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陈默雷提供的思路,第二天,江立军立刻兵分两路行动起来:一路由他带人再次前往王官庄村,向苗建春了解两年前引进南方花卉的情况,包括采购的品种、价格、数量等等;另一路由法官助理小倪带人前往苗岭村,同样也是了解上述情况。

    临行之前,江立军特意嘱咐小倪,苗建春两年前种植南方花卉,这在当时肯定是苗岭村的重大新闻,应该有不少人去他的棚里参观过。所以,除了王爱香,还要另外再找几个村民了解一下,以更加全面真实地掌握情况。

    两条战线同时展开,有条不紊。

    最早结束的是江立军这边。苗建春似乎没料到江立军会提出这样的问题,有些支支吾吾,不过最终还是圆过去了。根据他的陈述,银行贷款和亲戚借款的金额跟当时种植南方花卉的生产资料投入大致相当,总共37万元左右。

    江立军自然不会轻易相信苗建春的回答,现在,他需要等待小倪那边的调查结果,看看苗建春将会给出什么样的说法。反正暂时闲着,江立军便与苗建春闲聊起来,所聊的内容无非是怎么种花养花。

    大半个小时后,小倪那边终于有消息了。除了王爱香,小倪他们还问了两个知情的村民。按他们的说法,苗建春当时的确引进了南方花卉,引进的品种也跟苗建春说的相差无几,但数量只有苗建春所说的一半,也就是20万元左右。

    对于小倪那边的调查结果,苗建春显然不买账:“他们懂什么呀?我自己引进了什么花卉品种、引进了多少、花了多少钱,我自己会不清楚吗?那两个人平时就跟王爱香走得近,肯定会帮王爱香说话。江法官,你可千万别信他们胡说八道,他们就是想看我的热闹,看着我倒霉。”

    孔尚武淡然一笑,很耐人寻味地说了句:“你放心,我们会依法处理的。”

    苗建春心里一慌,忙问:“江法官,你这话什么意思?处理他们,还是处理我?”

    江立军瞥了苗建春一眼,说:“谁说谎,就处理谁。好了,时间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苗建春,你还有什么要补充或更正的吗?这可是最后的机会,你要抓住呀。”

    苗建春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改口:“不用了,我说过的话,我自己负责。如果我有一句谎话,就让老天爷打雷劈死我。”

    江立军心里暗笑:这年头,天打雷劈之类的话动不动就被人挂在嘴上,可如果这种发誓真的灵验的话,早就不知道有多少当事人遭雷劈了。

    回到法院时,天刚刚开始擦黑,在夜色和灯光的映衬下,办公楼显得庄严凝重,又有几分神秘色彩。

    见陈默雷办公室的灯亮着,江立军便过去汇报今天的调查情况。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透过门缝,可以看见陈默雷正盯着电脑屏幕,似乎是在写什么材料。

    江立军敲门进去:“陈局,这是今天下午的调查笔录。你看一下。”说着,把调查笔录放在陈默雷跟前。

    陈默雷快速看了一遍,然后说:“这个苗建春分明是在胡说八道嘛。他肯定是以为咱们对花卉种植一窍不通,所以就编了个数,这回,他可真是马失前蹄了。你知道吗?苗岭村的大棚都是统一规划的,占地面积都是一样的,如果按照他说的花卉数量,花棚里根本连站脚的地儿都腾不出来,所以,他的说法显然不可信。反倒是这两个村民,他们与案件没有利害关系,说法应当是可信的。这一切都说明苗建春根本没有履行义务的意愿,我看,干脆直接把他列入失信黑名单吧。”

    接着,他又补充说:“还有,目前看来,苗建春的财产一时半会儿也查不出个结果。必要的时候,可以让小贺出面做做王爱香的工作,跟她说清楚我们做了哪些工作,免得她以为我们没把她的案子当回事,回头再把矛头指向我们。”

    “好,我知道了。”说完,孔尚武又试着问:“可是陈局,失信黑名单在农村地区的作用非常有限,从苗建春目前的情况来看,失信黑名单对他暂时也构不成威胁。我听说,咱们最近不是要通过联通公司给老赖设置失信彩铃么,苗建春的手机号刚好是联通的,你看是不是可以……”说到这里,江立军会意地笑了一下。

    陈默雷点了点头,说:“我看可以,这个苗建春就是典型的老赖,完全可以放在第一批人员名单里。这样,第一批人员名单还没定下来,你去跟上官说一声,把他也加上吧。”

    “好,我这就去找她。听说第一批名单只有20个人,我得先占个名额。”说完,抓起笔录就跑了出去。

    两天之后,在联通公司的帮助下,首批20名失信被执行人的失信彩铃正式开通。

    也是在这天,早上10点钟左右,苗建春背着喷雾器在花棚里喷农药时,妻子的电话打了过来。他昨天答应过妻子,今天中午要陪她去给老丈人过寿,他本以为妻子是要催着他赶紧出发,没想到妻子却问他的手机彩铃是怎么回事。

    什么彩铃?什么怎么回事?苗建春听得一头雾水。

    “你借个手机,给自己的手机打一下,就知道了。”苗妻急切地说。

    听妻子的语气,显然不是随便说说,苗建春感到事情的严重性,立刻骑上三轮电动车,直奔张向杰父母家。

    张父出去串门了,只有张母在家。苗建春借用张母的老年手机,给自己打电话。刚拨上手机号,张立建立刻听到手机里响起这样的彩铃:“您所拨打的手机机主已经被东州市人民法院确定为失信被执行人,请您督促其尽快履行法律义务……”

    老年手机的音量格外大,这时,苗建春注意到张母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异样,似乎在说,原来你竟是这么个玩意儿。

    苗建春感觉没脸在屋里待着了,把手机还给张母,一句话没说,便奔了出去。

    这下,苗建春终于着急了:花棚的确是他的,是他租占张向杰家的地建的。再过十天半个月,花棚里的花就要上市了,他也提前联系了三个客户,如果到时候客户给他打电话听到这个彩铃,别说这笔买卖,恐怕以后的买卖也做不成了。而且,要是有同村的人这个时候给他打来电话听到这个彩铃,相信不用了一天,全村人就都知道他的光荣事迹了。

    苗建春已经没有心思去给老丈人过寿了,眼下,最要紧的是赶紧把这个该死的彩铃换掉,可无论他怎么设置,彩铃就是换不掉。看来,这个彩铃是专门给他设置的,他自己无法修改,只能通过联通公司才能修改,可问题是,他一点门路也没有。

    苗建春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情急之下,他再次想到了张向杰:自己没有门路,不代表亲戚朋友也没有门路。张向杰是亚龙公司的销售经理,人多脉广,说不定就认识联通公司的哪个领导,说不定就能把这事悄悄解决了呢,大不了请个客花点钱嘛。

    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苗建春立刻给张向杰打电话。电话那头,张向杰只听苗建春说,有十万火急的事要找他,要他无论如何也要留在办公室,先别急着走。

    这都快中午了,苗建春为什么非要在这个时候过来?接到这个电话,张向杰又头疼起来:不用说,肯定又是碰到了什么难缠的事,来找他帮忙的。

    坐在办公室里,张向杰不禁想起了以前的事:小的时候,张向杰经常去姥姥家,也经常在姥姥家碰到苗建春,一来二去两个人就熟了。张向杰大学毕业后在外地闯到了几年,又回到了东州,进了现在的亚龙公司。在那以后,苗建春几乎每次进城都会给他带几盆花,虽然不值几个钱,却也让办公室多了份生机。后来,办公室里的花实在太多了,他就把多余的花送给同事,他也因此获得了不少人缘。

    不过,苗建春的花也没白送。以前,亚龙公司逢年过节都会采购价值一万元的花卉,用以装点气氛,张向杰当上销售经理后,凭着自己的人缘把这单生意争取过来,给了苗建春。

    现在,公司效益不如以前了,逢年过节只是挂个灯笼摆个牌子。不过,两人的感情并没因此受到多少影响。

    也正是因为这份多年的感情,张向杰才没有狠下心来拒绝苗建春的苦苦央求,结果跟他一起串了供,欺骗了执行局的人。

    12点13分,苗建春骑着电动车赶过来,一进门,他就哭丧着脸,说:“哥,我这回碰到大麻烦了,你可一定要帮帮我呀。”

    张向杰听到这话,心里不禁打了个寒颤:难道是事情败漏了?如果执行局的人追究他的责任,那可就麻烦了!轻则罚款或者拘留,重则坐大牢蹲大狱……张向杰越想越害怕。

    当苗建春把话说完,张向杰这才舒了口气,原来只是为了失信彩铃的事。他说:“建春,联通公司我是有认识的,可他只是个小头目,肯定帮不上忙,你想都不要想了。再说了,他们是在协助法院执行,如果偷偷帮你把失信彩铃取消了,肯定是要承担责任的,这个责任恐怕谁也不敢当。依我看,这关你是过不去了,干脆把钱还给人家吧。”

    “还钱?”苗建春一听,愁眉苦脸地说:“我的亲哥呀,那可是20万呀,我的钱早就搭进新建的花棚里了,你让我一时半会儿上哪儿去弄这么多钱呀?”

    “你的花不是买了四五茬么,20万拿不出去来,几万块总拿得出来吧。”张向杰开始转而劝说苗建春:“我知道你眼下不如以前了,可要说你一点钱都没有,这话我都不信!还有,再过十来天,花贩子可就要去你那里收花了,要是他们给你打电话听到这个铃声,你想想,他们还会不会收你的花,你别忘了,东州的花棚多了去了,可不止你这一家。事到如今,到底该怎么办,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你说的这些我也想过,可是孩子将来出国上学需要一大笔钱,我现在挣钱还挣不过来,怎么还敢出钱呢。”说到这里,苗建春刚突然眼睛一亮:“你说,要是我跟王爱香商议一下,5年内还清她的钱,她会答应吗?”

    “别做梦了!换作是你,你会答应吗?”张向杰坐到苗建春跟前,继续劝他说:“我就想不明白了,你干嘛非得让孩子出国呢?国内的教育不好吗?我就是在国内上的大学,你看我现在,开着20多万的车,住着四居室的房子,这不是照样过得挺好吗?

    如果像你这么为孩子考虑的话,那还钱的事恐怕就没影了,你想想,孩子出国需要钱,接下来买车买房需要钱,再接下来孩子生儿育女也需要钱,照这么算下去,别说5年了,10年你都未必能把钱还清。你还想让王爱香答应,她那么精明的人,能答应你吗?敢答应你吗?”

    他叹了口气,接着说:“我劝你呀,还是别这么拖着了,能还多少就还多少,先把眼下这关过了再说吧。如果眼前这一关你不过,以后的关就更不好过了。”

    苗建春离开的时候,什么话都没说。返回途中,他在心里反复琢磨张向杰的话:没错,眼前这关肯定是躲不过去了,他愿意要面对,不愿意也要面对。

    下午快下班的时候,江立军接到苗建春的电话,说要跟王爱香和解,越快越好,请他帮忙说和一下。江立军知道这是失信彩铃起效了,立刻通知王爱香第二天一早赶到法院。

    和解的过程并不顺利:苗建春上来就诉了一大苦,说他只能先偿还5万元本金,剩下的15万元本金和利息分五年还清;王爱香似乎看透了苗建春的心思和软肋,坚决不同意和解,要求对方一次性把钱拿上。

    凭着以往的执行经验,江立军判断,苗建春的话应该基本上是真的,他应该是没有全额履行的能力,否则,他也不用一直这么躲着了。于是,江立军把双方分开,单独做工作。他先是劝王爱香让一步,说:“其实,苗建春的意见也不是不可以接受,如果到时候他还出尔反尔,可以再给他设置失信彩铃嘛,而且这段时间你还能收取利息,何乐而不为呢?”

    王爱香哼了一声,说:“就那点利息我还真没看在眼里。”她发了一大堆牢骚后,态度坚决地表示:“想这么就把我打发了,门儿都没有;就算为了出这口气,我也不能这么便宜了苗建春。”

    江立军不愧经验老道,立刻从这句话里抓住了关键信息。看来,王爱香和苗建春之间已经不仅仅是钱的问题,案子拖了这么长时间,王爱香肯定憋了一肚子怨气,得先让她把怨气都发泄出来,才有达成和解的可能。于是,江立军劝苗建春主动向王爱香认错:承认自己是故意躲避债务,现在知道问题的严重了,也知道自己不对了,请求王爱香的原谅。

    苗建春脑子转的很快,不仅主动认错,还做到了骂不还口。王爱香狠狠地出了一顿气后,态度果然好了许多,最终也接受了和解,不过,剩余的15万元本金及利息的清偿期限被压缩到了3年。

    签订执行和解协议后,苗建春如释重负:失信彩铃这关总算是过去了,他以后也不用这么遮遮掩掩、躲躲藏藏地过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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