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头就是公孙福兰的闺房了。
左面靠窗有个红木雕花的梳妆镜,台面上的头油,木梳都放着并未收好。
靠右的圆桌上另摆了个笸箩,里头盛着好些绣花的针线,还有个穿红戴绿的小丫鬟正坐在桌前。
手中是绣到一半的巾帕,听到声音直愣愣的望着进来的三人。
那人与上官莹和朱红来说倒也不是生人,正是当日里上官莹被永荣公主责打后,公孙老夫人身边的碧鸢带来的粗使小丫鬟,小婵。
她与两个月前那样子比起来长开了些许,望着上官莹的眼神有些怔住的。
此时,含丹望着这一幕显是恼羞成怒了,指着她斥责,“真真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吧!姑娘提你上来不是来躲懒享受的……”
“这叫你归置房间,你倒是跑这来当起小姐绣上花来了。还被新奶奶撞见了,回头我非得禀了姑娘,将你回到那后院里去。”
听着含丹的斥责,上官莹心里也不是滋味,这所谓上不得台面也多是永荣公主骂她的话。
但眼下这话她也不能计较,只得干干的看着。
那小婵忙忙的朝着含丹跪下了,连声讨饶道:“含丹姐姐饶了小婵吧,小婵这不是躲懒。小婵这是在做事,是……”
“是什么?还做事,怪道还是小姐吩咐你在这绣花来着的?先滚下去吧,回头有你的事情。”含丹不耐烦的打断了小婵,将她打发了。
转而才朝上官莹道:“这会真是让新奶奶见笑了,这新来的小丫鬟,原是从后院粗使婆子那里要来做些杂事的,谁承想就这样了。还望奶奶恕我不周之罪。”
“不妨事的,这原就是我莽撞打搅了,说起来该怨的其实是我,好好走个道都能滑一跤。”上官莹提了提身上沾了苔藓的裙摆,尴尬的笑了笑。
含丹见状似是才想起来,忙忙的领了二人往右侧走,绕过又一架屏风后,便有个大香樟木的衣柜。
含丹开了柜门,大半个身体埋进那衣柜,自里头寻了身衣裳,捧着递到了上官莹跟前。
觑着上官莹的神色,含丹又抱了几身出来,“新奶奶若是不喜欢这身衣裳,还有好些别的可以选择,姑娘新近裁了这几身。”
“这个是湘丝的面子,最是轻软舒服了。当然,原也比不得新奶奶这内侍省的手工,但这料子也是极难得的,新奶奶是不是看看?”
听着含丹的意思,再看着她手里捧着的那叠成色显是未穿动的新衣。
上官莹忙忙的摆手,“使不得使不得,不必废了这么身新衣裳,你随便找个干净的你家姑娘不常穿的衣裙就好。”
其实按照上官莹自己的想法,这衣服也没甚必要换,即使要换也应该回永荣公主那里去换。
只是坳不过公孙福兰盛情难却,被勉强拖到这里。
再面对这身新衣裳,上官莹自觉的受之有愧,自然怎么都不肯。
朱红也是顺了主子意思,帮着劝说。
但那含丹是受了公孙福兰的吩咐来的,断然也是不肯依从。
三人在那推来推去的,到最后那含丹急的就要跪下来。
虽然被朱红拦住了,但她还是道:“新奶奶这会若是不换了这衣裳,回头含丹必定会被福兰姑娘问责的,还望新奶奶体恤我们这些做下人的。”
听着这番恳求,上官莹不得不服了软。
但却不肯让含丹帮着换衣服,将她和朱红都赶出了那道屏风后头。
含丹见完成了公孙福兰的交代,便同朱红好奇的询问了句:“你家新奶奶之前换衣都是自己来的?”
“嗯,新奶奶举凡沐浴更衣都是不要人服侍的。”
朱红是在上官莹嫁给公孙瑾之前,就被永荣公主拨过去伺候的,那时就有了这个规矩,上官莹沐浴更换贴身衣物时不要任何人在旁帮衬,因着不好意思。
上官莹只有在穿着中衣的时候,才愿意让引玉等人伺候穿衣。
基本这种时候也是因为那些衣服实在太过繁复沉重,她一人搞不定的缘故。
对于上官莹这些算不上毛病的小毛病,朱红也就从来都没有怀疑过。
但那含丹倒是语出惊人,“你家少夫人身上该不是有什么不想示人的东西吧。”
朱红惊了惊,却压着没有表现出来,只微妙的笑,“看来,这只有问世子殿下了。”
听着她搬出公孙瑾,含丹也没再多说什么。
除却曲溪院那些下人和永荣公主几个,这偌大的将军府里并没有太多人知道公孙瑾和上官莹现下只是名义上的夫妻,别说圆房,就连同塌而眠都未曾有过。
实际上,常人原也是不会想这么许多的,毕竟如公孙瑾上官莹这种的不正常人本来就极少,这便是属于奇葩的世界。
……
那是天元九年,初春。
清晨,空气中弥漫着朝露的淡淡水汽,青年在这片湿润的环境中惊醒过来。
在初始的慌乱过后,入目的陌生景物和脑中混沌不清的思绪让他迷茫起来。
“公子,你醒了?!”刺目的光线随着突然推门进入的侍女涌入室内,光线中无数的粉尘上下翻飞,室内的水汽因为房门打开的关系更显丰沛。
若有所思的望着递过来的青瓷茶碗,他轻声道:“你是谁?”
“我是姑娘派来照顾公子的,公子有事只要唤含丹即可!”侍女福了福身。
“姑娘?”
“是啊!幸好碰上我家福兰姑娘,要不公子你此刻就是死人了……”
“前天晚上公子浑身是血的倒在路上,是姑娘好心救你回来的。你将来可要好好记着我家姑娘的恩情!”
“浑身是血?”像是为了验证小丫鬟的话,被遗忘的痛楚从四肢百骸涌现。他强抑住那即将脱口的痛呼,弯下身子。
兀自喋喋不休的含丹终于发现了不对劲,“哎,公子?!你怎么了??大夫,快叫大夫啊!”
汹涌而来的痛楚让少年又一次失去了神智,听着耳边侍女的惊呼脑中闪过了无数的画面。
歌舞升平的大殿,闪着寒光的箭矢,面对的是殿间身份尊贵的男子,他手中擎着式样诡异的兵器……
记忆到此割裂,无数的血色印染下,让他在承受伤口的痛楚外更添一份说不出的心悸……
他是谁?他在哪里,在干什么?不记得了,他竟然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脑海中翻涌的片段是阴暗潮湿的地牢,还有那些空气里飘荡的血雾,这地狱般的过去是他真实经历过的,还是些道听途说的想象?
过去,发生过什么?为什么这种万物幻灭的感觉如此熟悉,熟悉的像是曾经经历过的轮回。
屋内,他失去意识陷入昏迷之中;屋外不知何时开始下雨,院落泥地上的积水在郎中侍女纷杂的脚步下带起了阵阵的涟漪,周而复始的重绘一个个圆。
前院大厅内,还健在的公孙老爷子正吹胡子瞪眼睛的训着公孙福兰,“你倒是说说看,这马家公子哪里不合你意了,要让人家断了腿?”
公孙福兰是老来得女,自小就是捧在掌心养大的,比起前头几个儿子都要宠得多。平素惯是舍不得说一句重话的,但此次照实是有些按捺不住了。
“我早说了那匹惊马疯了,他自己要去骑,难道我还拦住不让吗?”听着老父亲的责难,她微微扬了下巴,满脸倨傲。
不过公孙福兰确有倨傲的本钱,彼时她双十年华,长得娇俏可人,出身将门大小也可说的闺秀佳人。
故此刚过了及笄,这帝都说媒拉纤的就来去了几十拨,这公孙大小姐挑挑拣拣了这么两年的,还是没有一家公子少爷入了她的眼。
昨日里,这帝都富甲一方的马家少爷约了她去往那城郊的马家马场。
为了逗得美人一笑,那马家少爷不顾了家丁阻拦要去挑战一匹疯马,结果就被那马儿扬蹄摔了下来。
好巧不巧的就这么把腿摔折了,公孙福兰觉得这事实在怪不得自己身上。
但俗话说知女莫若父,公孙老爷子深知这马公子骑马一事,没有自己女儿说的这么简单,这才拉着她训诫。
眼看着公孙福兰嫌弃这个,不满那个,为人父母的总是担心这一不小心就错了姻缘,就有些着急上火。
公孙老夫人不是公孙福兰的亲娘,对她的婚姻之事也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断不好多插嘴,这府里也就公孙老爷子能说道两句,但这收效着实不大。
听了老爷子一顿骂,公孙福兰自前院归来,在回廊上撞见了匆匆过来的含丹。
“姑娘,那公子又吐血了。”
公孙福兰怔了怔,提起裙摆往后院粗使婆子丫鬟居住的院落疾步走去,边走边道:“寻了郎中没有?”
“寻了,郎中说那人身上除了外伤外还有内伤,照实要好好调养。”含丹答了。
公孙福兰点了点头,没再多言,只专注脚下。
走到半道,看见前方廊下,九岁的公孙瑾和他的奶娘正在那廊下观雨。
扭头看到她,公孙瑾开心的喊着,“小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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