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上前作揖道,“宝扇姐姐这两日辛苦了。”

    宝扇辛苦不为别的,正是由于郑婉儿尚在院内。

    因为她那日里吸了木炭上的迷药后就没再醒来,太医署的几个白胡子太医一合计,担心擅自移动造成再次伤害就力主将人留在了府里。

    暮成辉之前压住了郑婉儿回帝都的消息,毕竟她现在身份还是鉴廷国朔漠的王妃,若是传扬出去,两国边境必然战火再起。

    现今与夷掖国接壤的另一国度边境有零星战事爆发,公孙大将军身死后,双线作战夷掖国兵力实在力有不逮,自然这种战事是能避则避。

    但这府里不少人都是认识郑婉儿的,为了不闹出大的事端,公孙瑾专门指派了宝扇前往照顾。

    说是照顾,实际宝扇也做不了什么,因为郑婉儿整日的昏睡,并不会有什么别的需求,她只需要定时去喂药。

    不过这么五六日的时间过去,郑婉儿并没有醒转的迹象。

    身在死牢的上官莹那边,也问不出关于解药的半点消息。

    太医署的那些白胡子太医之前会诊时担忧,如果郑婉儿再如此昏睡下去有可能再醒不过来。

    此时外头花宵节上,街头巷尾花灯连排高挂,人流攒动好不热闹,将那青石板路映得油光水亮。

    桥下一叶扁舟正翩然划过,船头立着着藕色裙衫的小姑娘,哼唱着醉人的小曲,手中捧着莲花状的彩灯,小心的放入流泻的河水中。

    花灯在水面洒落粼粼波光,随波远去。

    不远处河水在眼前蜿蜒而过,倒映着两边的灯火色,亮如白昼一般。

    但灯火照不见的彼端,依然漆黑如墨。

    ……

    元月十五花宵节,沿途花灯连绵不绝。

    充斥了满眼的斑驳光影,人流攒动的好不热闹。

    夜风拂过,大红宫灯垂下的红色丝绦随风洋洋洒洒的舞起。

    碎金般的光华从灯笼中透过,斑驳的光影落在人来人往的街头。

    只这一街之隔的角落是个土地庙内,却是颇为冷清。

    此刻灯影稀疏,仿似连头顶那轮圆月都失了生气。

    守门人正抱着酒瓶子打瞌睡,前方大厅幽暗的长明灯火下,土地公公泥塑的胎身透着诡异的气息。

    不知从何处传来的疾风,熄灭了土地公庙的长明灯。

    那打瞌睡的守门人因此惊醒,看着突然漆黑一片的暗夜,咽了口口水。

    暗处有人影晃动,“谁,谁在那里?”

    他壮着胆子提了个灯笼要去查看,结果刚刚走出没两步直觉的颈间一凉,话都没说出一句就自倒地了。月色下,汩汩的鲜血自他脖颈处涌出,弥漫开来。

    “啧,我说百岁生能不这么血腥么?我都说我来用药了,既快速又不留痕迹,你这样做回头这血染了满地实在不好打理……”

    “传出去又说我们勾陈没有技术含量了,杀个人都和血洗似得。”看着那守门人直挺挺倒下的身影,暗处的封玄奕缓缓走出来,聒噪不休。

    随声一道轻灵的身影自暗处降下,抛开手里染了血色的冰蚕丝。

    先看了看地上的尸首,跟着眼色漠然的望向喋喋不休的封玄奕,“你嫌脏,可以用化尸粉把他化了。”

    “说得轻巧,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化尸粉多难炼制?要化掉这么个人,起码要用掉半年炼制的量。”

    两人正在斗嘴间,自土地公长明灯熄灭的大堂里走了道人影出来。

    遮月的乌云顺势被风吹散,一缕银光斜斜洒落,正落在那转身的人影周身。

    出现在月光下的男子着了袭劲装,乌发并不像夷掖国人那般束起,而是大部分散在肩头,只在发尾松松的绾系。

    他脸上带了个皮质面具,月色下只露出一双琥珀色的眼睛。

    “宗主。”看到那人走出了,百岁生和封玄奕齐齐拱手跪了下去。

    面前这带了皮质面具的男子,是勾陈的主事者,被手下暗人尊称为宗主。

    没有人见过宗主的真实样貌,也没有人能说得清他实力多强,因为和他动过手的人都化为了尘土,湮灭无踪了。

    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人,勾陈宗主略略点了点头,环视了一圈,疑惑道:“九韶呢?”

    今天这日子,本是帝都勾陈暗人集合的时候,但是上官莹却没有出现。

    听见这个名字,跪在左手的封玄奕显得有些为难,“禀宗主,九韶……被发现了……现在人在大理寺死牢……”

    “夷掖国的帝君专门派了光禄司人值守,我们……进不去。”

    光禄司内集齐了几乎夷掖国帝国的所有当世高手,专司负责皇族安全,其个人能力不逊于地狱式训练出来的勾陈暗人。

    一对一的情况下,勾陈中人也极难讨得便宜,更遑论还有大理寺驻军的力量帮衬,实在不是封玄奕一力能够应对的。

    即使有了暗器高手擅长偷袭的百岁生,他们也实在没有多少成功的把握。

    勾陈宗主听完封玄奕的汇报,稍一沉吟,启口问道:“那夷掖国的和亲公主呢?”

    这次封玄奕倒是胸有成竹,“中了将离,没有解药的话会在沉睡中麻痹身体,慢慢停止呼吸。”

    勾陈宗主点了点头。

    ……

    上官莹做梦都没想到,其实给郑婉儿下这样离奇的毒药,是源于朔漠帝君的旨意。

    她是和亲的公主,自然也是朔漠帝君的妻子,即使逃离出了朔漠也不能改变这份既定的事实。

    生不愿在朔漠,那么就让她死在夷掖国。

    一灯如豆,燃在角落的烛台上,艰难得抵御着暗夜渗透。

    飘忽的烛火随着开门闭门的空气流动,在室内拉出了忽明忽暗的阴影。

    这光影落到床上那人身上,并不明晰,浑浑噩噩的看不太清。

    宝扇进了室内,将药置于桌上,赶去查看郑婉儿的情况。

    后者呼吸稍显轻浅迟滞,正如那些白胡子医官所言,随着时间的流逝再找不到解药的话,郑婉儿就会慢慢停止呼吸。

    大抵是最近府里的气氛太过压抑,想着正元花宵节,本该郑婉儿活泛的一个人却似活死人般躺在这里,无知无觉,宝扇心下也是颇为触动。

    这热闹的花宵节注定是与大将军府内无缘了,站在靠近外墙的地方,似乎依稀能听到热闹鼎沸的人声。

    宝扇轻叹了口气,身后,传来了门扉开启的响动。

    公孙瑾自永荣公主那处亲侍汤药后,径直到了郑婉儿房里,早在宝扇行礼前先摆手制止了。

    看着他手里提着的那只绉纱湖绿宫灯,宝扇依稀觉得眼熟。

    忖度了半日,猛地忆起那是在去岁花宵节上头,她跟着公孙瑾与那公孙冕等人出府,与郑婉儿在西街左面的悟景楼会面。

    这悟景楼往年就是办灯谜会的地方,最是热闹。夜里门前宾客络绎不绝,跑堂小厮穿梭往来忙得脚不沾地。

    一行人随着人流进到店中,但见店堂内四下都挂了各式花灯。

    食客大多三个一群五个一伙聚在灯下,对着灯谜冥思苦想。

    当日里郑婉儿就看中了迎门的那只湖绿绉纱宫灯,只可惜那夜与她相中同一盏宫灯的美人是后来的太子良娣,孙御史之女。

    同游花宵节的太子殿下对她一见钟情,那宫灯最后自然就归了孙良娣所有。

    后头,公孙瑾寻了不少宫灯给郑婉儿,她都拒不接受,心心念念的只有这一盏。

    逼得无法,公孙瑾只得应承她来年的花宵节,找盏一模一样的宫灯给她。

    现下里,一年之期已到。只是灯影单薄,孤人伶仃。

    宝扇心下酸涩,扭了头自退出了房间。

    公孙瑾没有在意,只将那宫灯悬挂于床侧的帷幕之上。

    光影从绉纱灯体里透出来,错落有致。

    这宫灯如宝扇所料确实是他一早就置下的。

    那时郑婉儿已经被圣意定下和亲,他便以为这宫灯永无可能再见天日。

    谁想到兜兜转转的,郑婉儿终是又回到了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花宵节,宫灯,一切看似回到了原地,却早已物是人非。

    ……

    丰年与孟德正守在门前,看到公孙瑾自房中出来,丰年上前一步行了礼。

    “少爷,大理寺寺卿袁首来,正在前面正院等着世子觐见。”

    这袁寺卿算是老熟人,但公孙瑾还是禁不住皱了眉。

    看了看当天的明月略一思索道:“去回他我没空,不见。”

    大理寺寺卿大小也是个正五品大臣,虽然实际品阶不高,但因为掌管着帝国的刑罚机构也算是有实权的。

    公孙瑾虽是贵为世子,实际手中并无多少权利。此举不过是借着与暮成辉的手足之情,任性了一把。丰年俯身领了命,自去传信了。

    孟德跟着公孙瑾走了一途,有些许不确定的开口,“袁寺卿过来必是有要事相商,恐怕还是对死牢里的勾陈暗人一事,世子这回的是不是太快了些?”

    “世子的决断何时轮到你来置喙?”公孙瑾扭头看了他一眼,口气森冷。

    他不是不会摆主上的架子,只是泰半时间都觉得没必要,现下却蓦地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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