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小型会议室,杨乐一眼就看见架设在西北墙角的那台摄像机,虽然架在墙角,却仍是格外显眼。面对摄像机,杨乐虽然心里没鬼,却莫名地生出了一种紧张感。

    小型会议室位于阴面,中间摆着一张长方形的会议桌,本来桌子靠窗的北侧摆着一把椅子,两侧各摆着两把椅子,现在被抽掉了两把,成了东侧两把椅子、西侧一把椅子。

    很明显,这就是审问的布局。

    方树坤让杨乐坐到西侧的那把椅子上,自己坐到东侧靠南的那把椅子上。

    邓寅走到摄像机旁,对着杨乐调了调角度,按下按钮,然后挨着方树坤坐到了靠北的那把椅子上。

    两人分工明确,方树坤负责询问,邓寅负责记录。

    方树坤端起水杯,喝了口水,心平气静地说:“杨乐同志,有一件事我们得先跟你说清楚。我们给你们单位领导的通知是,要他们今天把你留在单位。至于具体事由,我们没有透露。所以,你不要对自己单位的领导有什么意见。这一点,相信你应该能理解吧。”

    方树坤的语气让杨乐多少放松了一些。他点了点头:“我知道,这是你们的工作纪律嘛。”

    接下来,方树坤询问的都是些无关痛痒的话题,比如在毕业院校、家庭成员、兴趣爱好等等。

    谈话期间,杨乐完全放松了下来:反正心里没鬼,也不怕被调查。这么一想,杨乐觉得这些问题实在多余,便主动说:“领导,我们别绕弯子了,大家都忙,还是直奔主题吧。”

    这话让刚刚放松下来的气氛瞬间凝固了。方树坤看着杨乐,杨乐也看着方树坤。

    僵持了十几秒后,方树坤说:“好,那我们就直奔主题。我们在国庆假期的时候,接到一份匿名举报信,说你在上周五去齐江市冻结一家公司账户时,有索贿受贿的行为。我们这次来,就是想跟你核实一下这件事是否属实。”

    说完,他从档案袋里摸出举报信,又摸出来六张照片,把这些材料交给邓寅。

    邓寅心领神会,拿起材料,起身递给杨乐,并提醒说:“看完以后给我。不要撕,就算撕了也没用,我们还有备份。”

    杨乐接过材料,本能地先去看照片。这一看,他便知道怎么回事了。

    那是国庆节前最后一个工作日,大约上午9时,启顺纸箱厂的老板廖启昌打来电话,央求杨乐立即去趟两百公里外的齐江市,说他通过内幕消息打探到被执行人红枫家具公司的银行账户当天下午要会汇入一笔20万元的款项,央求杨乐立即赶往银行将其账户冻结。

    杨乐问,红枫公司账户不是被冻结了吗?钱打进去就跑不了,你干嘛这么着急?

    廖启昌说,不是,是红枫公司偷着在齐江银行另开了个账户。昨天下午红枫公司往东北发出了一批家具,客户今天上午完成验收后,下午就打款。红枫公司为了逃避执行,肯定会要求客户把钱打到新账户上,而且估计钱到账后很快就会转移,所以,必须赶紧赶过去把新账户也冻结了,晚了就来不及了。

    杨乐觉得有点不可思议,问,这么私密的消息你是怎么知道的?消息可靠吗?

    廖启昌急了,说这是他花了1万块钱买来的内幕信息,他这是实在没办法了,才这么做的,否则谁愿意花这冤枉钱。

    话说到这份上,杨乐知道廖启昌这话肯定不是空穴来风,只是他没想到生意圈居然也玩起了无间道。

    他不敢耽搁,立即向办公室申请派车,但不巧的是,那天单位的公车和人员都紧张的很。于是,他跟堂兄杨承业借了辆轿车,拉着同批考入、被分配到办公室的刘明浩一起去了齐江。

    齐江是座地级市,东部与同是地级市的渤海市毗邻。两市之间横亘着一条纵贯南北的山脉,形成了一条天然的分界线。因山脉形似一条卧在地面的巨龙,故而得名卧龙山。

    东州是渤海市西部的一个县级市,与齐江市搭界。由东州城区去往齐江,要经过卧龙山的主峰之一帽儿山。

    帽儿山上的盘山公路蜿蜒曲折,形似一个个大大小小的牛角,要走上将近一个小时的路程。

    杨乐和刘明浩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下午一点钟赶到了位于齐江市区的齐江银行。顾不上吃午饭,两人一直在银行门口等着,银行下午一开门,两人便进去办理冻结业务。

    廖启昌那1万元的情报费果然没白花,红枫公司的确在齐江银行开了个新账户,而且里面也的确刚刚打入20万元的钱款。于是,两人立即将钱款冻结。

    随后,两人在路边小摊上吃了碗面条,然后去红枫公司送达冻结通知书。

    在红枫公司的接待室里,一名自称是白经理的业务经理指着杨乐的鼻子发了一通脾气,说要给他点颜色看看,一个染着黄毛的小子还举着新款的苹果手机,对着杨乐和刘明浩不停地录像拍照。

    杨乐开始没理会,但后来黄毛小子胆子越来越大,竟走到杨乐面前录起特写来。杨乐急了,呵斥了几句,黄毛小子依旧我行我素。刘明浩刚要上前制止,黄毛青年就一溜烟地跑走了。

    后来,不管杨乐怎么解释,对方总说法院判错了案子,执行也跟着错了。

    再后来,白经理出去接了个电话,结果回来后态度竟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笑呵呵地说,刚才来了一个律师朋友的电话,他就顺便问了一嘴,这一问才知道,案子判错了是审判人员的错,不能怪到执行干警身上,他们以后会通过申诉解决错案的问题,并希望杨乐两人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大人不记小人过。杨乐心里暗骂:你这说辞真是高明,表面上看捧我,实际上却是想让我白白受了这顿气。

    下午4点多,杨乐和刘明浩准备离开,白经理却说已经给两人订好了酒店客房,请两人在齐江留宿一晚再走,他也好尽尽地主之谊。

    杨乐打心里厌恶这个白经理,只说是回去还有事便要离开。

    临走时,白经理笑着主动与两人握手,杨乐勉强笑了笑,跟他握了个手,便载着刘明浩返回东州。

    路上,杨乐电话通知廖启昌20万的款项已经冻结。

    虽然只有全部案款的一半,但廖启昌仍高兴的不得了,说那1万元的情报钱花的值了,还说晚上要请杨乐吃饭,好好答谢一下。

    杨乐只说了句没空,就挂断了。

    回到家时,已经将近晚上7点钟了,本来说好当天还车的,可因为跑了一天的路,杨乐又累又困,结果一回到家里便倒头睡着了。

    ……

    杨乐仔细看着手里的6张照片:

    第1张是他将车停在红枫公司大院里的画面;

    第2张是带有车牌号的近景;

    第3张是他与白经理笑着握手的画面;

    第4张是车后备箱被打开后的画面,里面只有一套洗车工具;

    第5张也是车后备箱的画面,但里面却莫名地多了一箱精装的齐江特曲;

    第6张是杨乐开车离开的画面。

    再看举报信,举报信是打印的,黑体加粗的“举报信”三个字格外醒目刺眼。

    举报信的内容将杨乐在红枫公司的情形完全扭曲:说杨乐到红枫公司后,私底下跟白经理索贿,说只要公司向他表示表示,他就可以给公司解除对账户的冻结,于是,白经理就送给了他一箱精装的齐江特曲,市价2000多元。本来说好的当天下午就解冻,结果杨乐收了礼却不办事。

    这6张照片在举报信中被分别编号,篡改了照片拍摄的时间顺序,并用生动的语言将6张照片合乎逻辑地串联成一个执行干警索贿受贿的故事。

    如此有图有真相,难怪纪委会找上门来。

    杨乐这才意识到,当时他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平时开警车他没有下车锁门的习惯,那天开着借来的车,他也习惯性地没有锁门。

    于是,两个新手进入红枫公司的接待室后,那辆车便暂时脱离了控制,想必那箱齐江特曲也就在那个时候神鬼不知地被装进了后备箱里。

    杨乐想都不用想,这肯定是红枫公司的人背后搞的鬼。

    也难怪举报信是匿名的,因为实名举报信在举报杨乐的同时,也会暴露自己,到头来只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可问题是,以杨乐现在的处境,他既没有证据拆穿红枫公司的谎言,也无力为自己辩解清白,而且最不应该的是,当时他走的太急,忘了带执法记录仪,否则,要是有执法录像的话,他现在也不至于这么被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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