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虞看着自己的脚尖,思考着该不该问。

    叶淮之也不催,静静地凝视着她。

    未免夜长梦多,林虞最后还是问了:“我的入职履历有什么问题吗?”顿了顿,她抬起头,直直地看着他,“还是您怀疑我有什么问题?”

    叶淮之对于林虞的问题,似乎毫不意外。

    或许刚才在办公室门口外的动静,他也听见了。

    叶淮之维持着一贯的温和神色,反问林虞:“那你有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或者,你和她之间有什么联系?”他的语气显得漫不经心,却分明是在试探。

    这个她,林虞知道是谁。

    林虞脑子里莫名又想起高二转学到叶淮之班上时,老师安排她坐到叶淮之旁边的座位。

    那时她一度陷入在自己的世界里,垂头走向自己的座位时连同桌是男是女都没留意。

    等她走到自己的座位边上时,旁边的同桌眼尾挑着清润的笑,伸手帮她拉开了座椅,她心不在焉的道谢,而后默默从书包里拿出教科书并整理了起来。

    旁边的少年则托着下巴,眼睛一眨不眨的凝视着她。

    那时的林虞对各种视线都极为敏感,察觉到少年的打量,她不耐的转头,却在看清少年清隽的面容时浑身僵硬,她睁着大大的杏眸一时忘了言语。

    少年盯着林虞,突然感叹了一句:“你很像我的一个发小。”说完,他又温和地自我介绍道:“你好,我是叶淮之。”

    林虞那时的皮相虽然发生了变化,性格也变得孤僻起来,但某些行为动作确实还带有林依依的习惯,尤其是高中那会儿。

    只是少年恐怕做梦都想不到,眼前这个已经换了皮相的少女,就是他曾经朝夕相对的发小吧!

    思绪翻转,林虞握紧双手。

    她语气平淡中夹着无意识的防备,问:“那叶总心中可有答案?”

    叶淮之眼角含笑,反问林虞:“那你可想好怎么回答了?”

    林虞不禁轻笑出声,说:“您不是看了我的履历吗?”

    叶淮之低低笑了,片刻后,语气不疾不徐地轻声道:“履历确实无法把你和她联系在一起。”

    “抱歉叶总,让您失望了。”林虞声音冷淡,“我以前就说过,我是林虞,不是谁的替身。”

    叶淮之不语,黑瞳沉沉的睨着她,仿佛在分辨她话语的真假。

    片刻后,他缓缓说道:“我知道了,去人事处销假吧。”

    “好的,叶总。”

    林虞一脸平静的从办公室出来后,瞬间汗湿衣襟。

    她的入职履历书,她在填写的时候确实动过手脚。

    而他,也有所怀疑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难道是因为体质问题?

    芒果过敏?

    那次荣达的公司年会后,叶淮之得知林虞不是酒精过敏,而是芒果过敏时发了很大的火气,可第二天晚上,他却主动提出让林虞带他去吃饭,那时他就有点奇怪了,包括后来一起去帝都见洛老的事。

    习惯可以变,体质变不了。

    林虞揉了揉焦躁的头,若叶淮之有心去查,她的暴露也只是时间问题,希望他今天只是点到为止。

    如果被查到了,她大概率会选择逃离。

    离他远远的。

    不再打扰他的人生。

    其实林虞并不是一开始就想对叶淮之隐瞒她曾经是林依依的事实。

    高一寒假那年,和母亲发生的车祸,不仅令她失去了母亲,还因为她的面容损毁,导致她醒来后换了一张陌生的脸。

    这两件事都给了她刺激,她一度精神萎靡,性情大变。

    重回学校以后,已经是高一下学期了。

    容貌的改变,成为同学们茶余饭后的谈资,那个时代的学生对“整容”一词尤为排挤,尤其是看重成绩的学校学生。

    对此,林虞在学校的生活并不好过,同时她也并没有觉得这些人有说错什么,因为那时候的她,也为自己的脸而不耻。

    渐渐的,林虞的孤僻沉默助长了同学们的气焰。

    他们从口头上的侮辱,上升到了行动上的欺压,且欺压的人数越来越多,林虞俨然成为这些人的出气包。

    当林虞被摁在地上打的时候,身体上的疼痛甚至让她觉得痛快,这种疼痛成为了她发泄的渠道,所以她没有还手,她用这种疼痛的方式惩罚着自己,惩罚自己的无能为力,惩罚自己的面目全非。

    那时候的她和林浩峰的状态都不太好,两人都分别用自己的方式自我麻痹,父女的隔阂也因为车祸产生。

    但是,直到有一次,霸凌她的一个男生的辱骂内容踩到了林虞的痛点,辱骂到了林母。

    林虞第一次发了疯似的反抗,可是寡不敌众,她的反抗引来了更为疯狂的毒打。

    后来林虞索性抱着头,保护着身体的器官,把自己的伤害降到最低,想象着这些拳打脚踢是自己害死母亲的报应。

    额头流下的鲜血模糊了眼睛,如同车祸那天一般。

    汽车的警笛由远及近地传来,手持棒球棍施暴的几人不甘地驾车离去。

    车里的母女二人伤得不轻,特别是林母扑在林虞身上,替她挨了十几下棍棒,承受了大半的攻击。

    即便有林母相护,林虞的头脸亦被棍棒打得头破血流,玻璃碎渣甚至嵌进了林虞血肉模糊的脸上。

    林虞被卡在座位里动弹不得,相较之下林母被气囊卡得不算严重,可林母放弃了率先被解救的机会,反而哀求警察先救林虞,并拼着最后一口气与车外的警察一起,合力先把林虞从座椅里解救出去。

    彼时车内的浓烟夹杂着刺鼻的汽油味已经薰得林虞睁不开眼,大脑也因流血而意识昏沉,等她下半身的束缚一松后,她被警察迅速拖离了车子周围。

    林虞突然间清醒过来,回头望着车内还没出来的林母。

    林母微笑着朝林虞做了一个“活下去!”的口型,随即,车子在林虞面前爆炸。

    林虞躺在体育馆地上,眼里的血混着泪蜿蜒而下,她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霸凌林虞的高年级男生们又踹了林虞几脚后,洋洋得意地离去。

    林虞被霸凌的事情还是被老师发现了,学校把她送进了医院,并通知了林浩峰。

    长达一周的观察后,林虞被诊断为自闭症加抑郁症。

    在宋医生的建议下林浩峰把林虞送回了帝都休养,因为那里有林虞最美好的记忆,也许对林虞精神层面的恢复来说会有一定帮助。

    于是林浩峰为林虞转学回了帝都。

    只是,不知是人为还是巧合,林虞在一中遇到了叶淮之。

    那个曾经陪她成长,温暖过她的男孩。

    叶淮之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很像我一个发小。”

    那时候林虞对叶淮之其实是有失望的,失望他透过本尊回忆发小,失望他不再认识她,但更多的是庆幸。

    因为倘若叶淮之认出了她,她应该怎么对他解释自己为什么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高二开学那会儿重遇叶淮之的林虞无疑是自卑的,她不想让叶淮之知道,曾经活得恣意洒脱的林依依就是阴郁沉闷的林虞。

    以孤僻转学生身份与叶淮之的相处那一年里,林虞精神状态日渐转好,但同时转变的还有林虞的心,林虞慢慢发现自己对叶淮之的感情变了质。

    她可能因为这个少年始终温暖她的举动而对他抱有了不纯粹的感情,这个认知令她惶恐。

    少年,还是那个温润如玉,谦逊有礼的少年。

    而她,却不是从前的她。

    矛盾的心情始终撕扯着她,她对于这段不再纯粹的感情曾经痛苦过,迷惘过,自卑过,她最终在心中给了自己一个期限。

    高考后银杏树下的约定,变成了她给自己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决定到时候再告诉叶淮之,林虞就是林依依。

    然后,若他能接受林依依整容成林虞的这个事实,若他不嫌弃她,她就表白。

    为了那个约定,她拼了命的学习,只为了取得个好成绩,能和他考上同一所大学。

    但高考后的第二天,他和向秋交往的事,成了压倒她的稻草。

    她也因此醉酒犯错,失去了走到叶淮之面前的资格。

    再加上约定那一天父亲的离世,她终是没能赴约。

    她不知道叶淮之为什么还会去银杏树下等她。

    也许在叶淮之的心里,林依依只是他的发小,是他从小关怀的小妹妹。

    但这和他同向秋交往这事并不冲突。

    那个暑假的林虞简直遭得不能再遭,与叶淮之单方面的绝交,林浩峰和奶奶又相继离世,顾言生埋下祸根后了无踪迹,在那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她的心好像又病了。

    她处理完海城的事后,孑然一身的去了一个陌生的城市读大学,学建筑。

    她沉迷于描绘一幢又一幢的建筑,屋顶的设计是她尤为热爱的部分,因为有了屋顶也就有了遮风挡雨的地方。

    时隔九年后,再见面,叶淮之仍是天边的云,越发矜贵高雅,他年少有为,事业有成,同时数年如一日的护着他的朱砂痣。

    而她,只是依附在顾言生身边的一片淤泥,那么不堪。

    这种差距,让她更不敢向叶淮之坦承,坦承她是那个勇敢率真的林依依。

    她,林虞,怎么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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