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是不是紧张,手上发颤竟将灯烛打翻在地。

    “贱婢,殿前失仪,你可知自己罪该万死。”迎头的内监尖着嗓子,伸了兰花指来戳那掌灯侍女。

    “婢女知罪,还请良娣饶了这会。”那侍女眉眼怯懦,跪在地上浑身抖如筛糠。

    “呸,你个没用的东西。”近侍内监并不肯罢休,抬了手就要打下去。

    此时,那被冲撞的正主孙良娣开口制止了,“住手。”

    她自小庶出,未出阁前在娘家也是备受冷落,现下得暮成辉宠信当上良娣,也没有因此恃宠而骄。看着眼前那形容可怜的掌灯侍女,自然的心生怜悯。

    望着那预备行凶的内监冷声叱道:“不过是她人小不慎,也不存在故意,何必如此苛待。怪道这内侍省养的都是群狼心狗肺之徒?”

    “良娣恕罪,是奴才的错,是奴才的错。”内监看着这东宫女主人面有怒色,忙不迭的跪地磕头。一面磕,一面自打了嘴巴。

    孙良娣天生心慈,见不得这些,看着那近侍内监自掌嘴了两下就急急的制止,“够了。”

    此时,那良娣贴身侍女站了出来,朝那内监道:“良娣开恩便是你的福气,赶紧下去吧。”

    “喏。”那内监擦了擦额角的汗,跪伏着往后退去,此时,听的那孙良娣又道:“且慢。”

    内监抖着身子停了下来。

    “将这丫头留下吧,这宫里刚好缺个人手。”

    内监闻言哪敢有半句不依,磕头如捣蒜的连连称是,跟着就带了一列宫女自旁侧廊下退去了。

    “你叫什么名字?”此时,那掌灯侍女已站了起来,听着良娣问话忙忙的又跪了下去,战战兢兢道:“奴婢霁月。”

    “这名字倒是好听。”孙良娣点了点头,此时,身后另有侍女过来提醒,“良娣,这盅汤可是要献于殿下的,这久了怕是要凉了。”

    “既是如此,那霁月,这次你便继续掌灯带路吧。”

    那小侍女被点了名怔了片刻,自垂头应声,“喏。”

    因着孙良娣的关系,那小侍女没有被人盘问,得以顺利进入太子书斋。而内里,太子殿下正是双眉紧蹙烦闷之时。

    原因自然是日里大理寺监室内那桩迷香越狱事件,逃跑的人犯是勾陈暗人九韶。

    这一次,她似乎另有内应,因为除却监室内一干人犯狱卒被迷晕外,监室外的守备侍从监正也都被连锅端了。

    唯一两个去茅房的后头虽是被九韶越狱时打伤,但却都做供称看见逃跑的是两个人。

    这样两人必定都是属于勾陈麾下,想到这一次连公孙瑾都真正被利用,暮成辉自是陷入了不安。

    此时,殿外传来了孙良娣晋见的声音。

    他暂时按下心头疑云,望着那跨越门槛翩翩而来的娇俏女子。

    她穿着素净的宫装,挽着简单的堕马髻,发间亦没有过多的装饰,只有一只珠玉步摇,随着走势在颊边轻轻摇摆。

    “殿下千岁。”她在他跟前俯身见礼,他伸了手去扶她,“你怎么过来了?”

    “忧心殿下忙于国事忘记照顾自己。”孙良娣眉眼弯弯,笑容温婉。

    “哦。若是本殿下说,良娣才是真正让人忧心的。”点了点她的鼻子,暮成辉笑的宠溺。

    “殿下此话何解?”孙良娣微微偏了头,状似不解。

    暮成辉揽了她的腰身,凑近她耳畔低道:“你看,这腰都细的不盈一握了。”

    这小儿女间的情话呢喃让孙良娣禁不住满脸泛红,娇嗔着作势推了他一把。暮成辉不为所动,只赖在她肩头轻笑。

    此时,殿内内侍宫女都在暮成辉的内监眼神示意下一一退出,门扉被闭合。偌大的殿间,只留下了相依偎的太子和良娣。

    那掌灯侍女也随着众人退出了殿,与孙良娣的贴身侍女站在殿间廊下垂头侍立。

    ……

    天元十七年,五月二十九,天际斜挂着残月。

    文华殿前廊下,太子和良娣内侍都自觉退了出来。

    侍立在这殿前,烁烁月华落在夷掖国帝都巍峨的宫室间,天地为之清明。

    有夜风贴着面颊掠过,风中月桂浅香若有似无。

    一连站了许久,直到远处传来的更声提醒众人亥时到了。

    离第二日的子时已经只有不到一个时辰了,掌灯的侍女抬眸看着天际沉了眼色。

    不愧是太子东宫,四下里俱都站着光禄司的侍从,以她一人之力想要顺利完成任务实在是有些勉强。握紧了手中提着的灯盏,她皱了眉。

    不知道那另一个人现在何处,两人分头进宫,她幸得遇上孙良娣才能近到这东宫之内,只是还是难以靠近暮成辉。

    是的,那日里宗主交于她的任务就是,诛杀夷掖国的太子殿下,暮成辉。

    她是上官莹,是勾陈暗人,夺人性命不过是本能之事。但这次的任务却并不如此简单,不管成功与否,这行之后她都知道公孙瑾亦是不会再原谅她。

    因她将要杀的人,是鉴廷国潜在的敌人,是夷掖国的储君,更是公孙瑾的知己友人。

    她是骗子,可是骗过了所有人都不想再次骗他。

    再次睁眼,上官莹眼中情愫尽敛。夜空里忽然飞来黑压压的一群雅雀,她心知这是封玄奕引来的,他不单擅对人使毒,也会对畜生飞禽使药。

    这不知何处来的鸟雀开始啄食廊下的宫女内侍,一时惨呼声四起。武装的侍从虽然立时拔刀来抵抗,但是架不住漫天盖地的鸟雀,没多时都被攻陷。

    有鸟雀撞向了殿间的门扉,上官莹见状立时将手中引路的灯盏敲毁,长长的灯杆顺势就变作了称手的利刃。

    她冲向殿门之际有忠心的内监看到挡了过来,与她自然够不上任何的阻滞。但是如此一来,与那鸟雀缠斗的光禄司侍从,有发现她举动的也提剑过来阻挡。

    与那手无缚鸡之力的内监比起来,光禄司的侍从便是棘手不少。幸得这些人也多被鸟雀啄伤,便是无法使出全力。

    如此三对一,她也不会太过落于下风。此时,又有一波鸟雀迎面过来啄向光禄司的侍从,上官莹乘机翻身滚落室内。

    殿外这么大的阵仗,殿内自然早就有了提防。暮成辉熄了蜡烛,室内便是略显昏暗。

    但因为孙良娣在暗处磕磕绊绊的脚步和时不时的惊呼,上官莹很容易就分辨出这二人的藏身之处。

    此时外间侍从分身乏术,暮成辉只能靠着自己那手三脚猫的功夫稍稍抵抗。

    于上官莹而言,这宫殿内没有点灯,外间月色又不甚明朗,她这一路抹黑基本也都是招招落空,基本瞎打。

    忽然,一只大雁从外面撞碎了窗户摔入室内,顺着朦胧月色,孙良娣看到了她的衣饰和易容后的脸庞,自知此次又是自己烂好人引狼入室了。

    一声惊叫扑过去拖住了上官莹的腿,连连朝太子喊道:“殿下,快跑。”

    暮成辉哪里肯自己走,当即朝上官莹的方向扔了张凳子,随后又扯过旁侧悬在那里的纱幔,趁上官莹不备团团砸了上去。

    如此一来,她就分神要去扯帐幔,暮成辉过去拉过了孙良娣转身要走。

    此时,上官莹已经挣开了纱幔的阻绊,看到面前人影闪过全然没有思索,只是下意识的提起手中长长灯杆刺过去。

    “噗嗤。”扎入人体的闷响,暗夜的室内看不清到底伤的是何处,室内有血腥异味蔓延。

    暮成辉一手抱着孙良娣往后退,一手将油灯伴油往上官莹脚边推去。

    她绊倒摔下,外间廊下的灯笼在鸟雀的乱扑腾下掉了下来,火种落到这满地灯油间,疏忽就烧成了一片火海。

    上官莹身上也有灯油自然也窜起了火苗,连同暮成辉和孙良娣都引火上身了。

    此时,暮成辉突然没再乘机往外跑,因为他意外发现自己满手的鲜血。

    原来刚刚上官莹乱刺那一下,正中孙良娣的后心。此时,她便是再坚持不住。

    暮成辉抱着她跌坐到地上,试图去按她后心的伤口,但是没有任何作用鲜血不断涌出。

    “殿下,快走。”孙良娣忍着剧痛,还是不忘推他。

    暮成辉望着那满地蔓延的鲜血,感觉一同消失的还有自己的生命力,眼眶刺痛,梗着一句话都说不出,只是不断摇头。此时他早忘了那个行刺者的存在。

    孙良娣抬眼看着上官莹提起手中细细长长的利刃又要刺来,不知何处生来的力量,突然爆发直起身体挡在了暮成辉跟前,利刃自她前胸没入。

    但这阻碍并不够,因那利刃还是扎到了自己身后的暮成辉身上。

    “……”

    满地火焰在灯油作用下翻卷这热浪舔舐着殿间的一切,外面的杂乱都渐渐远去。暮成辉抱着孙良娣,缓缓倒在了地上。

    高温的热浪蒸腾下,上官莹的衣炔发丝翻飞,她望着地上相拥的两人怔怔的发呆。

    为了以命易命,公孙瑾活,暮成辉必须死。孙良娣,只是这不幸的殉道者罢了,她早习惯有这样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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