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地牢里常年没有人打扫,阴冷潮湿,这里终年不见天日,只是有人来探望的时候,才在墙壁上点燃了照亮用的火把。



    越往里走,越觉得脚下的砖都是能踩出水来的潮湿,越往深处走,便能听到周围老鼠因为忽然到来的人声受惊,吱吱呀呀地跑过来爬过去的声音。



    狱卒走在前面恭恭敬敬地给萧策带着路。



    “殿下,就是前面了。”



    萧策来到最后一间牢笼前,看见坐在他面前不远处,背对着他的背影。



    他回头看了一眼狱卒,狱卒立刻会意,转身离开了地牢,只留下了这两个人独处。



    萧策站了一会儿对着面前的背影,开口唤了一声:“皇兄。”



    萧晟早就已经听到了,有人走过来的动静,不用想也知道这个时候谁能来这里看他,只有他那个好弟弟有这个本事了。



    萧晟转过去看着忽然造访的萧策。



    萧策不过一日未见他,便见萧晟头发凌乱,衣衫上也都是灰尘,从未见他有如此狼狈过的时候,看来他昨夜在这牢狱之中的确过得不好。



    萧晟从他的眼里看出来了这些复杂的情绪,他这个弟弟似乎有些可怜他,但他不需要这些道貌岸然的怜悯。



    萧晟看着面前的人嘲讽道:“你现在倒是如愿以偿了,还来找我做什么?”



    萧晟说到这里忽然想到了些什么,冷哼了一声:



    “你今天来,是想让我告诉你李寒宁的下落吗?你做梦,我就算是死也会让她陪着我一起死,你别想再见到她了,我知道赵义已经死了,现在除了我以外,根本就没有人知道她的下落了。”



    他的反应似乎也已经在萧策的意料之中,萧策很平静地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酒杯。



    萧策沉声道:“我今日来,不是为了问你这些。”



    因为他知道以萧晟从小到大的性格,他根本就不会说。



    那些萧策越表现出来在乎的东西,萧晟就总是越想毁掉他们,从小到大一直都是这样,萧策小的时候想不明白为什么,但是他现在已经长大了,已经懂得了。



    萧策神色平静地看着面前的人道:“我来送你最后一程。”



    不管是从前的大梁,还是如今的大周,废太子都不会有好下场,如今对他的哥哥来说,结果也是一样。



    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整个大牢都安静寂静无声。



    萧晟半晌才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你疯了?你要杀我?”



    萧策面无表情地对着他道:“父皇虽已经下令传位于我,但是想起从前的种种事,只有你死了我才能安心。”



    一个朝代不能同时有两个太子活着,大周接下来的江山也才能稳固。



    萧晟知道了摆在自己面前的是毒酒,听到萧策的话,更是不敢置信地摇了摇头,退后两步,低喝道:



    “不可能!父皇怎么会答应传位给你?我才是太子!我才是应该继承大统的人!你说谎!父皇不会这样对我的!”



    他摇了摇头,满脸都是难以置信,跟着便冷静下来,看着面前的萧策:



    “一定是你!是你逼父皇这么做的是不是?”



    萧策如今看萧晟,就像是在看一个垂死挣扎的人:



    “你相信与否已经不重要了,你应该也知道以你阶下囚的身份,这酒你怎么都地喝,倘若你还想给自己留一些大周的太子的威严和体面。”



    萧策低头看了一眼酒杯,目光又迎上了面前的人:



    “你当真觉得父皇不知道你做的那些事情吗?两年前的淮安城外是你先要置我于死地,在后来攻打两洲的时候,你又故意克扣粮草,差点引发三军兵变战事败北,你出卖洛阳城的情报给燕云十洲的卫行和梁舟,你在太子妃生辰宴上给寒宁下毒又派杀手一路追杀她,你差薛将军守在长安城外射杀无辜百姓,就是为了激怒长城的百姓,你几次三番想要杀我,皇兄的我刚才说的这桩桩件件,可有一件是冤枉你了?”



    萧晟被他说得几乎是哑口无言,他本来就希望萧策死,这些事情也的确是他做的,也没什么好不承认的。



    萧策看着萧晟又目光沉沉地道:“既然皇兄也知道,那又凭什么觉得我如今还会放你出去?既然皇兄也知道自己从前做过的事,就应该明白,父皇平生最厌恶的便是叛国之人,你和卫行,和北境的匈奴有接触的事,已经触碰了他的底线。”



    萧晟失魂落魄地退后了几步,原来这些事情,他的父皇都已经知道了。



    *



    房间里面的香炉安静地飘着香味,白色的烟透过炉鼎顶缓缓飘散在空中。



    李寒宁睁开了眼睛,入眼是陌生的帷幔,眼前的一切事物逐渐由模糊变得清晰,耳边的声音也逐渐变得清楚。



    这里不是关押她的地牢,李寒宁坐起身来,她正躺在干净的床铺上,身上的衣服换了一身,这里像是客栈一样的布置,床边没有屏风,这里的房间不大,一眼看得到头,虽然不大,但是摆放的东西都整整齐齐。



    李寒宁回想起自己晕倒之前好像看到了李昭,但他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那个大牢,他现在本应该在长安,这里又是什么地方?她为什么会在这?



    李寒宁正在想着,却忽然听到远处门吱呀一声打开。



    进来的人正是李昭,看见她醒了,匆忙走了过来:



    “你醒了?可还觉得哪里不舒服?”



    李寒宁还没有反应过,有些怔怔地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才问道:



    “你怎会在这儿?”



    他本应该在长安。



    李昭见她无事才终于放下了心:“是李伯他飞鸽传书告诉我,他说在洛阳城的街道上发现了自己人留下的暗号,我知道是你,所以便日夜兼程赶了过来。”



    起初李昭听说了李寒宁失踪的消息,自然担心,不管有没有那封传书,他都是要到洛阳来的,对李昭来说现如今在这个世上,他就只有李寒宁这一个亲人,拿她当自己的妹妹看待,绝不会置之不理。



    李昭又看着她解释道:“后来我顺着街道上的痕迹一路追了过来,一直追到太子府附近,整整花了一天的时间,才发现了这条地道。”



    果然是那时的暗号正是李寒宁那时无心为之的东西救了她的命。



    李寒宁开口道:“多谢公子,这次要不是因为你,我想我就——”



    李昭打断了她道:“听你这个谢字,你和我之间何时这么生分了。”



    李寒宁低头不语,也许是因为太久没见面了,不自觉地有些身份,房间里的两个人不说话的时候自然而然便安静了下来。



    李昭这才想起了重要的事:“昨夜救你出来了之后,我忙着按着大夫的吩咐去找药材,还没来得及告诉萧策找到你的事,如今正好你也醒了,是我差人去告诉他还是等过几日你好得差不多自己去找她?”



    原本李昭知道李寒宁失踪的事情,也是因为萧策满洛阳城地贴寻人启事,他那边怕是也已经急疯了。



    如今人已经找到,萧策那边也可以安心了。



    李昭这边正要起身,李寒宁却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袖拦住了他,李昭回过神来看向了她。



    李寒宁沉声道:“我不想让他知道我在这里,请公子别告诉旁人我还活着。”



    李昭闻言神色有些迟疑,半晌终于反应过来她这句话的意思:



    “为什么?是不是萧策哪里惹的你不高兴了?还是你们吵架了?”



    李寒宁松开了他的衣袖,低着头没有回答这句话。



    李昭看她神色不对,也没有多加勉强,她和萧策的事情他是知道的,一路以来也看在眼里,对于李昭而言,这世上跟他有关系的人大都已经不在了,只剩下面前这个人,他是真的希望李寒宁能过得好。



    既然不想开口解释的话,李昭也没有往下问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又为什么会被困在太子府底下的地牢里。



    李昭见她不说话,便默默坐在了床侧:“你既然不想让他知道,我自然不会差人告诉他,你不想说发什么什么自然也可以不告诉我,只要你这几日好好休息,大夫说你已经怀有身孕三月有余,这些日子我也住在洛阳,你想吃什么,想去哪里,或者需要什么都可以跟我说。”



    李昭顿了一顿,又打量着这房间一眼,忽然觉得这里有一些简陋:



    “这里是李府从前开的客栈,一直以来都是由李伯打理的,虽然地方开在洛阳城里,不过位置偏僻,平日里也没有什么客人很适合养伤,我已经和李伯说过了,这些日子客栈不营业,你这段时间就在这里好好休息。”



    李寒宁抬眼看过来,从长安城一直开始,一直到现在,她的确是给李昭添了不少麻烦。



    可她现在没有办法回明王府,那个时候她在地牢里听上面的话听得一清二楚,萧策说过的每一个字她都历历在目。



    也许不让他知道这件事,对他们两个人来说都好。



    李寒宁对着面前的人开口道:“有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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