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怡回身见着来人,顿时被吓的一激灵,连忙躬身行礼,弱声道:“先生,您......您怎么来了?”

    “昨天、前天,就不见你来上课,我今日再不来,怕不是哪日走在街上,认不得我的学生了?”来人三步两步走来,见着桌上的棋盘,更加的来气了,继续厉声训斥道:“棋者,艺也,可钟情,绝不可贪情,书者,道也,读书可开心智,涨眼界,莫要舍本逐末,得不偿失。”

    赶上老师家访了!

    这事在后世不稀奇,但在这个时代,还真值得说道说道,何琪从躺椅上起身,想要瞧瞧是哪位老师如此的敬业,却见这位先生剃着一头短发,戴着一副眼镜,身穿一件灰色长衫,儒雅的面色里透露着几分痛心。

    这位先生见着何琪,一身的先生打扮,先是躬身行礼,而后面色不善的说道:“在下乃如怡老师,先生既是如怡的围棋教习,便为师者,更应为人师表,怎可为了让如怡学棋,而弃了学业?”

    “德潜先生,您弄错了.......”如怡抢声道,连忙解释一统,方才解除了误会。

    “是在下认错人了,抱歉!”钱玄倒也没什么姿态,既是自己错了,当即低头躬身道歉。

    原来眼前这人便是钱玄先生了,字德潜,新文化运动发起者之一,若不认识他,那么他家的三儿子钱三,想必大家一定认识,乃大名鼎鼎的核物理学家,“两弹一星”元勋。

    来自钱玄先生的道歉,让何琪受宠若惊,忍不住仔细打量了一眼,三十岁不到,一身的书卷气,忙推辞道:“没事儿!”

    如怡给倒了两杯茶,何琪坐回了躺椅上,钱玄掖着衣服角,端正的坐在了对面的石凳上,端起一杯茶,敬道:“方才冒失。”说便饮下了。

    何琪照学着样子,回敬了一杯。

    “听如怡说,何兄近日归国,但见何兄一表人才,不知何方高就?”钱玄问道。

    “说来惭愧,前日刚回北平,还未找到工作,如今在条街上,暂时当个翻译先生。”何琪回道。

    “不知何兄,是何文凭?”钱玄又问道。

    “既没上过大学,又无博士在身,多年来,一直流浪西方,风餐露宿而已。”何琪洒脱的笑道。

    “虽是如此,但何兄倒不似莽莽之辈,又说的一口洋文,想必多年游学,必有所获。”钱玄恭维道。

    “德潜先生,谬赞了。”何琪实在汗颜,忙谦虚道。

    “诶,瞧着你我差不多大,乃同辈,直呼字即可。”大概是何琪的随和博得了钱玄的好感,其又问:“不可何兄,如何称呼?”

    “姓何,单一个琪字,还未有字。”何琪尴尬道。

    取字在后世基本没有了,但在这个时代,比较盛行,一般男子至成年时,都由家中长辈或德高望重者取一个字,好友同龄之间,以都“字”相称,若是直呼其名,则是一种不尊重的表现。

    “这是为何?”钱玄好奇道,想不通,还有人不取字的。

    “我父母年轻时去了南洋,故我从小在南洋长大,本来应尽早取字,但我父亲念旧,非要让我将来回老家,找家中尚在的长辈取字,以喻认祖归宗,然我至今还未能回老家,故不曾取字。”

    “老家在哪儿?”

    “皖籍鸠兹。”

    “那倒是离的远,来回至少半月。”

    “不怕钱兄笑话,怕是一时半会回不去了。”

    “这是为何?何兄自然是认祖归宗,尽早取字为要紧才是。”

    话说到这,何琪不得已说出了自己的两次遭遇,一次是杜撰在平津被打劫,丢了钱财,一次是前几日差点被人卖,无非是想说自己手头紧,没路费。

    却不料,这番话惹得德潜先生义愤填膺,目若含火,似是深有同感,莫不是德潜先生也曾遭人劫财,和差点被人卖?

    正当何琪疑惑时,便听闻德潜先生说起了钱三去年差点遭拐的事,一顿痛骂之后,连带着骂了北平衙门全是一帮吃饭不干事的酒囊饭袋。

    何琪发现历史书上的钱玄先生过于表面了,哪有眼前的活灵活现,只不过钱玄先生似乎骂开了话匣子,没个停歇,具有家国情怀的文人大概都这样,特别是似钱玄先生这般的热血青年,三两人聚在一起,很难不聊时政,遇到看不惯的,骂上几句泄气,实属正常。

    可若只是骂骂人贩子倒还好,可现在是光天化日的大骂衙门,吓得何琪一声冷汗,这要是在后世,早就被请去喝茶了。

    钱玄先生可能是觉得一人骂不过瘾,无同行者不尽兴,或者缺个捧场的,还想拉着何琪一起骂,并问道:“何兄,近日报纸都看了吧,有何感想?”

    最近报纸上的事,口水仗打的轰轰烈烈,何琪昨天看了一下午的报纸当然知道,想了想道:“脱了裤子放屁罢了。”

    “何意?”钱玄眉头一皱,追问道。

    “多此一举。”

    “哈哈!是这个理,何兄说的好,就是脱了裤子放屁,筹安会那一帮人,全都在放屁,他们若是不脱裤子放屁,不拿羊城的事当幌子,我兴许不至于这么生气。”

    “可他们越是脱了裤子放屁,我便越生气,越是要骂他们,狠狠地骂才好。”

    “还有那刘申叔,小人一个,当年他们夫妻俩在沪市出卖了王恭,后来辛亥被清算,还是我老师作的保,救他一命,然这厮不但不悔改,如今倒成了一条看门犬,真是气煞我也。”

    ...

    ...

    钱玄一阵弦嘈嘈如急雨的骂,大概是口渴了,顺势端起茶杯,仰头就墩墩往嘴里灌茶,然后继续开喷道:“还有那辜汤生,虽身系十三个博士,却是沽名钓誉之辈,作的那片文章,更是不知所云,有才无德,依我看,同为西洋归来,何兄比那辜汤生,好多了。”

    “不敢,辜教授之名,我远在海外,亦有所而闻。”何琪笑道,这会儿对钱玄先生的认识又深一步了,没想到,还是个十足的大喷子。

    “他也配叫教授?我虽不在北大,但也知道,每逢辜汤生上课,课上学生不足一手之数,而其他教授,比如我的好友沈秋明,朱逷先,哪个不是教室坐满,窗外还站在,偏他这般,豫才说的对,辜汤生在北大混钱呢!”

    ...

    ...

    何琪初来乍到,哪里敢对这些名人评头论足,若是传出去,怕不是要被人堵上门来,只得笑笑不说话,端起一杯茶,示意饮茶。

    而一旁的如怡,深知自家老师是个话痨,说至兴浓,怕是一时不得停歇,适时的打断道:“德潜先生,何先生还没吃饭呢,要不待何先生吃完了饭,再续。”

    “诶呀,都这时候,何兄还未用餐?”钱玄诧异道。

    “昨晚不慎喝醉了,今天起的迟。”何琪解释道。

    “打搅何兄用餐了。”

    钱玄立刻起身,躬身行礼,这才发现,不知不觉,日头过了正中,下午还有课要上,连忙道:“与何兄聊的投缘,差点误了下午上课,今日便不在唠叨,恰好明日放假,我来请何兄吃饭,以赔今日误餐。”

    “不用,迟点早点,反正都是要用餐的,不差这一会儿。”何琪道。

    钱玄却是听的一愣,眼中闪着精光,道:“何兄说的极好,乃真灼见,迟点早点,反正都是要用餐的,当然是宜早不宜迟,如此说来,这顿饭,我钱某人请定了,明日必听何兄高见。”

    “哎~~~~钱兄,真不用请客。”何琪听的一头雾水,哪里就来的真灼见了?急忙朝着钱玄的背影呼喊,却见这人来的快,走的也快,头也不回的说道:“何兄,明日中午得留着肚子,我带你尝尝北平特色,顺便给你介绍个人认识,他与你一样,话不多,但句句精悍,你二人定相见恨晚。”

    说实话,何琪直到此时,还是懵逼的,偏不知为何钱玄一定要请客吃饭,仔细回想这一会儿的相处,似乎总共也没说几句话,大多都是他说,自己听,何来的真灼见呢?

    眼见着棋是下不成了,如怡只得收拾棋盘退下,而何琪则是终于吃上了午饭,回想起与钱玄以不曾设想的方式相识,不由得会心一笑,话痨,大喷子,没想到钱先生竟是这样的人,着实有趣,有趣。

    也愈发的对明天的饭局期待了!

    而钱玄明天要介绍的人是谁呢?

    沈秋明?

    朱逷先?

    亦或者豫才?

    嘿!!这不是大名鼎鼎的迅哥儿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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