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文昌拒执案的侦查就这么结束了。

    以目前的证据,只能认定廖文昌在执行阶段以310万元的价格转手了齐江市的那套复式房,并从中赚取了200万元的差价,但那310万元的钱款已经去向不明。

    廖文昌也承认转手房产的事,但他说,他除了作为永昌公司的借款担保人,还有其他债务,而那310万元的钱款正是拿去偿还其他债务了,但至于偿还了谁的债务,他却一直不肯交代。

    公安机关也找廖文昌的妻子信丽丽调查过,信丽丽跟他说的一模一样。

    眼看案子走不下去了,公安局只好就这么把案件移交了检察院审查起诉。

    没有意外的话,廖文昌案将是东州法院审理的第一起拒执刑事案件。

    在检察院提起公诉之前,秦怀远私下对陈默雷表示,廖文昌案绝对是一起疑难复杂案件,在东州乃至整个渤海市都有不小的影响,因此,他打算本案的主审法官,以更好地发挥院庭长办案的示范带头效用;另外,他还打算跟检察院的检察长霍秉心沟通一下,建议霍秉心出庭担任公诉人,来个法检两长同堂办案。

    陈默雷劝他趁早打消这个念头,他说,现有的证据只能证明廖文昌有部分履行能力,而且廖文昌能在外面安安稳稳地躲了两年多,绝对不是泛泛之辈,这就难保将来的庭审中不会出现变数。你要是主审这个案子,到时候说不定会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秦怀远听了,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根据《关于办理拒不执行判决、裁定刑事案件的实施意见》确定的从快原则,检察院在审查之后,随即向法院提起公诉。

    法院受理后,把开庭时间定在了11月24日上午9点。

    果然,秦怀远的话不是随便说说,廖文昌案最终还是分到了他的名下,而霍秉心也担任了本案的公诉人。

    不过,毕竟是东州法院的首起拒执案,秦怀远即使庭审经验再丰富也不敢掉以轻心,他仔细预览了一遍卷宗,设想了庭审中可能出现的情况,并列出了庭审提纲。

    算起来,他已经20年不列庭审提纲了,而他这次之所以又列了庭审提纲,一来是因为案情本就复杂,二来他也想趁这个机会给青年法官和法官助理们上一堂庭审公开课。

    11月24日上午8点3刻,东州法院第一审判庭内还不断有人进来,再有1刻钟,廖文昌拒执案将在这里开庭审理。

    第一审判庭是东州法院规模最大的审判庭,能容纳150人旁听。

    陈默雷赶来的时候,旁听席上已经快坐满了,有青年法官和法官助理,有债权公司的代表,有永昌公司原来的员工,还有一些不知道是什么人,当然,也有执行局的人。

    上官云已经提前在第一排给陈默雷占了个位置,看见陈默雷进来,他冲陈默雷招了招手。

    陈默雷径直走过去坐下。

    永昌公司案是执行局挂了号的头号大案,为了抓到廖文昌,执行干警们没少遭罪,尤其是被廖文昌从店铺里持刀赶出来的事,陈默雷一直记忆犹新,因此,他特意抽出时间过来旁听,他想听听廖文昌在法庭上会说些什么,也看看这个昔日风光的大老板最后会落个什么下场。

    庄严的国徽下,是肃穆的审判台。

    审判台的右手边是公诉席,公诉席上坐着检察长霍秉心和公诉科长林刚。

    霍秉心和林刚一看就是是老检察,都透着一股沉着稳重劲儿。

    审判台的左手边是辩护席,辩护席上坐着一个文质彬彬的青年律师。

    这个律师叫罗小川,据说是廖文昌的妻子信丽丽特意从上海请来的,至于花了多少钱,没人知道。

    陈默雷回头大体扫视了一圈,旁听席上,青年法官和法官助理们安静地坐着,9家债权公司的代表则非常默契地聚在一起,正窃窃私语地说着什么。

    “全体起立,请审判长、审判员入席。”9点整,书记员喊了一声,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接着,秦怀远身着法袍从容地走进法庭,刑庭庭长徐天成和刑庭审判员戴杰紧随其后。

    3人落座之后,书记员喊了一声全体坐下。

    秦怀远敲响法槌,声音洪亮地说:“廖文昌涉嫌拒不执行判决一案现在开庭。带被告人廖文昌入庭。”

    吱的一声,审判庭的内侧大门打开,法警带着廖文昌走进审判庭。

    陈默雷朝廖文昌望去,只见他似乎消瘦了一些,脸上却是仍是一幅无所谓的样子,似乎庭审过后他就要无罪释放、重获自由了。

    廖文昌坐到被告人席上后,秦怀远以审判长的身份向其宣读了权利义务,一系列的程序走完后,法庭调查正式开始。

    不出所料,法庭调查刚开始就火药味十足。

    公诉人宣读完起诉书,出示了生效民事判决书、财产查控台账等一系列证据,证明廖文昌没有向9家债权公司履行清偿义务。

    廖文昌承认他欠了债,但他不承认自己是欠债不还的老赖,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履行能力,甚至连个固定的住处都没有。

    霍秉心清了清嗓子,说:“被告人廖文昌,法院已经判决永昌铸造有限公司限期向亚龙铸造有限公司等9家债权公司清偿8000余万元的本金和利息,并判决你对其中5000万元的借款本息承担连带清偿责任。你作为保证人,应当知道你所负的法律义务吧?”

    廖文昌头也不抬,说:“知道,还钱呗。”

    霍秉心拿起一小沓资料,对着审判台说:“合议庭,公诉人这里有3份证据。

    第一份是两本购房合同。第一本合同证明廖文昌曾于2013年12月以110万元的全款购买了齐江市将军府小区一套复式房;第二本合同证明那套复式房又于2016年6月以310万元的价格卖给了一个叫金向前的齐江人。

    第二份是网上银行转账记录。记录显示,在那套复式房办理房产证之前,廖文昌的妻子信丽丽的银行账户内收到了金向前310万元的汇款,而汇款时间刚好是第二本购房合同签订的当天。

    第三份是金向前的笔录,他在笔录中说,他是从廖文昌手里接手的那套复式房,接手价是310万元,而这310万元在签订购房合同的当天转入了信丽丽的账户。

    这3份证据足以证明,在永昌公司案件执行过程中,廖文昌作为担保人不但不如实报告个人财产,反而将自己的房产转手给他人,并将转手房产所得差价隐匿起来。

    很显然,这是故意逃避执行的行为,而且隐匿的财产数额巨大,已经构成拒不执行判决罪。

    现将3份证据提交法庭。”

    法警将3份证据接过来交给合议庭,合议庭看过后,又让法警交给廖文昌和他的辩护人罗小川质证。

    廖文昌看过3份证据后,对合议庭说:“法庭,关于其中的原因,我已经告诉了我的辩护人。我的辩护人跟我说,这里面涉及的问题比较专业,我很可能解释不清楚。所以,我想请我的辩护人替我回答这个问题。恳请法庭同意。”

    得到合议庭的许可后,廖文昌的辩护人罗小川向合议庭微微点头致意,说:“尊敬的审判长、审判员。有个情况,我也是去看守所会见我的当事人时才知道的。

    我的当事人廖文昌告诉我,他的确将那套复式房以310万元的价格转手卖给了金向前,只是他没有用那所得的310万偿还亚龙公司等9家公司的债务,而是偿还了案外的其它债务。

    会见时,廖文昌还问过我,这么做是不是违法。

    我个人的意见是不违法。第一,在民法意义上,亚龙公司等9家公司作为债权人,与其他债权人在地位上是平等的,他们的债权也是平等的,在那套复式房上没有设定担保物权的情况下,转手房产所得的钱款,不存在谁优先受偿的顺序问题。

    在这里我想特别说明一点,亚龙公司等9家公司的债权虽然经过了诉讼程序,得到了法院的确认,但其债权只是被赋予了强制执行的效力,而不是获得了优先受偿的特权。

    第二,那套复式房一直没有被法院查封,在这种情况下,廖文昌是有权将房产作转手处分的。

    所以,对于转手房产所得的310万元,他既可以用于偿还9家债权公司的债务,也可以用于偿还其他债权人的债务,而且无论偿还给谁,都是合理合法的。

    综合以上两点,我认为我的当事人向案外人清偿债务的行为并不违法,也不是故意对抗执行。

    以上观点,肯请合议庭认真考虑并采纳。”

    霍秉心早料到辩护律师会有这番说辞,也早想好了怎么应对,他问廖文昌:“既然这样的话,那我想请被告人明确地告诉法庭,你用转手房产所得的那笔差价偿还了谁的债务?债务是怎么形成的?数额是多少?有没有债务凭证?”

    廖文昌向霍秉心瞥了一眼:“这些问题我必须回答吗?”

    “没错,必须回答。”霍秉心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

    见廖文昌不愿配合,秦怀远说:“被告人廖文昌,公诉人是在依法向你讯问,而且讯问的问题有助于查清本案的事实,所以,你必须如实陈述,并提供相应的证据,否则合议庭将不予采信。你听清楚了吗?”

    这时,只见廖文昌把头转向罗小川。罗小川看了廖文昌一眼,接着,轻轻点了点头。

    这个短暂而微妙的动作被陈默雷捕捉到了:点头?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们有什么事早就商议好了?

    本来,按照陈默雷的预测,廖文昌在法庭上应该还是原先的那套说辞,顶多也就是死不认账,这样的话,很可能案子开完庭就当庭判决了。

    可现在看来,廖文昌和他的辩护人似乎是有备而来,情况恐怕要变得复杂了。

    果然,只听廖文昌轻叹一声,露出一副为难的表情:“那好吧,既然这样,那我就回答。”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我还的是谷少康的钱。2015年的春天,记不清是具体哪一天了,我跟谷少康借了1000万。当时说好了2年内连本带利全部还清,没想到后来公司黄了,我的钱也搭进去了,就一直没还他,直到去年,我转手了那套复式房,才还了他310万。

    我之所以不提起这件事,是因为我借谷少康的钱,是为了还赌债。我怕传出去好说不好听,更怕被公安局追查赌博的事,所以,就一直没说。”

    “赌债?”霍秉心一脸狐疑地问:“什么赌债?”

    廖文昌作回忆状,说:“那是在2015年4月,我去齐江市洽谈一笔业务,晚上闲着没事,就想去赌坊街玩玩。当然,那条街的真名不叫赌坊街,只是圈里的人都这么叫。

    到了赌坊街,我进了一家私人赌场。刚开始我还赢了好几十万,后来就开始输了,我不甘心,就一直赌,结果赌到天亮一共欠了赌场1000万。

    当时我身上没带那么多钱,就跟他们商议能不能打张借条,回头再把钱送过来。

    赌场不答应,说赌债不欠,还把我给扣下了。

    于是,我就打电话跟谷少康借了1000万,把赌债还了,这才脱了身。

    这事我在侦查阶段之所以没说,主要是怕说出来会被追究刑事责任,直到见到我的辩护律师,我才知道赌博最多也就是拘留15天。所以,现在我才敢说了。”

    陈默雷听说过那个赌坊街,据说那里有几个极为隐秘的赌场,进去的人都被要求带上棒球棒、墨镜和口罩,因为这样大家谁也不认得谁,即便输了钱也不知道找谁打击报复。

    他心里暗道:这个廖文昌倒挺会挑,拿着赌坊街说事,这样以来,就由着他说话了,因为无论他说什么,都没法查证,而且是连一个证人也找不到。这一招可真是高明得很呐!

    霍秉心似乎同样知道那条赌坊街和赌坊街的规矩,也知道廖文昌是在胡说八道,所以,他绕开赌博的事,继续问廖文昌:“据我所知,2015年上半年你的永昌公司仍处于正常运转的状态,以你和你公司当时的财力,应当拿得出1000万,可你为什么还要向谷少康借款呢?”

    “我也不想跟谷少康借,可我当时没办法呀。”廖文昌解释说:“当时我是拿得出1000万,可我银行卡的密码我媳妇也知道,他要是发现卡里一下子少了那么多钱,肯定会追问我,他要是知道我赌博输了1000万,还不得跟我闹翻天呀?所以,我就没敢动用卡里的钱。

    至于公司的钱,我就更不敢动了,我平时从公司借款最多也就是100万,要是一下子借1000万,又说不出原因,肯定会引起财务人员的猜疑,更重要的是,我要是从公司借1000万的话,员工们下个月的工资就发不了了,会造成人心浮动、影响生产的。

    所以,我那天就想到谷少康了。他是东州最大的放贷户,肯定能拿得出1000万。没错,谷少康的借款利息是高,但以我当时的经济条件,不用两年甚至不用一年就能还请了。可我千算万算都没算到,好端端的公司就这么垮了。唉,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呀!”

    霍秉心立刻抓住一个关键点,问:“那么大一笔钱,谷少康是怎么给你的?”

    廖文昌摇了摇头,说:“不知道。当时赌场只是跟我说,赌债已经清了,说我可以离开了。我离开赌场以后,第二天就回了东州,后来也没问谷少康怎么替我还的赌债。我想着能按时还他的钱就行了,至于他是怎么替我还的赌债,我就不关心了。”

    霍秉心又问:“那你是怎么向谷少康偿还310万的呢?”

    廖文昌回答说:“在金向前付给我那310万时,我怕钱进了银行账户就被法院冻结了,就让他把钱打到我媳妇的账户里了。后来,我媳妇就从银行柜台分批把钱提出来,汇给了谷少康。”

    霍秉心又问:“那么大一笔钱,银行转账不是更方便吗?为什么非要分批提出来,再转给谷少康?你不嫌麻烦吗?”

    廖文昌说:“为了安全,当时我怕公安机关以后可能会顺着银行转账这条线,查到我参与赌博的事,再追究我的责任,就没敢用转账的方式还钱。”

    霍秉心把目光转向林刚,问他还有什么要询问的。

    林刚有边听边记的习惯,他放下手里的笔,向廖文昌发问:“被告人廖文昌,我问你一个问题。照你所说的,你既欠了亚龙公司等9家公司的债,又欠了谷少康的债,你为什么只还谷少康的债,而不还9家债权公司的债呢?”

    “我这也是迫不得已呀。”廖文昌的脸上露出一丝委屈,说:“谷少康这个人很多人都知道,自私自利,心狠手辣,为了要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我是怕他会对我不利,所以,才先还了他的债。”

    等其他问题都问完了,林刚才问出最后的问题:“被告人廖文昌,你所说的这些,有证据证明吗?”

    “有。”廖文昌信誓旦旦地回答说:“当时我回到东州以后,给谷少康打了张借条,借条在谷少康手里。”

    这时,罗小川抢着说:“尊敬的合议庭,在知道这件事之后,我曾经找过谷少康,并从谷少康那里得到了借条的复印件。

    借条上清楚地载明,廖文昌于2015年4月21日向谷少康借款1000万元,月息2分,借期2年。

    这份借条足以证明我的当事人前面所说的话都真的,也足以证明我的当事人不是在故意逃避执行。

    现提交借条复印件一份,请法合议庭查证。”说着,从档案袋里取出借条复印件交给法警。

    在听到借条后,所有人都吃了一惊,见罗小川拿出借条复印件,旁听席人甚至有人伸着脖子想看看上面到底是怎么写的。

    法警将借条复印件交给合议庭。

    合议庭看过之后,又交给法警,让公诉人质证。

    借条复印件传到林刚手里时,他说:“我们认为这份借条及其复印件都是伪造的,因为它不合常理。

    如果事情真像被告人所说的那样,他欠了谷少康1000万,那他在偿还谷少康310万后,应该减去已经偿还的数额,再打一份新借条,把原先的旧借条换回来才对,这是一般人都能想到的。

    但是,这份借条却仍然是旧借条,上面的欠款数额也仍然是1000万,这显然说不通。”

    秦怀远问廖文昌:“被告人,你有什么解释吗?”

    “是这样的。”罗小川又一次抢过话来说:“按照我的当事人和谷少康的约定,1000万借款的借期是2年,月息是2分。

    现在已经过去了2年多,利息已经超过了480万,也就是说,单单是拖欠的利息就已经超出了我的当事人这次偿还的数额,在这种情况下,也就没有必要更换借条了。所以,谷少康只是给我的当事人打了张收到条。

    那张收到条现在还在我的当事人家里,我们申请庭后提交。

    在这里,我需要替我的当事人廖文昌说明一点,那张收到条是近期才补的,这是因为这两年他一直在外面躲债,没有回东州,所以一直没有机会找谷少康打收到条,直到前不久廖文昌被公安机关抓回东州,廖文昌的爱人信丽丽也跟着回到东州,廖文昌这才让信丽丽找谷少康补了收到条。

    另外,如果公诉人对借条也有异议的话,我们可以申请让谷少康出庭作证。”

    听了罗小川的解释,林刚意识到自己犯了个数学上的低级错误,脸色上有些难堪。

    秦怀远把头转向公诉席,问:“公诉人,你们是什么意见?”

    霍秉心跟林刚简单商量了两句,说:“我们同意申请谷少康出庭作证。”

    秦怀远和徐天成、戴杰商议了一下,然后代表合议庭宣布:“鉴于本案出现新的情况,为了查明案情,同意被告人一方的申请。庭后,法庭会向谷少康送达出庭通知书。下次开庭时间,另行通知。现在休庭。”说完,咚的敲了一下法槌。

    休庭之后,旁听席的人没有立即离开,议论还在继续。

    陈默雷没有心思参加议论,刚听到谷少康这三个字时,他就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虽然他跟谷少康只打过几次交道,但他已经摸清了这个人的品行。此人面相随和,实际上却是个自私自利、唯利是图的人,尤其喜欢钻法律的空子,甚至有人说,谷少康表面上是放贷,实际上干的是坑蒙拐骗的勾当。

    这些年来,谷少康的名字在法院干警的耳朵里早就臭了街了,按照此人行事风格,难保不会收了廖文昌的好处出庭作伪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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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行者说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笔趣阁只为原作者南坽望月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 第一百二十三章 拒执犯罪(三),执行者说,笔趣阁并收藏执行者说最新章节 伏天记笔趣阁最新章节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