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就就就了,你舅舅我在这儿,跑不了。”二舅舅把她放下来,抱在怀里,眼对眼的看着:“你今儿必须得给我说个道理出来。”
米宝大眼呆呆,与他对视。
然后她灵机一动:“就是,这个世上肯定有坏人啊!但是,每当我们发现一个坏人,就应该给自己定一个小目标,打败他!如果实在打不过,就去交一个能打败他的朋友,或者抱一个能打败他的大腿。他抱的大腿没有你抱的大腿粗,所以打过你的板子又打了他,这样不是很爽吗?反正不管怎么样,一定要赢才行。”
任何社会都存在阶级,所谓人人平等,永远都是相对的,而不是绝对的,所以仗势欺人永远存在。
末世的人,是最能接受丛林法则的。
她从小就知道,不管你用什么方式,只要赢了就可以,因为,“输”在末世,跟死几乎是同义词。
范味津一时失语,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不知道该怎么教育。
沈林泉凑过来,低声笑道:“其实米宝这么说没错。人活于世,想任何事都靠自己,那是不可能的,所以‘借势’从来不是错,借了势去为自己讨还公道也不是错,仗势欺人才是错,错的从来不是‘势’,亦不是‘仗势’,而是‘欺人’。”
范味津醍醐灌顶,缓缓点头。
沈林泉续道:“若再往深里说,你觉得这官儿不行,那你可以等科举入仕之后,参他,或者起码做一个与他不一样的官员,这才是正途,发现不可抵挡,就破罐破摔放浪形骸,令亲者痛仇者快,这大错特错!”
范味津叹了口气,再次默然点头。
三人说着话的工夫,堂上板子也打完了,吴迟活像一团烂泥,再也不敢抵赖,就招认了。
他说,鲍少爷出手大方。
当初他反口指认范味津,鲍少爷直接给了他一百两银子。
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银子,也没想到一句谎言能这么值钱。
而在范味全来找他们翻案这段期间,鲍少爷也找过他两回,因为范味津当众打了他,所以鲍少爷对他非常厌恶,没少说过不会放过他,一定要找些由头收拾他……之类的话。
所以,那天范味欢走后,吴迟想起鲍少爷的态度,忽然就生出了这个念头。
至于有没有嫌弃亲娘,想趁机摆脱这个累赘,那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总之,他捂死了亲娘,然后叫人抬着棺材去范家闹腾。
鲍少爷果然很高兴,随手又扔给了他二十两。
吴迟觉得这一回钱少,有些不甘心,给了族里不少好处,铆足了劲儿闹,最后范家又赔给了他几十两。
吴迟想拉鲍少爷下水,说的详细极了。
可是再详细,他也不敢诬陷鲍少爷,不敢说是鲍少爷让他做的……其实就算他这么说了,也没用,毕竟有人让你杀亲娘,你就杀了?
仍旧是没人性。
弑母这种灭绝人伦的行为,无论如何都洗不白。
最终县太爷判了他秋后问斩,同时,因吴夫人大义灭亲,准其合离,又因为其子年幼,准其带走儿子教养,这就等于是吴迟绝后了。
汲汲营营半生,却绝后了,这对时人来说,绝对是极可怕的惩戒,足以警醒后人。
另外,吴迟的田地宅院家产全部售出,取二十两交予其子,余者皆偿还范家。
这个判决,也算是大快人心了。
吴迟被人拖死狗一样拖了下去,话都说不出来,还在直勾勾的瞅着下头的范味津,眼神儿怨毒之极。
显然,他完全没有愧疚,反而更恨范味津了。
他不恨自己,不恨鲍少爷,甚至不恨告他的吴夫人,却反而恨着救过他又被他害了的范味津?
真是叫人不知道说啥才好。
大家唾弃不已,又是好一阵子议论。
审完时辰都过午了,大家都以为要结束了,就准备散去。
没想到,县太爷又叫人去传了两个人来。
当时范味津打人案,除了恩将仇报的吴迟,还有两个围观群众做证,如今传的就是这两个人。
这两个人,其中有一个还在念书,已经考中了童生,另一个已经开始做生意了,但,都还在本县。
这案子一审,考中童生的那人名声就没了,这也算是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了。
之后,县太爷还像模像样的请了两个文人过来,看了看范味津所写的话本子,然后下了裁决。
因之前范味津打人罪乃误判,故复其童生功名,又查实之前所谓犯忌,乃牵强附会,故将当时的罚银退还。
其实这算是另一个案子了,县太爷可以管,也可以不管。
县太爷本来也没打算管的。
为什么呢?
因为这事儿跟弑母那件事不一样,弑母不是一个案子,是他们自己闹腾的,就是一个民间纠纷。
而之前的案子,不管是打人案,还是话本子案,都是当时的县令亲自裁决的,这一翻案,就等于得罪了鲍家和前任县令。
这是县太爷亲眼看到沈林泉在堂下,与范家人谈笑风生,显然熟极了,才下了决心。
富贵险中求!
反正已经做了,索性做到底!
于是他就直接把这两个案子也处理了。
最终裁决下来,范味津上堂谢恩,那两人看着他的眼神儿极其复杂。
范味津坦荡荡的回视,那两人迅速移开了眼,不敢与他对视。
他们也曾经收过鲍少爷的银子,曾经昧着良心做过假证,心里十分内疚,只是他们从来没想到,范味津还有一天会翻身。
如果范味津一直不曾翻身,那这件事情,于他们而言,也不过是一件偶尔想起来会内疚的往事,可他翻身了,他们要当众承认自己的谎言,为自己做过的错事承担后果。
于是,迟来的后悔,就一层一层的漫了上来。
也有不少昔日同窗,上前来道恭喜,范味津仍是笑眯眯的,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与众人寒暄了几句。
沈林泉忍不住跟唐有祥道:“你这个小舅子,实在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他之前是查过他的,他在书院的一系列表现,都并不“年少气盛”,相反,他虽然年少,却非常沉的住气,有功夫在身,却从不主动在人前展现,被人欺负了也不在意。
包括在此时,他对这些人,态度也很自在,不刻意亲热,但也不“假”,毫不勉强。
显然,他并不觉得,这些人在他落魄时,选择远离,有什么不对,所以也不会为此记恨;包括当初被吴迟欺负,被大家排挤,他似乎也是真的不生气。
这是真正的“宽以待人”。
但与此同时,他又对官员为了什么审案,是否公正是否出于为国为民之心,内心纠结……大节大义上很在乎,这种人,若入了仕途,必然是个好官儿。
人群渐渐散了,米宝的兴奋也渐渐平息,她东瞅西瞅的,却无意中瞅见一个人,正直勾勾的看着这边。
米宝吓了一跳,手儿下意识的一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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