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家父子和石敢先父女离开平定县后,雇了车马昼行夜宿,不过十余日,就到了长安。

    秋翁此番进京,心中也是喜忧参半,一则不知秋仟会判何罪,忧心忡忡,二则结交了石敢先、曹寻一众豪杰,倒是欢喜。

    秋家原本在长安是有宅院的,那时刻意低调,宅院地处偏僻且狭小,现在打算在长安长住,就觉得原先的宅院不敷应用,来之前托人在章台街购置了一处大宅院。

    一行人进了长安,穿过横门大街,径直去了新置的宅院。夏奈尔对这里的一切都很好奇,兴奋的在院子里跑进跑出,见到后院宽敞,手一指,说道:“我要在这里垒一个烧窑。”

    石敢先放眼看去,那是一处种满花草的矮坡,虽然他并不欣赏什么花花草草,但夏奈尔的想法还是让他觉得有煞风景,于是斥道:“这里是长安,你当作乡下的院子啊,想怎么弄就这么弄。”夏奈尔嘟着嘴,一拧身子,不理他。

    秋翁毫不在意,眼神里透着宠溺,笑道:“她喜欢做陶器就让她做,这院子宽敞,可以垒个陶窑,这花花草草移去就是了。”

    秋仟原本就个不甘寂寞的主,到了长安如鱼得水,只歇了半日,就要上街去玩。

    夏奈尔初到长安,很想跟着一起去,可是不好意思开口,就在门口磨磨蹭蹭。

    秋仟自从买夜明珠被骗后,没少遭这小姑娘的戏谑,都有了心理阴影。他猜出夏奈尔想跟他一起出去,就是故作不知,走到门口,口中还喊道:“嘿,嘿,别挡着道了。”边说道边乜斜着眼,瞥见小姑娘一脸失望的神情,心中暗爽。

    出了门,他还兀自得意,笑着一回头,发现夏奈尔站在门口,双手叉腰怒目圆睁,一张俏脸绷得紧紧,不禁心惊胆战,转身就跑。

    秋仟在东市逛了一会,买了些熟食,边走边吃,忽然发现前面空旷地围满了人,吵吵嚷嚷,很是热闹。

    他抹了下嘴就挤了进去,到里面方才看清,原来是处斗鸡博戏的场地。秋仟原本就是富家子弟,对斗鸡走狗、弋猎博戏之类的玩意,无不喜好,见此场景,当即挪不开脚了。

    那斗鸡场是用木桩缠上绳子作为栅栏,围出一块空地。南北两端铺着莞席,各有一位斗鸡翁跽坐。斗鸡翁头戴进贤冠,宽袖大袍,怀抱一只斗鸡,神情肃穆。

    这时赌场的鸡头家绕着斗鸡场高声招呼观者下注。

    秋仟有心押注,于是仔细观察那两只斗鸡。这两只斗鸡脸坡长,眼大冠小,喙粗短、尖端微弯而甚锐,体型魁梧,健肌发达,爪粗大、坚硬锋利,而全身羽毛稀薄、粗刚。

    北端的斗鸡羽毛呈枣红色,镰羽黑中带白斑。在斗鸡翁怀中颇不安分,伸长脖子冲着对方怒目而视,咯咯啼叫示威。

    南端的斗鸡羽色光泽似黑缎,腹部绒羽为白色,尾部有两根白镰羽。它依偎斗鸡翁怀中,微阖双目,对红羽斗鸡的挑衅视而不见,如木鸡一般静寂淡漠。

    秋仟啧啧称奇,心想,不愧是长安,即便斗鸡也与别处不同。他心仪北端红羽斗鸡,觉得这只斗鸡凶悍好胜,而南段的黑羽斗鸡似无斗志。还在犹豫时,却听到鸡头家高声宣布下注结束,不免懊恼。不一会,前排位置被押注者挤占,他只得在后排伸长脖子观看。

    刘询这时也在东市晃悠。也不知怎的,他这几日一直闷闷不乐,史高见状,就引他去九市散散心。

    刘询少时游历民间,喜好斗鸡走马,见到斗鸡,也来了兴致。史高在前双臂着力,左推右搡,硬是在人丛中挤出一条缝,让刘询站到前面。

    那两只斗鸡已经下场争斗。红羽斗鸡伸长脖子,羽毛乍起,双眸炯炯盯着对手,不住咯咯鸣叫,低头前啄。那黑羽斗鸡颇为沉稳,张开利爪,迈着方步,待红羽鸡啄来,便飞起还击。很快,两只鸡就缠斗在了一起,羽毛飞扬。周围的人都屏声静气,紧张得空气似乎都凝固了。

    刘询开始是还兴致勃勃,等看到这两只鸡斗得鲜血淋漓、满地扑腾时,忽而心中戚戚,兴味索然。

    他转身退出人群,发现史高不在身边,便四下巡睃,无意间发现一个衣衫邋遢的小孩紧挨着一个少年公子,也不看斗鸡,只盯着公子哥腰间悬着的钱囊。

    “窃贼。”他顿时兴奋起来,心想有一场好戏可看。他朝前走了两步,忽然觉得会惊动这个小贼,又悄悄后退几步,故作等人的模样左顾右盼,不时用眼角的余光偷窥一眼。

    那公子哥腰间束着一根革带,拴着一个钱囊,沉甸甸的。

    他完全被斗鸡所吸引,踮起脚,时而攥着拳兀自用力,时而又大呼小叫。两只斗鸡各不相让,殊死搏杀,他的情绪也随之起伏,视线就没有离开过那两只斗鸡。

    邋遢小孩警惕地环顾四周,发觉没人注意他,悄悄靠近公子哥拴钱囊的一侧,挡住旁人的视线。

    刘询也很好奇,这钱囊装着铜钱,颇有些分量,小贼解下后公子哥肯定会觉察到。

    他想弄明白小贼到底是如何偷钱的,就装作看热闹凑了过去。那小孩很警觉,见刘询凑了过来,狠狠瞪了他一眼。

    刘询被他瞪的有些恼了,原本要装作不知,这时玩心顿起,也狠狠地回瞪了他一眼,右手还作了个颠铜钱的动作,面带嗤笑。

    小孩愣了一下,转身一溜烟跑了。

    刘询呵呵一笑,扭头看了一眼公子哥的腰间,那蓝布做的钱囊还好好的挂着。

    他望着小孩跑远的背影,心想,就这么将小孩的活计搅合了,倒也有些愧疚,不由自主又瞥了一眼公子哥的钱囊。

    这一看,他脸上浮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挪近了几步,这下完全看清了。那蓝布钱囊粗糙不堪,显然不是原来的那个,袋口拴着根细细的枝杈,钩在公子哥的腰带上。从钱囊下坠后凹凸不平的形状来看,里面装的似乎是些小石块。

    刘询恍然大悟,那小孩是准备了一个相仿的蓝布钱囊,解下装钱布囊的同时,迅速将装着小石块的布囊挂上,公子哥也就毫无察觉。 “李代桃僵。”他嘟囔了一句,哑然失笑。

    他寻思这小贼年岁不大,却是个惯偷,若不教训一番,将来或许就长成了大盗,于是环顾四周寻找小贼,哪里还有踪影,无奈连连摇头。这时,却见史高拎着那小贼的衣领生拽过来,不禁好笑,问道:“你怎么擒住他的?”

    那小贼扭动身子使劲挣扎。史高恼了,双手抓住小贼双肩,一用力将他提起,然后往下按到了地上,让他蹲着,回头对刘询笑道:“我就在距你不远处,这小贼逃跑,正好到我跟前。”

    刘询背着手,饶有兴趣地绕着小贼走了一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贼很不情愿地回道:“欧也。”说罢就要站起,史高拍了下他的头顶,又将他按下。

    “欧也?你倒是够野的啊。”刘询说道。

    “我这名字是之乎者也的也。”欧也嘟囔道。

    “还之乎者也,你但凡读些圣贤书,还会做贼吗。”史高说着又拍了一下他的头顶。

    欧也蹲着地上,抚摸着头,带着哭腔嚷道:“你干嘛打我啊。”

    史高道:“你作贼偷钱,不打你打谁啊。”扬起手作势又要打他。

    刘询摆摆手,让史高靠边,略略弯腰,神情严肃,道:“你这么小的年纪,怎么能做贼啊。你父母呢,倒要治他个教子无方之罪。”

    欧也索性坐在了地上,道:“我父母都亡故了。”

    刘询闻言一怔,刹那间神情黯然。史高知晓这孤儿触动了皇帝的心事,也不打扰,在旁默默守候。

    刘询触景生情,沉浸在童年的回忆中,许久才平复心情,注视欧也的目光透着柔和,微微一笑,道:“你也该读些书,学门手艺,将来也有出息。你走吧。”

    欧也听到放他走,马上跳起,胡乱掸了下衣裳上的尘土,顺口说道:“学门手艺,那有那么容易啊。要不你教我,我喊你师父。”

    “你喊我师父?”刘询不禁咧嘴一笑。

    “你有什么手艺啊?”欧也嘀咕了一句,扭头要跑。

    “等等。”刘询叫住了他,指指他束在腰间的钱囊,摊开手掌。欧也故作不知,伸手与他击掌,道:“我走了。”拔腿就跑。才跑了几步,就被史高一把抓回,道:“还要跑啊,把钱留下。”

    欧也带着哭腔说道:“我给你一半就是了。”史高笑道:“一半啊。”

    欧也无奈,哭丧着脸,磨磨蹭蹭解下钱囊。

    史高一把夺过,欧也心疼得使劲跺了下脚,一溜烟跑了。史高冲着他的背影喊道:“以后不可做贼了。”

    刘询与史高相视而笑。刘询感慨道:“我们小时候,还没有他这般机灵呢。”说着接过史高手中的钱囊,掂了掂:“那个呆公子还不知道钱囊丢了呢。”又递还给了史高。

    这时斗鸡已经分出了胜负,观者纷纷散去,有的眉飞色舞,喜得仰首大笑,有的摇头叹息,一脸沮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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