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上官莹就遇上了韩瑜。

    那个将她带入了勾陈组织的地狱引渡人。

    为了活下去,艰难之际泔水馊食都要吃,甚至还要以命易命。

    上官莹曾经发过誓,有朝一日要亲手杀了这个人泄愤。

    但还没等她成长到可以杀他复仇,他就失踪了。

    六年前,韩瑜与勾陈其他几名杀手,混入胡人乐队为夷掖国帝君祝寿,预谋借机行刺夷掖国帝君,但是计划失败。

    其后勾陈在夷掖国境内的几个暗人暗桩,系数被夷掖国朝廷诛杀铲除,因为没有发现韩瑜的尸首,这么多年勾陈内部便一直以为这是韩瑜投敌所致。

    结果,韩瑜并没有投敌,他不过是失忆了,被公孙福兰所救。

    “初见你第一眼,我就以为许是冥冥之中的命定,犹似故人来。”

    那夜里在芙蕖堂水榭亭中,公孙福兰这样于她道。

    后来,她才明白原来,她的身份早都暴露。

    因为烫印在她手腕内侧的一个小小的墨色印记。

    不仔细分辨只会被当做是伤口疤痕。

    只是因为她和韩瑜一般,所以公孙福兰早就了然于心。

    这,也很好的解释了公孙福兰对她友善和包容的由来。

    “我知道这行为很傻,甚至很不该,毕竟,你的身份,与瑜郎的身份是一样的。我求着公孙大将军,瑜郎失忆了,那么之前的事情便是可以当做过眼云烟的……”

    “只差一点,只差一点点,我们就能逃离这个地方的。”

    虽然讲述的内容很是揪心,但公孙福兰声色和缓,并没有多少激动的情绪,“他杀了瑜郎,毁了我。我宁可相信,你这行来,是为了助我复仇的。”

    ——同心绵,无色无味,以人血做引,触发毒性。

    公孙应擎大将军最后就死于这种奇毒之下。

    ……

    夜风渐大,吹起了上官莹身上的衣衫。

    她想起了那个少年满身的血色。

    公孙瑾世子,我原来,是要杀你的。

    垂眸看着月色下自己白净的双手,她微微眯起眼。

    ……

    天元十七年的最后一场雪,下在了腊月十三。

    飘零的雪花蔓延在目所能及的每一处,以轻灵的姿态舒展在苍茫的天际。

    虽是近了年关,但大将军府内,因为公孙应擎的新丧,一应的年节准备事宜都从简甚至没有。

    特别是公孙瑾,因为守孝的缘故,穿着吃食都清减。

    戒除了所有外在的活动和联系,除了看书便是临字帖。

    连同作画这种消遣,亦是极少触及了。

    当日的申时,暮成辉便是又一次的微服来了。

    按照祖制,公孙瑾这番守丧之际实是不能接见外客的。

    不过到底暮成辉身份特殊,也就只能闭只眼睁只眼,疏忽不计了。

    自上官莹离开大将军府后,公孙瑾这行就搬到了昔日大将军所在的府邸。

    旁侧原本被烧毁的功德堂已经修葺的差不多了,工匠正在做最后的清理善后工作。

    隔着书房打开的一扇小窗,能看到探出围墙的功德堂簇新的琉璃瓦顶。

    陪着漫天飘舞的雪花,也是别有一番景致。

    不过这雪景虽美,但到底外头天寒地冻。

    宝扇奉上了茶盏,转眸看了眼便要去关窗。

    “宝扇且慢。”暮成辉将她叫停了。

    她略有迟疑的看过来,“这窗户正对着殿下,宝扇担心这一个不慎吹着了……”

    此时,原本坐于桌边默不作声的公孙瑾突然开了口:“不妨事的,如果殿下愿意吹风,你就合了他的心意吧。

    宝扇左右将这两人望了望,暮成辉今日穿着一袭金丝暗纹的棉袍,领口缀了圈白色的狐毛,显得矜贵异常。

    他这会似是全没听见,捧了自己刚端进来的那杯茶轻啜。

    与他相比,公孙瑾那袭衣袍自然是寒酸的,只眉宇间的气度不减什么。

    看到最后,宝扇只能垂了头轻声的应了:“喏。”

    待得宝扇推门的那瞬,有风穿堂而过,火盆内的炭火因这突然变幻的风势发出了异响。

    暮成辉将视线落在那通红的炭火之上,有些后知后觉的抬袖掩鼻,“你这炭火是用的什么炭?怎的味道这么大?”

    “守孝便是要万事清减,还有什么可挑拣的。这火盆都是你要来才特意准备的。”公孙瑾头都未抬,只专注在手中书简上。

    暮成辉对着他看了许久,似笑非笑道:“所以,你这行就把娘子也一并送走了?”

    好半晌,公孙瑾才抬眸看过来,神色平常。

    “她走与不走,本就不是我能掌控的。”

    “此话,可是另有意思?”暮成辉的指节在茶盏边缘细细的摩挲。

    这茶盏是用了上好的官窑瓷器,胎薄如翼,茶叶沉浮在水中,晶莹剔透。

    这会,公孙瑾迟迟未作声。听着暮成辉自接道:“有消息显示,我夷掖国嫁去鉴廷国的和亲公主……出事了。”

    这下,那自看书的人再是坐不住了,打破了那静谧无波的样子。

    公孙瑾有些失措的站了起来,手中书册的纸页,被他那五指紧扣的起了褶皱。

    ……

    夷掖国天元十七年,六月十三。

    于公孙瑾来说,便是个难以言说的日子。

    郑婉儿以公主之名和亲鉴廷国溯漠。

    他混在太子殿下亲随中,暗自与她作别。

    官道一别至今,便是半年光景。

    公孙瑾不常想她,更多的时候是有些抗拒想她。

    有时候他甚至会因此迁怒上官莹,虽然知道自己这样的情绪是不对的。

    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公孙瑾慢慢坐回到位置上,端凝的望着暮成辉,沉声道:“说人话。”

    “婉儿失踪了。”

    “……”公孙瑾放于扶手上的五指失措的收紧,骨节隐隐泛白,几乎是从齿缝里蹦出来一句,“失踪是何道理?”

    “失踪的道理就是,婉儿借着鉴廷国帝君的祭祀大典外出宫城,在宫外失踪了。本来和亲的公主失踪倒也不是特别紧要的事情,紧要的是……”

    暮成辉顿了顿,才道,“她随身私藏了鉴廷国帝君的虎符调令。这份调令,足可以调动泰半禁军。兹事体大,因而鉴廷国帝君震怒……”

    “现我夷掖国已经派遣使臣前往说和,只是情况不容乐观。我恐怕,边境战事又要再起。”

    沉默了半晌,公孙瑾突道:“我去。”

    暮成辉眼中划过一抹了然,自对面的座椅上站了起来。

    他负手踱到窗前,迎着那扑面的冰凉雪花凝视了许久,道:“你若是要去,我必是会全力助你。可是……”

    “你也要记得,婉儿现如今的身份是鉴廷国帝君的妃嫔。且,她身上还可能带有虎符调令,各种缘由便是牵一发动全身。你,可是想好了?”

    公孙瑾沉吟了半晌,径自拉开门步出了房间。

    洞开的大门和窗户间有风雪飘忽进入,冷风袭向暮成辉,翻卷了他身上的衣角发带,发出猎猎响动。

    ……

    天元十七年,腊月十六。

    这年的最后一场雪,飘飘洒洒的落满了整个天地。

    净月庵内的院落也大多被白雪覆盖。一脚踩上去没了大半个脚踝。

    虽有沙弥尼手持笤帚忙于净扫,但到底不及落下的速度,除却一条往大殿的主干道,其余路面俱被雪覆着,看不真切。

    几个沙弥尼眼见着主干道被清出来了也都散了心,两两聚着在那小声的闲聊。

    原本说的都是庵里的情况,彼时却见朱红刚好捧了木盒子打眼前过。双方互见了,面上自是一派和睦的问好。

    待得朱红走远了些,其中一个沙弥尼才觑着她的背影跟同伴小声说了句:“这位夫人,可也住了有小两个月了,眼见着都到腊月了怎的还没有人来接呢?”

    “这怕是疏漏了也不定吧。”这说话的沙弥尼年龄不过十一二岁,少小就入庵落发为尼,本就懂得不多,便是不知这人心诡谲。

    另有一个稍长些的,平素听着那些成年的比丘尼谈论,多少也有些了然,此时听着同伴的天真不由轻哼了声。

    “听说她这过门之后就闹得家宅不宁,这才被遣了到这净月庵带发修行的。这么久也没见她家人来过,这行怕是被夫家厌弃了也未可知。”

    话音方落,听得身后有人声薄责:“佛祖面前还枉论是非,胡造口业。真是妄为出家人,污了这佛门清静地。”

    几个沙弥尼闻言吓得立刻丢了笤帚连头都不敢抬,只双手合十接连念着佛号尽显忏悔之意。

    出声的比丘尼将这些沙弥尼训诫一番后,双手合十恭谨而又略带畏惧的朝着身后一步之遥、衣着矜贵的男子欠身念着佛号。

    “贫尼斗胆,恳请公孙瑾世子见谅。此行实是贫尼管束不严,这便带人将这起违了戒律之人带下去责罚。”

    听着旁侧满脸谦卑的比丘尼恭敬的话语,公孙瑾摇了摇头,“罢了,如师太所言佛门清静之地,便不可枉造业障。”

    “世子慈悲,阿弥陀佛。”

    公孙瑾对着那比丘尼双掌合十还了礼,几人便继续往禅室处走去。

    但见清冷的禅室,主持师太正在讲演佛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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