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上官莹哪里知道,这世间万物皆有缘法。

    她一心只觉得朱红的受伤,自己也脱不了干系,方才特别留心。

    看着上官莹也跪了下来,碧鸢反手去拉她,两个人在那纠缠了好一会。

    旁侧跟来帮忙的跑腿小丫鬟,纵观全程已然是有些呆滞了。

    平素丫鬟婆子们谈论的都是上官莹一朝麻雀上枝头的手段和运道,却全然没料到她会是这样的为人。

    小丫鬟到底年岁不大沉不住气,在碧鸢因事先行离开后,难掩好奇问了句,“姑娘,你不怕脏了自己的手么?”

    “这有什么脏的。”上官莹满脸淡然的摇头,与她一道收拾着沾血的布条。

    小丫鬟看着上官莹神色,胆子益发大了,“可是,您以后是要当夫人的。”

    瞧着她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小丫鬟此时才有些回神过来,垂了头认错,“小婵太多话了,姑娘不要往心里去。”

    眼看小丫鬟也要跪下去,上官莹即刻拉住她安慰起来,“没事,你不用担心,我没往心里去。再说这都不叫事,别动不动就跪啊,我这真真是受不起。”

    此时那小婵也不敢再多话什么,只是一径摇头。

    上官莹叹了口气,与她道:“其实走到这步,我自己都弄不懂是几个意思。”

    她先头救人只是想着多吃两顿饱饭,闹得好了就得些金银器皿罢了,谁成想竟是有了这出。

    诚然这事基本只要公孙瑾决定就好,她的意愿左右都是不重要的。

    毕竟嫁入大将军府这事简直就是戏台上唱的戏文,上官莹这么个出身的竟是连做梦都没有想过的。

    是以,在初始的震惊之后,她还是较为理智的接受了这个事实。

    此番对着小婵她本来还想说些什么,但小丫鬟死活不敢再接话,上官莹也就闭了嘴。

    朱红正自睡着,上官莹对着沉默的小婵突然道:“今晚送饭的人怎么还没到啊?”

    小婵此时也觉出了腹中空空,看了她一眼跟着屈膝行了个礼,“姑娘稍候,小婵去看看。”

    半晌,她就回来了,脸上略略有些尴尬的转告上官莹,“公主吩咐,姑娘今儿惶急犯错,要静坐思过,故此就不叫人送饭打扰了。”

    “什么静坐思过啊,她不就是想罚我没饭吃么。”上官莹皱了皱眉,“那你呢?”

    小丫鬟疑惑:“什么?”

    “你有吃的么?”

    “谢姑娘牵挂,小婵不饿。”她摆了摆手,望着上官莹,试探道:“姑娘,你,饿了?”

    “饿了啊,你饿不饿?”上官莹友善的望着她。

    小丫鬟迟疑的点了点头。

    然后,看着上官莹不知打哪变了两个馒头出来。

    小丫鬟不由惊呼出声,“姑娘这是什么戏法?”

    “未雨绸缪。”上官莹递了个馒头给她。

    “什么谋?”小丫鬟意外上官莹的说辞,以她的水平来说这样的用词着实有些理解不了。

    上官莹也发现到这处不妥,嘻笑的打发过去了。

    后半夜,二人就轮流守着朱红,倒也一宿无话。

    到了第二天寅时三刻,打更的声响刚过,上官莹跟着第一个睁眼。

    眼神清明的她就像是完全没有睡着过,这算是往昔生活的一种本能。

    她当下警觉的看了看床上呼吸平稳的朱红,又瞧了瞧床边歪在一边的小丫鬟。

    桌上那盏油灯早都熄了,不过靠着大体的轮廓来辨认。

    跟着她脚步轻盈的摸到门边,外头月暗星稀,天边将将泛起鱼肚白,衬着周遭的天色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紫。

    天地间的一切都隐在这处无边的暗紫色里,看不真切。

    ……

    天元十七年六月十二,宜嫁娶,忌远行。

    大将军府门前挂上了大红绸锻灯笼,硕大的红缎喜字盈了满眼。

    早三日府里就为这喜事,在周边的郡县寺院善堂施粥,世子娶亲这桩喜事也便是人尽皆知了。

    公孙大将军战功赫赫,本就是坊间人人称道的守家卫国的英雄。

    再加上太子亲到贺喜,这朝堂内外更是美言一片。

    因着上官莹是个孤女,饶是用世子报恩这种说辞来迎娶也是太过难看。

    故此太子安排了一个宗室女的身份给她,甚至提前三日叫搬到了驿馆,等到在大婚当日再迎入府内。

    于是坊间大多不知世子新妇是飞上枝头的麻雀,只道是没落宗亲之女,算不得金枝玉叶也是名门之后,看热闹的众人自然不吝赞美之声。

    太子身份尊崇,与公孙老夫人坐了一左一右的首位。

    一对新人牵着红绸踏入室内,上官莹头上顶了千金的凤冠,又加之盖了块红布,又闷又重早都是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幸得喜娘一路扶着,才不至于出丑。

    虽说当着众人之面,公孙瑾脸上也无半分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样子,反倒是绷着脸皮。

    一应外人宾客暂且不论,永荣公主满腹怨忿的盯着上官莹有没有丢人露怯,也没多功夫关注在公孙瑾身上。

    公孙大将军行军出身,歇在家中也是恪守军纪,平素就嫌弃公孙瑾行事毛躁没个正形,此番婚礼上不苟言笑的神色反合了心意也没觉出异常。

    倒是坐在旁侧观礼的几个同宗兄弟,看出了问题。

    其中一个穿了玄色交领长衫的少年公子,腰间佩了祖传碧玉,形容气度与公孙瑾颇有几分相像。其父是公孙大将军的胞兄,公孙俊山。

    公孙应擎从军,公孙俊山就从商。借着永荣公主的名头,揽了官家的盐道运输生意,独此一家别无分店的专营也是赚的盆满钵满。

    因着公孙老夫人秉着公孙老爷子家训,不许分家,这便依然与公孙应擎住在这大将军府。

    他有外宅在城西,平日里就有偏房的夫人伴着住外宅,只留了正妻和嫡子公孙冕并一个庶出的女儿在这里陪伴公孙老夫人,也算全了不分家的名头。

    与这公孙冕焦不离孟的就是公孙昀,两个人也是上官莹当日迷失在芙蕖堂时见过的锦衣公子。

    公孙昀父亲公孙之隐的爷爷与公孙老爷子是同宗兄弟,公孙之隐少时也与公孙大将军交好。

    后来这公孙之隐得急病死了,公孙老夫人看着公孙昀孤儿寡母的可怜,就让人接进府来住。

    这一住到现在也有小十年了,府里上下早都是把这娘俩当成了自家人。

    公孙冕与公孙昀再加上个公孙瑾,幼时玩在一起简直就是鬼见愁。

    特别是公孙瑾,出生月余就被帝君一纸圣意封了世子。

    至此,公孙老夫人一应长辈就没有敢管的。

    至于永荣公主,对着唯一的儿子极尽疼宠完全不想管;大将军这个敢管的又常年随军在外无力去管,所以这公孙瑾真正是上房揭瓦惹是生非的混世魔王。

    到后来进文华殿伴读太子之后,才慢慢安生下来。

    此时,公孙冕看着公孙瑾那神色怎么都不对,凑在公孙昀耳边说起话来。

    “瑾儿这是什么表情,不是说这新媳妇是他死活求了来的么?怎么看着倒像是被逼无奈的样子。”

    “估摸着是被这繁琐的仪式拘着吧,再说今日里伯父也在,肯定得管着瑾儿。”公孙昀头头是道的分析。

    公孙冕又看了许久,摇了摇头,“我看着不像,如果伯父管得住他,这媳妇就娶不进来咯。说不定,是在后悔呢。”

    他们都见过那日里初进府时,形容可笑似野人的上官莹,背地里早就笑话过百八十回了。

    公孙昀白了他一眼,没接话,旁侧几个同宗的公孙氏子嗣跟着吃吃的笑。

    一架屏风之后,坐着公孙氏的是年轻未婚小姐们。

    觑着屏风的间隔,有些在看新娘新郎,有些则是往主座的太子殿下身上瞄。

    暮成辉参加公孙瑾大婚,穿着体面的广袖深衣,衣襟袖口处皆滚着二指宽的金边,绣以祥云纹案。

    鬓若刀裁,眉如远山,眼神端正肃穆的透着储君的威仪。

    此番看着公孙瑾生无可恋一张脸,面上不动神色,心下也是翻腾开了。

    此次公孙瑾的娶妻行为,怎么看怎么透着诡异。

    随着喜娘唱礼完成,新人被送入新房。

    上官莹终于可以安坐下来,公孙瑾没有多做停留转身就出去待客了。

    听着耳边人声渐止,上官莹试探的掀开了盖头的一角。

    她这会坐着的乌木床榻一角,被褥床单俱是那醒目的红色,夺人视线。

    水磨石的地面,配套的圆桌妆台也是乌木打造,清水漆面光可鉴人。

    硕大的红缎喜字,似乎占据了目所能及的每一个角落。

    这是她的新房,是将来要生活居住的地方。

    直到此时,上官莹才有了些嫁做人妇的自觉。

    新房里喜娘正和丫鬟在说着话,另两个丫鬟探头探脑的朝房门外的回廊间张望,也就没人看到上官莹偷摸着去够圆几上的吃食。

    为了身上这袭新娘妆,她今日卯时未到就被拖了起来。

    在镜台前梳妆打扮换衣服足足耗了一个多时辰,也没人顾上给她吃东西,盖了喜帕就将人塞入花嫁。

    再一路颠到将军府,被人像是木偶般扯过来拉过去的行礼磕头,别提有多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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