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清楚地记得那天凌晨,天刚蒙蒙亮,四周黑漆漆的,蜡烛的光照在你妈毫无血色的脸上。”

    老申仰起脸,脑海中闪过那个清晰的画面。

    “她说许医生的死,她的责任最大,我们必须为这件事做出弥补,许医生没有家人,我们无法做出补偿,但我们可以传扬许医生的精神。”

    “她说许医生愿意舍弃自己的一切帮助别人,我们也应该如此,把善意带给别人,回报曾经帮助过我们的人,回报这座城市,回报这个世界!”

    “从此以后,我们就走上了这条路,一走就是四十多年,直到今天……直到今天我倒下了,再也没办法完成我和你妈的心愿了。”

    女人伫立在原地,默默聆听着老申的诉说。

    此刻她全身酥麻,心脏怦怦直跳,惶恐和震惊,各种各样复杂的情绪交织在她心里,让她无所适从。

    没想到,自己责怪和批判了父亲这么多年,又憎恨了他这么多年,恨他善良,恨他愚蠢,恨他不着家,恨他对不起母亲。

    可偏偏他的善良和愚蠢,都是因为对母亲的一个承诺,都是为了帮自己这个女儿赎罪!

    没错,她有罪,那位许医生本可以帮助更多的人,救治更多的人,却因为要保住她的性命,选择了牺牲自己。

    而秦七汐站在一旁,心里的震撼丝毫不亚于老申的女儿。

    她也怎么都想不到,一家妈妈年轻时常去的面馆,背后居然隐藏着一件如此感人至深,如此可歌可泣的故事。

    这就是世界,这就是生活,这就是人。

    也许每一个被我们忽视的不起眼的角落,都有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就像老申。

    那些下课后饥肠辘辘奔着面馆而来的大学生,他们只知道老板人很好,为人豁达爱闲谈,经常会在碗里多放一束面,也会偶尔不收钱,却不知道他把卖面赚来的所有钱,都捐给了贫困山区的儿童。

    而老申的女儿,只知道父亲只顾守着那个破面馆,从来不着家,只知道母亲为了姐弟俩独自承担了太多责任,还要时不时帮父亲交房租,却不知道原来这一切,都是父母两人共同的愿望,他们只不过各自分担了各自的任务罢了。

    世界是善良的,如果人人都愿意把这份善良相互传递,那么人世间将再无苦难和悲剧。

    老申和妻子做到了,他们得到了帮助,也如约将这份善意带给了他人,不惜代价,不求回报。

    时间过了很久,老申的颤抖渐渐平息,而女人眼角的泪,正顺着她的脸颊汹涌滑落。

    她则抽了抽鼻子,抬起头,方才发现整个病房死一般宁静。

    旁边病床上的病人和家属就几分钟前还在交谈,可自从老申讲起了这个故事,一个个都安静了下来,纷纷把目光聚集到这边,听得很认真。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她说,“为什么我妈她宁愿让我和弟弟怨你恨你,也不愿告诉我们事情的真相?”

    “因为你妈不想让你知道这件事。”

    老申回答道:“她知道你内心很善良,害怕你听到这件事之后会内疚,甚至变得和我们一样,一想起这件事就会痛苦,更害怕会影响到你的生活。”

    女人怔了怔,难道这就是真相吗?

    恨了自己的父亲这么多年,原来背后的原因,是这个吗?

    “如果你们早点告诉我,我就能和你们一起分担,这样不好吗?”

    说到底,他们还是自私。

    自私的人,喜欢一个人独占所有东西,包括责任,包括灾难。

    “其实你妈曾经想要把真相告诉你的。你还记得吗,有一次除夕晚,你和我吵了一架,一个人跑出了家。”

    女人点点头。

    老申继续道:“因为我足足两个月没回家了,好不容易除夕回来,却是问你妈要钱,所以你气不过,就离家出走了。”

    “你妈当时就跟我商量,把这件事告诉你,她不求你能理解,只愿不要那么讨厌我。”

    “但是我不同意,我知道那种亏欠别人的滋味,尤其是亏欠一条命,我不能让你和我一样,被这种事情折磨……所以,是我主张瞒着你的。”

    女人皱着眉继续追问:“那为什么你现在又愿意告诉我了?”

    老申沉默了两秒。

    “我想了很久,我想我就要死了,如果不把这件事讲出来,可能就再也不会有人记得这世上曾经有一个姓许的医生,他愿意为了拯救别人的生命,而牺牲自己,我也害怕我们家忘记了根本,害怕你忘记了自己的生命从何而来。”

    女人抹了一把眼泪,重重叹了口气。

    这时一旁一直在默默倾听的秦七汐也终于开了口:“其实愿意为了别人而牺牲自己的不只许医生,还有你,还有千千万万善良的华夏人,那些保家卫国的边境战士,那些隐姓埋名的伟大科学家,你们所有的付出,都是为了让别人过得更幸福,为此我真的很感激!”

    说完,她朝着老申深深鞠了一躬。

    老申急忙劝说道:“该被感谢的人是你啊!你们家的小秦为这个国家贡献了那么多,而你同样也做出了牺牲,你们才是华夏的骄傲!”

    “话说,现在实验也搞完了,小秦应该回来了吧?亏欠家人这么多,是时候该做出补偿了。”

    左侧病床旁边的陪护人员急忙说道:“他怎么这样啊?既然任务完成了,不应该迫不及待地回到家人身边吗?”

    秦七汐犹豫了一下,回答说:“是,一开始他确实从沙漠里回来了,不过并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国科院,哪怕核聚变实验完成了,他也依旧没有出现。”

    听到这话,病房里的其他人立刻七嘴八舌起来。

    “二十年没见家人,这都回京州了也不抽空回家看看?莫不是他只为追求梦想,根本不在乎家人?”

    “这也太过分了,他是不是太过追求名誉,觉得家人帮不上自己,所以干脆忘掉家人啊?”

    “做人怎么能忘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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