上官,一直郁郁不得志。”武夫子对这个叛军魁首的情况了若指掌:“后来长生教去招揽他,他本来还有些迟疑,但上次云州民变,皇帝大怒,降罪于云州指挥使,那指挥使疏通打点,又把罪责推给了马跃这些部将,被判发配边疆罚做苦役。”

    余闲一皱眉头。

    这是活活把人逼去造反了。

    “随后,长生教的人从大牢里救走了马跃,马跃心灰意冷之后,只好从贼为寇,率领流匪们在云州四处劫掠,为祸甚大。”武夫子朗声道:“擒贼先擒王,你把这马跃杀了,流匪自然不攻自溃。”

    余闲却有些踟蹰,“前辈,我怕是打不过他啊。”

    “你不是有太斗剑嘛,有这神兵利器,千军万马夺人首级有什么难的。”武夫子撇嘴道:“而且,你若是肯去杀他,老夫会给你内濡脏腑,提前完成武道七品,晋升六品精气境,这样你就有绝对的实力可以打赢马跃了。”

    余闲心动了。

    意思是,只要接下这个考核任务,不管成不成,他都能一举进阶武道六品境!

    “当然,你也不是非得去杀他,毕竟马跃是一个可怜人,只是被逼走上了反叛之路,跟许多流匪一样,一开始只是想找条活路,你与他只是立场不同,又无深仇大恨,不去杀也是可以理解的。”

    武夫子的手指转动,挪向了城池的里面:“马跃等叛军的家眷老小都安置于城中,马跃一死,关通破城,那他们的妻儿老小都得跟着惨死。现在老夫再问你一次,你还愿不愿意去杀马跃?”

    余闲看了看城池,迟疑道:“前辈,你这考核题目,到底是杀还是不杀?”

    “老夫这是选择题。”武夫子冷笑道。

    余闲沉默了。

    他看看近处的马跃,又瞅瞅远处的关通,开始权衡。

    武夫子突地喟然一叹:“老夫当年至圣的时候,也曾经面临一个类似的难题,那就是为救一人而害百人救不救。”

    余闲心里一动,八卦道:“前辈,那人对你很重要?”

    “是老夫曾经挚爱之人。”武夫子的神情有些萧索。

    “那最后呢?”

    “……”

    武夫子没有回答,只是看着这场战局,冷峻道:“你还是想一想该如何抉择吧。”

    “不用想了,请前辈赐功。”余闲很干脆利落。

    武夫子一眯眼,看着余闲脸上的坚决之色,微微点头:“你和关通年轻时很像,都是一样的杀伐果断,能成大事。好,老夫成全你!”

    言毕,武夫子一掌拍在了余闲的肚子上!

    刹那间,一股暖流钻入了余闲的肚皮,并快速渗入到五脏六腑。

    暖流在脏腑中流淌,相当舒服。

    正当余闲忍不住眯起眼享受的时候,暖流迅速升温,犹如一团烈火,在脏腑里熊熊灼烧!

    余闲的眼角抽搐了一下,却在咬牙坚持。

    他知道,这是内濡脏腑的必备过程。

    以业火灼烧,烧尽脏腑里的杂质污浊。

    而寻常武者想实现这个结果,需要运用一些吐纳术慢慢涤清杂质,再引天地清气进入脏腑,过程相当缓慢。

    余闲从孙行甲那里敲诈来的吐纳术已经是最上乘的了,但也需要起码一年左右的光景。

    现在武夫子的业火,把这一过程缩短到了一瞬之间!

    等业火灼烧得差不多了,冷不丁的,又一股冰寒之气渗入脏腑,让脏腑器官一时间犹如被冻结住了。

    这是要把脏腑内的清气都锁住。

    在这种冰火两重天的打磨下,脏腑迅速完成了质变!

    “深吸一口气,吐出来!”武夫子沉声道。

    余闲依言照做,吸了一大口气积蓄在脏腑里,紧接着缓缓吐了出来。

    肉眼可见的,他吐出来的气息竟是一团白雾!

    而且吐出来的时候,余闲只觉得神清气爽、醍醐灌顶,肚子里像是被精洗了一遍,焕然一新。

    同时,身子也轻盈了许多,但力量却更加浑厚有劲!

    “可以了,去杀人吧。”武夫子收回手掌,催促道。

    余闲二话不说,向着城墙的另一边走去。

    或许是刚刚武夫子使了障眼法,使得叛军们根本没发现余闲。

    直到余闲走到了距离叛军十米开外,终于有人发现了余闲!

    “你是谁?!”

    “敌军的奸细混进来了!”

    “大家一起上,砍死他!”

    余闲当即拔出太斗剑,一箭步直窜上去,手起剑落,把这个叛匪抹了脖子。

    周围的叛匪也发现了余闲的存在,顿时顾不上城底下的官军,纷纷调转攻势,向着余闲杀过来。

    余闲迎面拼杀,如砍瓜切菜,将一个个叛匪斩落,迅速直逼披甲执锐的马跃!

    马跃一直在指挥叛军们对抗官军,看到突然出现的余闲,还以为是官军混进来。

    而且看到余闲孤身一人,于是也没太当一回事,只是差遣其他人一起上去围杀。

    但几个呼吸间,等他扭回头的时候,却发现余闲已经杀到了近处,终于意识到了危机降临。

    他当即从人群里一跃而出,挥舞长刀,狠狠劈砍向余闲的那张小白脸。

    余闲扬起太斗剑,抵住了这势大力沉的劈砍!

    但他根本没有转攻为守的念头。

    现在他是羊入虎穴,孤身面对一群敌军,不速战速决,只有死路一条!

    于是他荡开马跃的刀锋之后,使出了一招剑诀,和马跃进入了鏖战的状态,大开大合间,剑气横扫,没让其他的敌军找到偷袭的机会。

    “好剑!”

    马跃一边对抗,一边喊道:“哪来的少年英雄,敢独闯龙潭虎穴,能否报上姓名!”

    余闲一剑挥砍过去,喊道:“大景砍树人!”

    马跃见这小子的身手甚是凌厉,又恐战事生出变故,就准备招呼大家一拥而上。

    但他刚往后撤了一步,余闲就紧贴上来,右手持剑,左手掏出了一根短锥,直戳马跃的腹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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