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城依旧笼罩在萧索的氛围中。一队队士卒匆匆登城,换下来疲惫的守城士卒,衙役也是全城巡查,盘问他们觉得可疑的人。

    一个身着缯帛袍服、头戴平巾帻的少年站在街边左顾右盼。城外山巅久久不散的狼烟,城墙上盔甲鲜明表情严肃的巡逻士卒,以及街上呼啸而过的骑兵,都引起他的好奇。

    他叫秋仟,商贾人家子弟,家境富庶。不知怎地从小崇拜英雄,喜欢舞枪弄棍,一心要去边塞建功立业,拜将封侯。前些日子跑到九原一带凭吊古战场,匈奴围攻朔方的消息传开后,别人避之不及,他倒是热血沸腾,赶来朔方要去投军。

    秋仟的富家子弟着装和懵懂憨态,引起了三个路过的士卒的注意。

    这三个士卒中,一个是络腮胡子,耳边有一处刀伤,看上去有些狰狞;一个是精瘦的汉子,戎装穿得松松垮垮;还一个是满脸稚气的少年郎,牵着一匹壮硕的枣红马,马背两侧悬扎着书简、存衣物的韦笥、刀剑等什物。

    三人远远就盯上了秋仟。精瘦汉子捅了捅络腮胡子的腰,说道:“这少年郎倒也有趣,像个富家子弟。”络腮胡子回道:“那就去弄两钱。”两人挤眉弄眼,嘻嘻哈哈。

    三个士卒牵着马从秋仟面前走过,秋仟还在东张西望。那精瘦汉子退到驮马边,悄悄伸手拉松一个绳结,又快走几步,赶上同伴。只听哐呛一声,一柄长剑从马背上滑下,落在地上。三人故作不知,牵着马还是朝前走去。

    秋仟看到了,昂着头喊道:“军爷、军爷,刀剑掉地了。”

    那三人似乎没听见,依旧牵着马不紧不慢走着。

    秋仟紧赶两步,上前捡起马背上掉落的剑。他酷爱军械,发现这是一柄精致的铁剑,好奇的打量起来。

    这剑柄首端镶了块刻满卷云纹的温润扁玉,剑柄中央有金嵌的“青釭”两字。他看着喜欢,细细摩挲,又握住剑鞘轻轻抽出少许剑身,只见莹莹寒光在剑刃间游弋,一时呆了。那三个士卒已回转到他面前,他也未觉察。

    精瘦汉子笑眯眯地问道:“好剑?”

    秋仟由衷地赞叹:“好剑。”又很内行的说道:“这是用炒钢百炼而成的。”

    精瘦汉子笑眯眯冲着他竖了下大拇指:“行家。”接着摊开手掌。秋仟不明白什么意思,疑惑的看着他。

    “五百文,你就走人吧。”

    “什么五百文啊?”

    “你偷盗军械,拿五百文出来赎罪,我们也便不追究了。”

    “我哪里偷盗军械了。”秋仟涨红脸辩解道。

    精瘦汉子指指他手上的剑。

    秋仟道:“我是捡到的。”

    “那你再捡一把给我们看看”又指指马背上驮着的物什,意思说你就是偷这上面的。

    “我正要还你们的。”秋仟辩解道。

    “你还我们了吗?”精瘦汉子不依不饶。

    秋仟真的急了,嚷道:“朗朗乾坤,你们讲不讲理。我在地上捡的,看看就要还你们的。我是来投军报国的,如何会偷盗军械。”

    络腮胡子听他说到是来投军报国的,心中陡然一动,对这个小儿郎平添些许好感,可又改不了口,于是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们可以放过你,你也要知趣啊。”

    秋仟倔劲上来了,哪里甘心被他们讹诈,争执声越来越大。恰好有几个朔方郡的衙役巡查经过,闻声便围了上来。

    这三个士卒本来只想诈几文钱,这下不好收场了,于是咬定秋仟偷盗军械。正是全城戒严的非常时期,被军卒指控偷盗军械,可是项大罪,衙役不由分说,将秋仟枷了。

    那精瘦汉子诈钱诡计没得逞,心里也是不爽,骂骂咧咧将剑捆上马背。年少士卒于心不忍,频频回头看去,终于忍不住劝道:“他是来投军的,我们这样做会害了他。还是过去说说,那少年郎并未偷盗军械,让他们把他放了吧”。

    络腮胡子一巴掌搧在他头上,说道:“我们哪里是害他,是救了他。”

    年少士卒听不明白,以为他是要推卸责任,撇了撇嘴,一脸不屑。络腮胡子作出好心没好报而痛心的模样,问道:“你觉得这小子傻不傻?”

    “傻。”年少士卒肯定的答道。

    “这小子能吃得了苦吗?”

    “不能。”年少士卒还是肯定的答道。

    络腮胡子拍拍他肩膀:“你看吧,他又傻,又吃不了苦,还这般不明事理。如果是从军上了战场,能活过几时?”

    他停顿了一下,神情严肃地说道:“所以,遇到我们也是他的福分。我们这是救他,让府衙开导开导他。”精瘦汉子在一旁嗤嗤直笑。

    年少士卒想了想,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就不再言语。三人牵着马往军营去。

    就在秋仟被收监时候,一个不祥的消息满城流传,说是郡府派往漠南龙庭的使者,不但没有说服匈奴单于收兵,反而惹得单于大怒,当即被斩首。匈奴单于将亲率十万大军攻城。

    朔方人心惶惶,扶老携幼要逃出城去,街上一片混乱。

    都尉怒气冲冲闯进府衙,质问任宣到底怎么回事。

    任宣也是莫名其妙,辩解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使者还没回来。”

    “被杀了怎么回得来啊。”都尉大声吼叫,腾腾腾跑出去,又腾腾腾跑回来,喊道:“府衙也要收拾收拾了,匈奴人打进来可就来不及了。”

    任宣一头雾水:“什么来不及了”。

    边上一个老成衙吏见他手足无措,提醒道:“匈奴人或许真的会打进来,以前匈奴人一直打到了西河郡。我们也要早做准备,可以先转移府衙的文档,然后准备疏散老弱妇孺。”

    “那就去做呀。”任宣在朝廷读过不少边关战报,知道战争的凶险。这时他毫无头绪,别人说什么都觉得有道理。

    衙吏应诺了一声,便招呼人各自忙去了。

    任宣心里七上八下。他一直相信范明友说的话,觉得匈奴人不会攻城。但是现在事态突变,他也是慌了,出了府衙就赶往范明友住的院子。一路看到街上人车混杂,乱做一团,越发惶恐。

    他气喘吁吁赶到范明友住所,见范明友还在笃悠悠地喝酒,便慌慌张张将传言和城中乱象说了一通。

    “肯定是谣言,让他们去忙乎吧。”范明友毫不在意。

    任宣还想问问明白,范明友却又端起酒卮自顾自饮酒。任宣见他这般态度,也无可奈何,只得告辞。

    出了小院站在街上,任宣思绪万千,从踏入仕途那日起,自己的命运就与霍氏绑在了一起,荣辱兴衰,身不由己。

    他苦笑一声,自言自语道:“这事都是霍家惹出来,我也不必多掺和。将来无论是什么结果,能推就推,推不了的,咽下去就是了。”不觉心中悲凉。

    他原本还准备去府衙看看,转念又一想,自己对府衙诸事并不熟悉,去了也是自讨没趣。“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让他们去忙乎吧。”口中嘀咕着,自顾自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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