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来到了船政外籍员工家属楼,此时医生也已经赶到了,在给男孩做着检查。()

    林义哲仔细的看着这个皮肤白晰相貌英俊的高个子男孩,他虽然是一副典型的法国人模样,但身上穿着的衣服,却是清式的。

    在船政服务日久,达士博和许多外国雇员都对中国生出了感情,陆续加入了中国国籍,有的还取了中国的表字。小亨利由于是出生在中国,为了能让他对中国和法国的文化都有了解,达士博的夫人在给他聘请了法文教师的同时,也给他聘请了中文教师,在她临终时,还念念不忘小亨利的中国功课。

    达士博上前仔细的看了下儿子,见到孩子除了身上的衣服有些地上粘上了灰尘之外,头上身上并无伤口,也不见丝毫血迹,才略略放下心来。

    “怎么样?医生?”看到医生完成了检查,达士博急忙问道。

    “放心吧,没有受伤。”医生收起了医疗箱,他看了看孩子空洞的眼神,对达士博说道,“可能是受了些惊吓,休息一段时间就会恢复的。”

    “那太好了,谢谢您!医生。”达士博说着,转向了儿子,握住了儿子的手,将他拉到近前,男孩只是呆呆地看着父亲,一句话也不说。

    看到孩子眼中似有畏惧之意的眼神,达士博不由得感觉到了一丝怪异。

    “我亲爱的孩子,你怎么样?摔疼了么?”达士博关切的问道。

    男孩只是呆呆地看着他。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

    这时更多的人得知了消息赶来。看到孩子毫发无伤,都松了一口气。但大家发觉孩子似乎傻掉了的时候,又都觉得有些奇怪。

    医生也感到了异样,又检查了下孩子的头部,仍然没有发现任何伤痕。

    “孩子是吓掉魂了,得找人给叫一叫魂,就好了。”一个轻柔的年轻女声说道。

    林义哲有些惊奇的抬起头,看到了陈婉的侍女怜雪——也就是原来刘璈府中的由慈禧太后赏给陈婉的四个侍女之一——正站在人群之中。向男孩关切的凝望着。

    “她说什么?”达士博奇怪的问道,“孩子的魂魄,消失了?”

    “她说的是中国百姓一种传统的说法,以为是魂魄暂时离开了**。”林义哲努力的用法文措着词,向达士博解释着“掉魂”是什么意思,“实际是儿童因为意外惊吓而产生的一种心理创伤。叫魂是一种医治的方法。”

    作为一名心理咨询师,林义哲对“掉魂”和“叫魂”是怎么一回事。知道得十分清楚。所谓的“掉魂”,是指小孩在受了剧烈的惊吓和刺激后产生的意识短暂性丧失,而“叫魂”则是通过一定的仪式和儿童化语言的呼唤方法,对受了惊吓的孩子进行心理安慰。

    中华民族早就注意到了幼儿时期受到的心理创伤,如果当时没有及时有效地治疗,可能会影响他的人格健康发展。这种创伤的影响会潜伏在他内心深处,可能导致成为日后神经症疾病的根源。因为孩子和大人在认识水平上是有很大差别的。所以幼年期心理创伤并不是出自成年人的评判,并非以成年人的体验为标准的,而是从儿童眼里看的,是幼儿的自我评价。有些事在我们成年人来看是非常幼稚可笑的,在幼儿眼中却非同寻常。象被狗吓了一跳。对大人来说,根本不会当一回事,在小孩心里,却留下难以磨灭的痕迹。中国自古便有“三岁看七岁,七岁看终生”的说法。幼年的创伤经验若当时没有得到及时治疗,就会被潜抑到无意识中成为日后患病的症结或根源。

    “叫魂”是用一种儿童化的语言,以消除孩子的恐惧心理“叫魂”这种民俗现象,其实是一种带有迷信色彩的儿童心理治疗方法。对于受到意外惊吓的幼儿,采用请幼儿父母或幼儿最信赖的人,站在儿童的角度,用一种儿童化的语言,并辅以最亲切的安慰,以消除孩子的恐惧心理,“叫魂”体现了大人对孩子的关怀之情,对孩子而言,是一种彻底的安全感。

    “叫魂”表达了大人对孩子的关心和寄托。在孩子方面,通过“叫魂”这件事,他或她就会想,我家里人是很喜欢我,关心我的,心理上会得到极大的安慰,逐渐会忘却这件不快之事;如果孩子受惊吓之后,大人不闻不问,甚至呵斥之,那么孩子的心理就会深深受到伤害,并认为大人讨厌他,从而会对父母或其他家人产生仇视。因此,“叫魂”能使孩子更热爱父母、家庭。孩子和家人之间建立起一种健康的亲子关系,有利于幼儿人格的健康发展。

    “那现在应该怎么做?”达士博看着神情恍惚的儿子,有些着急的问道。

    林义哲一时语塞,他知道叫魂一般是母亲的专利,可亨利的母亲,达士博的夫人已经在去年离世了。此外叫魂还可以叫和幼儿比较熟的年长的女子来做,可现在上哪里去找呢?

    林义哲的目光扫过众人,他注意到怜雪站在人群当中,并没有注意到林义哲在看她,她的双眸,一直在紧紧的盯着小亨利。

    看到她手里的木盒,林义哲知道她是奉了陈婉之命来船政学堂给那些台湾排湾族的孩子送些吃的。自从这些孩子因为躲避战乱来到船政学堂之后,陈婉就成了他们事实上的母亲。对于船政学堂的幼童们(不只是排湾族的孩子)来说,陈婉对他们的爱护是让他们对学堂最为留恋的原因之一。而陈婉的侍女们因为总来学堂走动,也和孩子们很是熟识。而在船政的外国雇员的孩子们,和她们也很熟稔。象林义哲就不止一次的看到怜雪和达士博的孩子们一起开心的玩闹。怜雪对小亨利表现得如此关心,其实并不奇怪。

    “怜雪。你来给亨利叫魂。”林义哲知道此时大庭广众之下,自己不便于展示心理咨询师的技艺,看到怜雪的样子,心中一动,便微微一笑,命令道。

    “呃?老爷,我……”听到林义哲的命令,怜雪脸上一红。

    “叫个魂儿还不会吗?快点!”林义哲见她犹豫。又催促了一句。

    怜雪应了一声,来到了亨利的身边蹲下,她抬头看着男孩的眼睛,伸出手轻轻的抚摸着男孩的额头,柔声说道:“这位神仙,小孩子不小心惊扰了您,他不懂事。放他回去吧。您修您的仙,各走各的……亨利,不怕不怕,咱们回来了,咱们回来了……”

    听着她轻柔婉转的呼唤,小亨利空洞无神的眼睛渐渐的恢复了原来的神采。林义哲见到她叫魂成功。不由得微笑起来。

    “真是不可思议……”达士博看着这一幕,吃惊之余,对怜雪充满了感激,“谢谢你!可爱的姑娘!”

    “达士博先生,我觉得。你应该考虑再成个家了。”林义哲看到满面羞红低下了头的怜雪,笑着说道。

    达士博看了看怜雪。又看了看林义哲,猛然明白了林义哲的意思,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

    在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林义哲回到家中后,便向陈婉想起了今天“叫魂”的事,陈婉听到林义哲打算将怜雪许配给已然丧偶的达士博,也很替怜雪高兴。

    他们夫妻二人此时并没有想到,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即将降临到他们夫妻的头上,而且就和这“叫魂”有关!

    北京,西城区,广和居酒楼。

    一张小桌上,摆满了酒菜,“清流四谏”之一的宝廷一个人独坐在那里,一边自斟自饮,一边听着周围人们的谈论。

    按照宝廷以往的作派,他要喝酒,是非雅间不进的。但自从那一次因为弹劾林义哲“娶鬼类”而被两宫皇太后下令杖责打了五十大板,险些丢了性命且声名大损之后,他便不愿再见同人,而是喜欢上了这样的“泯然众人之中”,颇有“大隐隐于市”的意味。

    “嗨!我说,看《点石斋画报》了没有?听说北洋水师在天津和英国水师干上了!”

    “是啊!虽然只是比划,没真打起来,可英国人还是泄了气,这不,也不敢再向朝廷要价了!”

    “庚申年那会儿,英法联军的兵船,就是先打的大沽,咱们大清的水师陆师,都见了败仗,让洋人直入京师,这许多年过去,咱们大清也有了和洋人一样的火轮船,洋人啊,再也不敢欺负咱们了!”

    “北洋水师的兵轮,大都是福建船政局给造的,想不到现在洋人的火轮船,咱们大清也能自己个儿造了!”

    “船政局可是在林义哲林大人手里起来!”

    听到林义哲的名字,宝廷的眼中登时现出愤恨之色。

    他转过头,向说话的食客们望去,看到是几个文人模样的人,正在那里绘声绘色的交谈。

    这几个人说的话题很快便进入了林义哲台湾大破倭寇的事迹当中,让宝廷感到格外的刺耳,他转过头,不再去听他们讲什么,并在心里愤愤地骂了一句:

    “姓林的,你别得意!总有一天,我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宝廷一边吃着菜喝着酒,一边听着其他食客们说话,但他的思绪,却因为刚才那几个人的谈论,不知不觉的转到如何整治林义哲的法子上来。

    自从吃了那一次的大亏之后,宝廷已经很久没有再上参劾林义哲的折子了。

    不是他不想上,不敢上,而是担心一击不中之后,受到比打板子更可怕的处罚。

    如今的林义哲,不但成了两宫皇太后面前的红人,而且还为恭亲王和军机大臣文祥看重,他现在不光朝中有人撑腰,在地方还有沈葆桢、李鸿章等一大批疆臣为援,简直可以说是撼动不得。清流言官们几次欲至其于死地而不成,往往反受其害。结果弄到现在,林义哲不但丝毫无损。言官们重则丢官罢职,轻则降级罚俸,弄得狼狈不堪。

    看到无数同僚“血的教训”,宝廷已然深刻意识到了林义哲的厉害,是以再不敢轻易动手了。

    但这并不等于他放弃了报仇雪恨的念头!

    该要如何入手呢?

    宝廷曾苦思冥想了无数个日日夜夜,他得出的结论是:若想要扳倒林义哲,首先要做的,是破除掉两宫皇太后对他的信任!

    要如何才能做到这一点呢?

    宝廷又苦苦思索了好一阵。仍然是不得要领,他心下烦闷,吃到酒中的酒菜也变得索然无味了。

    就在这时,不远处一张桌子上,两个顺天府的衙役的对话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阵子叫魂儿的妖人又出来了,这两天怎么净是这样儿的案子啊……”

    “是啊,这帮妖人行踪诡秘。害得咱们弟兄整天价东跑西颠的,没个清闲的时候,唉!”

    “现在这帮子妖人,不光是剪辫子拘人魂魄了,还开始诱奸良家妇女了呢!”

    “对了,我还想问你这事儿呢。听说嫌犯是个和尚?”

    “对,是和尚,但不止一个人,是五个。好容易才抓到的呢!”

    “他们是用的什么法子,去诱骗的良家妇女?”

    听到这句话。宝廷本能的把耳朵竖了起来。

    “怎么着?你还想学学?”一个衙役笑了起来。

    “瞧你说的,我哪有那个胆子。不过就是好奇罢了!我就是奇怪,他们用的什么法子,能把那些个良家妇女迷住?难道他们手里有可用于摄人魂魄的法宝不成?”

    “法宝可是没见着?这几个贼秃的身上都给搜遍了,就见着几个前明时候的铜子儿,和一些个女人头发。具体如何弄的,还真是不清楚。”

    “没给他们上大刑?”

    “上了,没鸟用,一上刑人就晕过去了,不知道痛楚,府尹大人这些个日子正头痛呢!”

    “那些个受害的妇人是如何说的?”

    “她们说的就更奇了,你猜怎么着?这些个妇人,明明是受了诱骗,却供称是她们心甘情愿的!你说奇怪不奇怪?”

    听到这里,宝廷的心中有如电光火石般一闪!

    “心甘情愿?”

    “是啊!府尹大人想知道这些贼秃如何施法,便问她们,可是吃了和尚的迷药或是中了妖法,这些个妇人却说,未曾中了迷药和妖法,而是和尚化缘到她们家,她们为和尚递茶送饭,一来二去,故尔相识。他们而后又多次前来,成了这些家的好友,有一家的老父还借给他们一千文钱。本年正月,和尚又来时,与她们调戏成奸,但无人知晓。其夫回家时,偶然见到和尚,起了疑心,遂与和尚起了口角,这些个妇人吓坏了,便要和尚不要再来。那和尚便向她们索要信物,她们给和尚做了些个布鞋,还剪了头发,以为纪念。”

    “真是有趣啊!也不知那些个和尚有什么好处,引得这些个妇人如此痴心?要说没中摄魂之术,我还真有些不信。”

    “现在难就难在这里,摄魂妖法如何弄,和尚不但坚不吐实,还翻了供,称和那些妇人有奸情,完全是两情相悦,身上的妇人头发和铜钱俱是定情信物,且称前供是畏刑之故!”

    “这等奸徒,就当处以极刑……”

    两个衙役接下来说的话,宝廷已经听不见了,此时的他,完全陷入到了一种莫名的亢奋之中。

    “原来如此!”

    此时此刻,宝廷的想象力被完全激发了出来,脑中一时间好似被醍醐灌顶一般,分外的透亮。

    “我说皇后和慧妃如何会转了性情,原来是那林姓贼子的摄魂之术!”宝廷在心中自言自语道。

    “皇后自入宫便和西佛爷不睦,积怨之深,宫内宫外,尽人皆知,怎地听了那林义哲的一番言语,便自转了性,于西佛爷面前痛哭悔过?如不是摄魂之术,怎地能让皇后如此?”

    “慧妃自来与皇后不和,为了争宠,势如水火,怎地会突然和皇后好得有如姊妹一般?非是摄魂之术,何以如此?”

    “林姓贼子!你一路春风得意,扶摇直上,我以为你有何等高明之法,想不到你竟和那些乡野妖人是一路!说什么学贯中西,才高德望,原来是这么一个东西!”

    “林义哲啊林义哲,你想不到吧?皇天护佑,你的奸谋,竟然有一天,会让我宝廷知晓!我若是不把你的画皮揭下,让朝野上下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我便不姓爱新觉罗!”

    “我今儿个便上折子参你!你等着吧!姓林的,你死定了!”

    想到兴奋之极处,宝廷猛地灌了一大杯酒,可能是喝得太急,他给呛了一下,发出了一连串剧烈的咳嗽,惹得周围的食客们纷纷侧目。

    宝廷毫不理会周围的人讶异的目光,他重重的放下酒杯,又开始细想起如何对付林义哲来。

    “不!我先不上这个折子!让两个国丈来上!我在一旁看着,你林义哲到底有何等本事,破得了我这个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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