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恕罪。”公孙瑾自知理亏,垂头作揖。

    暮成辉摇了摇头,“你这行来是自请罚的?”

    “是。”

    暮成辉禁不住嘲讽道:“呵,我当你是要和那勾陈妖女同生共死。”

    “……”没听到公孙瑾的回应,他扭头看去,看着跪在自己后方的人,重重的叹了口气,“阿瑾,你这是在逼我。”

    “下臣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公孙瑾,连我都想问,你是不是被迷昏头了。那个妖女可是六亲不认的,你这样待她可曾想过她如何待你?况且……”

    “……算了,多说无益。”暮成辉挥了挥手,“你的决定我不干预,你想她走就走吧。你愿意纵虎归山,可是想好了结果?”

    “我会确认她离开,从今之后,若她再出现我不会再手软。”

    顺了公孙瑾的意思,上官莹最终选择离开了夷掖国的军营,身后跟了两个兵将。

    三人三马,上官莹单独骑行在最前,那两个人一左一右落在稍远些的后方。

    这两个人美其名曰是护送,实际是太子殿下特意安排的,确保她能真正离开军营属地。

    上官莹一路上并未策马狂奔,而是不疾不徐的缓缓前行。身后那两个兵士倒是有些急切的样子,时不时赶上来在她跟前晃一圈。

    上官莹不为所动,依旧维持着自己的节奏。半道上,公孙瑾策马从后方赶了过来。

    上官莹掩不住的意外,还有些强自压抑的喜悦。马匹嘶鸣着打着响鼻,满是不耐的前蹄刨地,公孙瑾安抚了马匹之后,翻身下了马。

    上官莹也想跟下,结果那一把不知道抓了马的什么痛脚。原本乖巧的坐骑忽然就四下狂舞蹄子,蹦跶起来。

    眼色一沉,她拧住马嚼头,用了内力自那疯马的中间压了下去。那原本嘶鸣飞踢的马匹,忽然就如抽筋拔骨一般软了下去。

    公孙瑾看着那马匹在自己眼前倒下,挣扎了没几下就断了气,望着上官莹的神色略略有些复杂起来。

    诚然他也看到这马匹有些不寻常,但她如此这般残忍的行事手段还是有些过了。

    似乎看出他眼里的不满,上官莹自嘲道:“公孙瑾世子是否认为我果真是妖女之流?”

    公孙瑾摇了摇头,“我只希望日后你能抛开九韶的身份。”

    “殿下真是太天真了。”上官莹冷笑。

    实际她根本就没有选择的权利。

    就如此次,即使心怀善意,最终也还是被打回原形。

    原来进了勾陈她就是永远的九韶,那剥不去逃不了的暗人身份。

    没有人放心她,没有人相信她。

    即使如公孙瑾,对她也终究是提防大于信任的。

    强压下心头的涩意,她朝公孙瑾的马走了过去。

    似乎是刚从同伴的死造成的阴影,那马嘶鸣着不断扬蹄想要攻击上官莹。

    虽然有公孙瑾百般劝慰,但马儿还是不得安宁。

    “世子这马倒也是颇通人性,知道趋吉避凶。”

    公孙瑾这次没再吱声,他让她走便是想要救她。

    勾陈九韶的身份,是浸入她骨髓的印记。

    他保不了她太久,只有离开,于她而言才是最安全的。

    但是这席话,他根本不能说出口。

    迎着上官莹故作坚强的眼神,他突兀的伸了手,将之扯进了自己怀里。

    “以后,学着做些善事吧,上官莹。”

    因着他那声轻柔的上官莹,比这个温暖的拥抱更甚,上官莹不自已的就眼泛热意。

    上官莹,上官莹。

    闭了眼,她终是没让这泪意决堤。

    ……

    上官莹出生在汜河之畔,虽是边境之地,但因着那条富饶的河流,靠水吃水的自然小村落生活也算是安逸平和。

    那个百十人的村镇里,魏家的男主人是唯一识得两个字的,便是颇受敬重。

    上官莹,即为干净美好之意。这是她名字的由来。

    那时候上官莹不过五岁,双手交叠乖巧的坐在旁侧的板凳上,看着父亲一面为村中保长誊写安民告示,一面与她说着名字的含义。

    母亲则抱着弟弟在旁侧哼唱着歌谣,哄他睡觉。

    那个时候夷掖国郡业战火荼蘼,这小村落离边境过近也是人人自危。结果父亲誊写的朝廷安民告示还未来得及贴出,战火的硝烟就已经烧到了这个小村镇。

    因为公孙大将军特意设置了陷阱,一列士兵被引导冲入那个小村庄。保长当即就被斩了头,上官莹的父亲也一通罹难。

    接下来各处都是惨叫声不绝,上官莹同母亲及村中一些妇孺藏于一处柴房内。

    但因着年幼的弟弟不断嚎哭,担心连累旁人被发现,母亲叮嘱了她藏好,自己则抱着弟弟另寻了他处。

    她躲在门板后,自那缝隙里,看到刚刚跑到门外的母亲被一箭封喉,她的小弟也再没了声息。

    倒地的母亲双目圆睁,与她遥遥对视。

    鲜血自她颈间奔涌出来,她不自已的全身颤抖。

    旁侧有邻居大娘拼命捂住了她的嘴巴,不断在她耳边轻道:“不敢哭,不敢哭。”

    此时,却终于有人因惊吓惨叫出声,这地方被人发现。没有人出来询问,当即就放入了无数箭矢。

    柴房板壁稀薄,其中的人大半都中箭倒下。邻居大娘将她藏于身后幸免于难,鲜血滴落到她的脸,带着粘腻的不适感。

    上官莹张了嘴,却是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怔怔的任泪水留下。

    她是全村唯一的活口,自死人堆里翻爬出来,被路过的韩瑜带回了勾陈。

    从那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这样唤她,温柔关切,“上官莹。”

    不敢哭,不敢哭。

    那大娘捂着她嘴巴在耳边轻声念叨的声响,似是咒语。

    ……

    她生生忍住了泪水,只是原本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揪住了他身侧的衣物。她听到他在耳边轻道:“永远都不要再回到原来的地方。”

    她望着他,轻道:“为什么?”

    公孙瑾要上官莹离开,但是却又不是那般嫌弃的样子。甚至,他亲了自己。

    这种显而易见并不一致的言行,不是她一贯认知里的行为,这脱离了常理的反常之处,让她茫然无措。

    “走吧,走的远远的。”公孙瑾答非所问。

    上官莹生在战乱,长在勾陈。一路摸爬滚打努力生存的她是残忍阴险的,同样排除生死存亡的手段,她其实不懂这世间情事,也算得上天真无知。

    她参不透公孙瑾这些言行底下的深意,只低低的问,“公孙哥哥,你讨厌我吗?”

    听着那久违的称谓,他心下一恸。抿了抿唇,他没有回答。

    在这桩事上不愿违心也不想骗人,身后荒漠之地风起云涌,上官莹的长发在风中扬起,他将她颊边散开的发丝绕到她耳后。

    又深深看了她一眼,公孙瑾狠心伸手将她自怀里推开。

    跟着再没多说一句话,兀自翻身上马,策马离去。

    这系列行动一气呵成,没有半分迟滞。

    风声过耳,裹挟着边境漫天的砂砾,迎面扑来。

    视线略有些模糊,公孙瑾却未敢停留。

    只怕这一停下,就再也走不了了。

    几乎是眨眼间,只剩了上官莹孤身一人立在这苍茫之地。

    “咴咴——”

    身后,传来马匹不安的嘶鸣。

    上官莹的视线落到路边那匹马身上。

    刚刚她已经将它杀了,此时乌黑的马眼珠早已失去了生气,根本不像是能够死而复生发出嘶鸣的样子。

    “咴咴——嘶”

    马匹不安的掀蹄打着响鼻的动静又一次传来,上官莹转身回望,看到那匹活物。

    那是公孙瑾走时特意吩咐手下留给她的。此时,马儿看着同伴尸首,不安的后退,但因为被缰绳所缚无法走出太远。

    上官莹走近那看起来不安的马儿,伸了手,轻轻贴服在马匹的脖颈之上。

    这手势动作和她杀死前匹马的时候类似,但是马儿却并未表现出不安慌乱,反是慢慢的安静下来。

    轻抚了马儿的鬃毛,上官莹扭头望去,此时,公孙瑾离去的方向已经完全看不见任何动静了。她揪紧缰绳,翻身上了马背。

    “走吧,走得远远的。”重复着公孙瑾的话,拍了拍马儿的脖颈,上官莹一扯缰绳,令这马儿小跑起来。

    大道朝天,各走一方,她往他离去的相反方向行去。

    不敢哭,不敢哭。

    兜兜转转不若天成。

    这是宿命吗?!

    ……

    此时,遥远的帝都。天际的云团阴沉的似是沾了墨汁,缀缀的似是要压下来,滂沱大雨继续,隆隆的雨声中大理寺监室内进了一列不速之客。

    没有大理寺寺卿的手谕,负责值守的狱卒自然要上前制止,“来者何人?”

    领头的人没有说话,只从怀里摸出了令牌。望着那令牌上头特殊的内禁字样,狱卒躬身缩脖子往后退去。

    此等内禁腰牌是宫内特有,这几个侍从很显然是自宫里出来的。

    小小大理寺狱卒自然不敢阻挡或废话,几人进入监室后。

    没有半分迟疑,他们一路轻车熟路到了郑婉儿监室前。

    郑婉儿虽是被关押在此地,但并未被苛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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