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市委综合大楼的迎门厅,秦怀远和陈默雷并排着走下台阶。

    陈默雷一边走一边跟秦怀远嘀咕:“你说,魏市长最后那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的态度是不是开始动摇和转变了?”

    “是动摇和转变了,但只怕幅度非常有限。”秦怀远脸上露出一丝担忧:“我有种预感,这个案子不会那么顺利,这里面的事也没魏市长说的那么简单。”

    “你这是话里有话呀。”陈默雷停住脚步,看着秦怀远:“你是不是看出点什么了?”

    秦怀远刚要开口,却突然犹豫了:“算了,不说也罢。也可能是我多想了。”

    见秦怀远欲言又止的样子,陈默雷急了:“都这个时候了,你跟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难道你连我也不信任吗?”

    秦怀远看了看,确认四下无人,这才压低了声音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魏市长的意思应该是,谭文明可以动,但不能在他的任期内动。”

    陈默雷大概听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魏市长心里其实另有考虑?”

    秦怀远下了台阶,继续向前走:“没错。金石集团是魏市长招商招来的,它的落户让东州的经济有了明显的提升,而且还第一次挤进了渤海市县域经济总量的前三名。

    对魏市长来说,这是一份重大而且很有分量的政绩。如果因为我们的原因,导致谭文明把金石集团撤走,东州的经济立刻就会出现明显的下滑。那样的话,魏市长的政绩就会受很大影响,甚至可能会从头开始。

    这种局面是魏市长不愿意看到的,但这话他又不能明说。所以,他才会说出最后那番不明就里的话。

    当然,这都是我的推断,不能当做定论。”

    陈默雷恍然大悟:“原来魏市长是这么考虑的,难怪他最后是那种态度。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我们要不要去找安邦书记,请安邦书记出面跟魏市长谈谈?”

    秦怀远摇了摇头:“这样不妥,如果我们这么做的话,就等于把市高官和市长放在了彼此的对立面,只会让魏市长对我们的成见更深,更不利于我们以后的工作。”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难道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谭文明目的得逞、逍遥法外?”陈默雷很不甘心地问。

    “当然不行!”秦怀远很坚决地说:“公正司法是我们的底线,也是我们的生命线,这条线我们决不能自己失守。更何况,今天的行动闹出这么大动静,债权公司们估计早就知道了。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我们,我们更要公正执法才行。”

    陈默雷看着秦怀远,说:“听你的语气,是下定决心不买魏市长的面子了?”

    秦怀远刚要继续说,便见三辆公务车驶进市委大院,离他们越来越近。秦怀远故意咳嗽了一声,提醒陈默雷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走,先上车,有什么话路上说。”

    两人刚上车还没打火,上官云就打来电话说,对谭文明的司法拘留,省人代会主席团已经许可了。

    接到这个电话,陈默雷心里踏实了不少。至少对谭文的司法拘留在法律程序上已经没有问题了,就算谭文明要乘飞机逃跑,也可以名正言顺、理直气壮地把他拦下来。

    走到半路上,江立军又打来电话。

    陈默雷正开着车,腾不出手来,便把手机开了免提,放在前面的操作台上。

    电话那头的江立军报告说,省人代会刚刚结束了,谭文明离开会场后,既没有回酒店,也没有东州,而是一路向西去了。看样子,是要去往省城机场方向。现在,他们正跟在谭文明后面,请示要不要抓人。

    陈默雷担心谭文明也跟周磊一样使诈,问:“你看准了吗?你确定是谭文明上了车、而不是找了个替身?”

    “我确定,我带着高倍望远镜呢。”江立军很肯定地说。

    陈默雷看了一眼坐在副驾驶上的秦怀远,等待着他做出最后的决定。陈默雷知道,这个决定对于秦怀远来说很艰难,一旦做出,就等于把自己推在了魏市长的对立面,可这个决定他又不得不做。

    车里的气氛异常凝重。秦怀远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转过头来,冲着手机重重地说了一个字:“抓!”

    秦怀远话音刚落,陈默雷立刻补充说:“立军,我提醒你一句,千万要注意安全,尽量在谭文明停车后再抓人。如果非要拦截的话,要尽量选择空旷路段,避免造成事故伤及无辜。明白吗?”

    “明白,我们会相机行事的。”电话那头的江立军说。

    快回到法院的时候,秦怀远的电话突然响了,是魏从冰打来的,他一接起来,就听到魏从冰怒不可遏的指责声:“秦怀远,谁让你抓谭文明的?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吗?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市委副书记兼市长,还有没有市委市政府?

    东州法院还要不要坚持党的领导,要不要顾全大局了?你们口口声声为东州的经济发展保驾护航,难道你们就是这么保驾护航的吗?”

    秦怀远已经料到魏从冰会打这个电话,也料到魏从冰会是这个态度,他忍着一肚子的委屈和泪水,说:“对不起,魏市长。作为东州法院的院长,对于您的任何指示和要求,我都不能置之不理。

    但是,我首先是一名共和国的法官,维护公平正义,捍卫法律的尊严,是每一名法官的神圣职责。这一点在任何时候,我都不会忘记,也不会改变,哪怕将来我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法官,我也不会后悔今天所做的决定。

    魏市长,请您理解!”

    不知怎的,魏从冰的语气突然变弱了,变成了近乎请求:“那……只抓谭文明的秘书周磊行不行?谭文明说,一切都是周磊的主意,他是受了周磊的蛊惑才犯错的。谭文明说了,只要你们不动他,什么条件他都答应。”

    “对不起。魏市长。”秦怀远很认真地一字一字地回答说:“请您转告谭文明,东州法院不会拿法律,跟任何人做交易!”

    “行!你真行!你可真是个铁面无私的好法官!”只听嘟的一声,通话戛然而止。

    车里的气氛又一次凝重起来,陈默雷不知道该说什么。但他从电话里能猜到,江立军他们已经把谭文明控制住了,只不过谭文明还不死心,企图抱住魏从冰的大腿,为自己求得最后的转机。

    可事实上,这只是谭文明的一厢情愿罢了。

    回到法院,陈默雷刚把车停在台阶前,两人还没下车,就见路见鸣从台阶上跑下来:“秦院长,陈局,老院长付铁男过来了,正在会客室等着你们呢。”

    秦怀远觉得有点奇怪,问:“付老来做什么?”

    路见鸣摇了摇头:“不知道,他只说一定要见到你们才行,估计是有很重要的事。”

    “默雷,走,一块去看看。”秦怀远对陈默雷说。

    陈默雷应了一声,把车钥匙交给路见鸣,让路见鸣帮他去停车。

    他刚迈上台阶,手机突然响了。他掏出一看,是郑旭东打来的电话。

    然而,在接完郑旭东的电话后,他一下子愣住了。

    秦怀远走着走着,突然发现听不到陈默雷的声音了,他回头一看,只见陈默雷愣愣地站在台阶上,跟个雕塑似的,一动不动。

    他催陈默雷快走,陈默雷却没反应。他走到陈默雷跟前:“默雷,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陈默雷跟丢了魂似的,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转过头来,郁郁地说:“郑旭东说,魏市长刚刚给他打了电话。魏市长说,政法工作要注意保护民营经济,保护民营企业家,在没有经过他同意之前,先不要启动对谭文明的立案侦查。”

    “什么?”秦怀远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个市长竟然会给分管刑侦的公安局长下这种命令!看来,我们的魏市长是铁了心要保谭文明了。”

    他长叹一声,然后拍了下陈默雷的肩膀:“这事先放一放吧,反正谭文明已经被控制住了。走,咱们先去见见付老。”

    走到会客室的门口,秦怀远刻意调整了一下心情才进去。见到付铁男,他笑着主动迎上去:“付老,您怎么有空过来了?最近身体还好吧?”

    令人意外的是,付铁男一改往日的闲散形象,神情认真而又严肃地说:“怀远,默雷,你们办案是不是遇到难处了?是不是魏市长给你们施加压力了呀?”

    见两人不说话,他有些急了:“都到这个时候了,你们就别瞒我了,小赵都已经告诉我了。”

    秦怀远一愣:“小赵?哪个小赵?”

    陈默雷凑到秦怀远耳边,轻声说:“就是赵维山,他跟付老是一个部队出来的。”

    秦怀远这才明白,原来是付铁男口中的小赵就是赵维山。

    就在上周,赵维山因为出卖执行行动的消息而被纪委给予撤职的处分,他觉得实在没脸在院里待下去了,便向政治处申请内退,可他得到的答复是,现在不允许内退了。他思考再三,最终向院里提出了辞职,辞职的手续目前还在办理当中。

    秦怀远本以为赵维山就这么跟大家切割了,没想到他心里还装着东州法院,装着他曾经作为一员的这个大家庭。只是秦怀远搞不懂,这么秘密的事赵维山是怎么知道的。

    秦怀远问陈默雷,知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陈默雷想了一下说,他担心案件遇到阻力,不能顺利移交公安机关立案侦查,继而会引起各种猜测和流言,便在执行团队长微信群里下了个通知,要求各团队长管好自己的团队,不要造谣传谣。

    当初建群的时候,考虑到赵维山是副局长,就把他也拉了进去,只是赵维山一直潜水,让人感觉不到他的存在。陈默雷因为比较匆忙,没有想到这一点,就把通知发到了群里。

    这里边的事赵维山本就知道不少,想来赵维山应该是看到了通知,自己猜到的。

    秦怀远把付铁男让到沙发上:“付老,那您今天过来是……”

    “我就是过来看看你们是什么态度?”付铁男脸上满是关切,语重心长地说:“怀远,默雷,你们可一定要顶住压力呀。身为法官,头上顶着国徽,胸前戴着法徽,可千万不能做不该做的事,让老百姓戳咱们的脊梁骨呀!”

    秦怀远的语气异常坚定,甚至有些慷慨激昂:“付老,不瞒您说,其实在进这个门之前,我已经跟默雷商量过了。如果魏市长的工作实在做不通,我们就上报渤海中院,请求渤海中院提级管辖或者指定其他基层法院管辖,把案件移交出去。我想,魏市长的手就算再长,也不能伸到东州以外吧。”

    “付老,您放心。”陈默雷跟着补充说:“现在,谭文明已经被控制住了,等人带回来以后,我们会先对他进行司法拘留。这回,他跑不了。”

    付铁男连连点头:“好好,那就好。”

    他叹息一声,接着说:“魏市长这个人总的来说,还是不错的,既有能力,也有魄力,可就是太看重gdp、太看重政绩了。

    我是没喝过多少墨水,可我明白一个道理,天大地大,民心最大,如果一个地方的政府一把手都不带头守法,老百姓还怎么相信他,怎么相信政府?他要真这么走下去,那他的路也走不长远,早晚有一天会毁在自己手里。”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怀远,默雷,案子的事你们该怎么办怎么办,该走程序走程序。魏市长那边,我拉下这张老脸去跟他谈,有些话你们不好说,那就让我这个老家伙去跟他说。我的话他要是也听不进去,那我就想办法找他的老领导,让他的老领导去跟他谈。

    魏市长是聪明人,也许一时半会儿转不过这个弯来,但我想,他早晚会明白这个道理的,等他明白过来,说不定还要感谢你们呢。”

    也许是说的渴了,他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茶水,然后站起来说:“你们能有这个态度,我今天这趟就算没白来。不过上报中院这一步,能不走还是不走的好。要真走到了那一步,就等于把跟魏市长的矛盾分歧公开化了,对东州的影响不好。

    行了,该说的我都说了,想听的我也听到了。接下来,我该去拜会魏市长了,你们等着我的消息吧。”

    “付老,太感谢您了。”秦怀远难掩激动,紧紧地握住付铁男的双手:“老干部是我们的宝贵财富,东州法院的工作离不开老干部的支持呀!我代表东州法院全体干警,向您表示感谢!”

    接着,他又对陈默雷说:“默雷,给办公室打电话,让办公室派车把付老送过去。”

    陈默雷应了一声,刚要打电话,却被付铁男拦住了:“不要派车,千万不要派车!如果你派车送我过去,魏市长反而会怀疑是你们背后鼓动我去的,是你们拿着我这个老干部当枪使,跟他耍心眼、玩手段,那样只会增加不必要的误会。

    要我说呀,这事你们就别管了,我自己开电动车来的,我再开着电动车过去。等见了魏市长,我把车钥匙往桌子一放,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行了,就这么定了,我先走了。”

    秦怀远和陈默雷感激不已,亲自把付铁男送法院大门,并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务必保重身体,说有时间再去看他。

    目送付铁男走远后,秦怀远仍是不免有些忧心,他对陈默雷说:“虽然付老肯出面帮忙做魏市长的工作,但最后是什么结果还不好说,而且公安机关属于政府部门,也未必能顶住魏市长的压力。所以,我们还是得做好最坏的打算。

    这个案子这么棘手,我们得早做准备呀。”

    陈默雷嗯了一声:“我明白,我马上回办公室,把申请提级管辖或者指定管辖的报告提前准备好。”

    回到办公室,陈默雷便开始写申请报告,写到一半的时候,外面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下大雪了。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比往年提前了些,也下的更急。陈默雷停下手里的键盘,起身走到窗前,只见窗外的世界变的白茫茫的,漫天的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而下,正把大地染成一片白色。

    (完)

    后记

    谭文明被带回东州后,随即被司法拘留。

    在谭文明被司法拘留期间,老院长付铁男通过老战友的关系,辗转找到了魏从冰的老领导——渤海市委政策研究室原主住、渤海市现常务副市长董汉森出面。

    迫于压力和情势,魏从冰最终表示放弃,不再干预对谭文明涉嫌参与拒执罪的查办。随后,案件依法进入刑事程序。

    在案件侦查过程中,公安机关另发现金石集团涉嫌偷税漏税,遂将线索提供给税务部门……

    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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