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院的首席医官不免笑道:“世子爷,这棋局未定,怎能离开?”

    公孙瑾怔了怔,解释道:“既然那妖女现在已醒,我想尽快询问解药的事情。毕竟婉儿到现在还没醒,若是再拖下去,唯恐夜长梦多。”

    匆匆解释完,公孙瑾也没再搭理那医官,径直就往死牢那处去了。

    见到公孙瑾世子,守门的光禄司侍从并未多加盘问即刻将门打开。

    他顺利进入死牢,迎头的狱卒过来躬身行礼,“世子万安。”

    公孙瑾略抬了手示意,脚下未停的直到了上官莹的狱门前。

    朱红此时正扶着上官莹略略靠墙稍坐,死牢内的环境并不算好。

    但现下的上官莹并没有寻求特别优待的可能。

    待狱卒将门打开后,他弯腰进去了。

    俯身在她身侧蹲下,公孙瑾望着她苍白憔悴的面容,微微皱了眉。

    幽暗的死牢,地下铺着干枯的稻草,只有头顶一扇巴掌大的天窗透进几许光华。

    四周都燃着熊熊的火把,在这逼仄的空间里映出幢幢阴影张扬,更增添了诡异的氛围。

    死牢里很安静,这里的囚犯基本都是判了斩立决的,对外界根本不关注。

    公孙瑾这行不是初次进来,早前因为公孙福兰的关系,对这地方构造并不陌生。

    这次不用狱丞带路,自己径直就寻到了关押上官莹的监室。

    因为她身份特殊,在这死牢里还特别有四位光禄司的侍从轮班看守。看到公孙瑾,这些侍从主动的开了牢门。

    腐朽霉败的气息下潜伏着隐约的血腥异味,公孙瑾弯腰踏进监室时,看到朱红正扶了上官莹半坐起来。

    因为她手上脚上均缠着铁制的镣铐,哐啷作响声势惊人,他原本满腹的愤怒和怨恨突然就消散了大半。

    另一边上官莹也注意到有人进了监室,下意识抬眸看了一眼。

    借着死牢的火光,她看到那少年郎穿了袭玄色的长袍,清俊的眉目间覆着抹不去的忧色。

    衣角有银线钩织的祥瑞图案,在火光下泛着隐隐的光华。她别开了视线,感觉他一撩袍摆在她身侧蹲下。

    两人之间距离不过寸许,他能看到她苍白憔悴的面容,藏于袖中的左手握紧,却最终还是没有压抑脱口而出的关切,“为什么?”

    这莫名的问题让上官莹怔了怔,跟着就突兀的笑出声来。朱红被吓了一跳,正想说什么,却被公孙瑾抬手拦住了,“这里没你的事了,先出去吧。”

    “……喏。”朱红迟疑着垂首应了。

    这次公孙瑾之所以决定和暮成辉联手设下陷阱就是因为朱红,她在公孙瑾回府之后,找了个时间将之前桃杏出事,和自己半梦半醒间经历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在这件事上,朱红是矛盾。一方面,她到底是大将军府的人,领的也是大将军府的月俸。这种事关人命的情况,她实在不想独自背负。

    但另一方面,对于和上官莹的主仆情谊来说,她这举动逃不开背叛的嫌疑。

    不过不管如何,结局早在开始就已铸就。上官莹是混入大将军府的细作暗人,她的任务本就是破坏和暗杀。朱红再是心怀歉疚,也难以更改既定的轨迹。

    等她离开死牢之后,上官莹也渐渐止住了笑。肩头的伤似乎有再次崩裂的痕迹,鼻端的血腥味变得浓烈。

    上官莹望着公孙瑾,哑了声音道:“公孙瑾世子,你想问什么就照实问,虽然我并不一定会说,但总比这样假惺惺的样子好。”

    公孙瑾看着她不以为意的神色,自嘲的轻笑了下。跟着再次抬头时,已然稳住了心神,道:“九韶姑娘,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你要对婉儿下。药?”

    听完公孙瑾的问题,上官莹先头并未吱声。

    之前那些做过手脚的木炭是封玄奕准备的,实际她并不知道中间有什么特殊经过,她也没有要求封玄奕特意做什么。

    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对郑婉儿不利。毕竟,她对公孙瑾那份情愫是不可能公之于众的。

    沉默之际耳边只有老鼠爬咬的窸窣声响,公孙瑾再叹了口气,心知这会实在是不可能问出什么,转身欲走。

    脚下稻草发出了咔吱声响,差点盖过了上官莹低落的气音。

    公孙瑾停了脚步,终于听清她的话。

    “公孙瑾世子,我再告诉你一遍,我不知道什么解药。”

    连日滴水未进,上官莹此时每说一句话就感觉咽喉内似有烈火烧炙。

    饶是如此,她也并未表现出半丝的软弱。

    因为勾陈的人不怕死,但说来这其实就是一个悖论。

    她们本是为了争取生存机会才会加入勾陈,也是为了争取生存机会咬牙在那些历练中坚持,更是为了争取生存机会而夺去他人的性命。

    这样一路走来的他们,竟然是不怕死的。世间没有比这更好笑的笑话了,可即使是笑话,这也是实话。

    在那样的地狱中走过,外间的刑罚对于勾陈中人来说也就算不得什么了。所以,上官莹不怕死。

    特别是在这个时候,她并不觉得这地牢。

    于她而言有什么不适的地方。

    除了,面前的公孙瑾。

    她本是没有希翼的人,也就无所谓未来与否。

    但由于公孙瑾的关系,她萌发了不该有的向往,从而变得方寸大乱。

    忽视了那些早有迹可循的端倪,陷入到了这样绝望的境地。

    看着公孙瑾消失在暗色里的身影,尖利的刺痛似是从肩头转到了胸腔,连带着抽疼。

    捂着伤处再次崩裂的伤口,上官莹想如果就这么死了,其实也算幸事一件吧。

    ……

    天元十九年,元月十五。

    正月里尚未过去,原本该是热闹的正元花宵节。

    平日里养在深闺的小姐夫人大多会被家人默许,在这夜外出赏玩花灯。

    短短一夜的斑斓灯火,引发了不少落魄书生和大家闺秀相知相许的桥段故事。

    被某些文采斐然的墨客艺术再创作后被戏班班主拿来改编,最后通过伶人旦角的口口传唱,成就了一段段脍炙人口的爱情传奇。

    有了这些传奇,这花宵节也就相应成了豆蔻少女们想往的节日。

    但整个大将军府却是愁云惨淡,没几个适龄少女想着这遭。

    前些天上官莹行刺太子未遂后被指认是奸细,接着光禄司来人将其带走后,永荣公主跟着就病倒了。

    不管如何上官莹是公孙瑾明媒正配的妻子,亦是八抬大轿过门的,她这出了事,大将军府倾巢之下焉有完卵。

    各房丫鬟小婢都跟着人心惶惶,害怕帝君或太子因此迁怒大将军府。

    幸而这纸连坐的罪责并未落到府里,稍安了心后公孙老夫人老夫人没有含糊,立刻就着人将这府里上下连同家丁护院都换过一茬。

    把几个昔日里永荣公主安插的得力人给辞的辞,降的降。

    如此连番落井下石,摆明了就是趁你病要你命,永荣公主连气带病的差点就没撑过十五。

    李氏那时还想着要分家出府去和公孙俊山团聚,但刚提就被公孙老夫人指着鼻子骂了一通。

    连着两个刺头都吃了瘪,众人在这所谓花宵节,也就更加没心情过了。

    曲溪院一隅,刚刚下过雨的枝桠上积满了水珠,风过之际,枝叶随之晃动,水珠连串掉落,荡起阵阵涟漪。引玉在廊下暂停,看着那满树水珠掉落。

    画禾与端午刚好经过,看着她的神色,画禾轻叹了口气,“真是可怜。”

    上官莹被光禄司人押走后,朱红引玉两个亲近的丫鬟也都被人带走了。

    不过只是问了一夜的话,第二日就确认无虞放归了曲溪院。

    本来这事之前府里上下就不太和朱红、引玉说话了,这遭之后,这两人连在曲溪院也被排挤了。

    画禾一贯看不得这些,只是虽然心有余实在力不足,也就只得感慨几句。

    端午不像画禾,自从上官莹的身份被揭露后,连带着对朱红、引玉迁怒,根本不觉得这两有什么可悲可叹的。

    此时听着画禾的感慨禁不住皱了眉,“什么可怜,要怪就怪她们俩跟错了人,那九什么的妖女……”

    “大将军的事情,福兰小姐的事情,你说可怜,更可怜的是她们,还有世子。要我说世子就是中了她的什么妖术,才会被迷惑心智引狼入室的。”

    端午这席话被公孙瑾一字不漏的听见了,他静默着站了片刻,没有惊动那边两人,转身就走了。

    诚如端午所言,他确实引狼入室了。但是并不是所谓被迷惑了心智,也许,那是他自甘堕落的结果。

    角落,宝扇目睹了全程,在公孙瑾离开后走了出来。

    宝扇不比画禾,打小就跟着公孙瑾,那时候公孙瑾还与永荣公主同住。

    此时,见画禾端午还在那聊着,宝扇忍不住轻咳了声。

    闻声画禾连头不敢回,当即缩了脖子就往前走去。

    端午身份不比画禾,一是内侍省出身,自然是不会见宝扇头大的,转了头去看她,还能笑嘻嘻的作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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