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却说龙子西和华地宁直奔褒城而来。

    一路上,看不尽山清水秀。

    因为急着赶路,却也少不得风餐露宿。

    两人说着闲话,甚是投机。

    路上,龙子西自然问起华地宁可曾学过功夫?如何那右腿恁般神勇?

    华地宁笑道:

    “愚兄哪学过什么功夫?

    “只是愚兄长年住在山里,翻山跃岭乃是常事,更兼经常与虎狼相斗,颇有些力气。

    “另有一样,愚兄自十一二岁起,每日进山,都有一个习惯,用右腿踢树,久而久之,右腿自是力大。

    “却没想到,十几年下来,如今碗来粗的树干,愚兄竟能一脚踢断。

    “以后上山砍柴,倒省了斧头了!”

    龙子西听了大笑。

    不禁想到,武功一事,原也这般简单,只要勤学苦练,终会成其绝技。

    这华地宁不曾习武,却无意间练成此功,倒是比许多习武之人成就要大。

    如果再加指点,学些内功心法,当不失为一流好手。

    心下便有教其武功之意。

    但一来华地宁比他年龄大,自己如何便要主动做他的师父?

    二来心思全在那女婴身上,暂且顾不了更多。

    想着,便从包袱里拿出一卷竹简递给华地宁:

    “这里面记着一些武功心法,华兄有空先看看,必有帮助。”

    华地宁大喜,接过收好不题。

    沿路无话。

    虽然龙子西的马是千里龙驹,但华地宁所骑的马却是一匹普通的马,加之多行山路,所以连走了十几天才进入褒城地界。

    21

    这一日,来到一处不大不小的村镇,约有百十来户人家。

    看那酒肆、客栈、店铺等旗幌飘荡,也是一个热闹之地。

    华地宁停马观察了一会儿,面露喜色:

    “据愚兄的印象,此处当离褒城不远。

    “我们何不在此歇息,明日再找那骆驼庄?”

    龙子西见天色将晚,点了点头:

    “华兄说的是。”

    当下捡了一家规模颇大的客栈,看那挑儿上写着“百事顺客栈”,名字甚是吉利,便进去要了一间客房。

    稍事休息,下到一楼用饭,却见早有三五桌客人正自吃酒。

    两人捡了一个挨近过道的边座坐下。

    一会儿饭菜端正,那店小二过来殷勤斟酒,龙子西不禁问道:

    “小二哥,我们乃是远来之人,不知此处何地,去那骆驼庄尚有多远?”

    听了这话,正吃酒的几桌客人一齐望过来,有人带着冷笑。

    那店小二是个二十多岁的汉子,一边斟酒,一边答道:

    “此地名为‘骆驼北庄’。

    “距此往南约十里,便是褒城。

    “我们这里围绕着褒城共有四座村庄,不妨一发说与客官知道。

    “此骆驼北庄,自在褒城之北。

    “褒城东西约十二三里,另有骆驼东西两庄。

    “褒城之南,却是骆驼南庄了。

    “这骆驼南庄却是离褒城最远,距此约有三四十里路程。

    “不知两位要找的是哪一个骆驼庄?”

    龙子西看看华地宁。

    华地宁一时语塞,过了一会儿道:

    “谁知却有四个骆驼庄!”

    抱歉地对龙子西道:

    “却是一时想不起了。”

    那店小二端详了两人一会儿,道声“奇怪”,连连摇头。

    华地宁不悦,道:

    “我等来此吃住,又不缺你费用,如何便道‘奇怪’?”

    小二笑道:

    “客官休怪,不过是小的随口而说。

    “两位慢用,小的去招呼客人,需要什么尽管吩咐。”

    龙子西心下大疑。

    却想不明白就里。

    隐隐感到事情必有蹊跷。

    正吃着,却见楼上又陆续下来了十几拨客人。

    饶是这家客栈规模颇大,一时也是人满为患。

    几个人见这桌只有龙子西两人,便走过来坐在对面。

    店中几个小厮跑来跑去,招呼客人,煞是热闹。

    龙子西将目光扫过楼下所有客人,不禁心中一凛。

    22

    且说龙子西见了楼下客人,低声对华地宁道:

    “华兄看这些客人可有什么古怪?”

    那华地宁虽然年纪大于龙子西,于江湖诸事却是少有经验,瞧了半天也没瞧出什么。低声道:

    “依愚兄看,也无非是客商或者过往之人。

    “不过,这里来往客人如此之多,似乎比那‘憩来京’还要热闹,倒是出乎意料,足见褒地自是繁华。”

    龙子西笑了一下,没再言语。

    其实他早已发现,这些客人除了有三五人是真正的客商之外,其他诸人虽然打扮各异,却都是习武之人。

    但见个个精壮,目光有神,更有四五位武功极高,看上去不在自己之下。

    哪有一店同时住进这么多武人之理?

    必是另有缘故。

    再看自己同桌的几人,倒像是武功平平,便放下心来,一边饮酒吃菜,一边暗自观察。

    过了约有一盏茶的功夫,忽听门外马蹄声响。

    须臾,店门一开,进来了三条汉子。

    那店老板显然认识,刚叫了声“斐大爷”,却见为首那人大手一挥,那店老板便不再言语。

    只见那“裴大爷”立在门口,一边一个伴随背手站在其后。

    “裴大爷”双手抱拳,朗声说道:

    “各位英雄听真。

    “在下乃是骆驼东庄尹庄主属下总管,姓裴名圳字济川,奉庄主之命特来通知各位。

    “庄主对各位应约而来十分感激,本应直接迎各位到庄,但庄里小有不便,望各位海涵。

    “庄主为表诚意,今晚各位的食宿一概由庄主应付,诸位尽管开怀畅饮,尽情享用。

    “明日一早,我们三位便来相请各位到庄。”

    众人听了此话,议论声起。

    一个大汉突地站起,说道:

    “我等听说那骆驼东庄更胜于这骆驼北庄,为何不约请我们到贵庄歇息,却在这里?

    “是贵庄没有如此规模的客栈么?

    “另外,总管刚才说贵庄小有不便,究竟何意?

    “如果贵庄真有不便,我们倒是不敢叨扰。”

    这些问题显然是众人共同的疑窦,便有多人随声附和。

    裴圳再次抱拳说道:

    “实不相瞒,敝庄也有如此规模的客栈,只不过已经住满。

    “那些客人与各位一样都是应庄主约请而来。

    “他们也只是先行住下,明日才能见到庄主。

    “在礼遇一节,与大家绝无分别。

    “至于这位英雄问道敝庄不便之处,告诉各位倒也无妨。

    “却是我们庄主孙女今日满月,家中正自忙乱,只怕怠慢了各位。”

    有人笑道:

    “却是要请我们喝喜酒么?”

    裴总管道:

    “庄主只有一子,却是多年才得此孙女。

    “庄主万分欢喜,视此孙女为掌上明珠。

    “确有请诸位一同贺喜之意。”

    又有一人站起问道:

    “我等一行六人,是天山剑派,没有得到尹庄主的邀请。

    “但既是庄主孙女满月大喜,不知是否也可前去一贺?”

    那裴圳看了看说话之人,道:

    “尹庄主有令,来的都是客。

    “不论是否受邀,只要是武林中人,一视同仁。

    “穆掌门大驾光临,更加求之不得。

    “如果各位还有其他问题,明日见到庄主自有分晓。

    “各位尽情享用,在下告辞。”

    说完,三人冲众人又是一揖,转身出屋。

    众人听到马蹄声渐渐远去。

    23

    裴圳三人离去,屋里又恢复了喧闹。

    龙子西心念一动,向对面的汉子轻轻问道:

    “尊驾可知那骆驼东庄庄主是何等样人?”

    那人看了龙子西一眼,道:

    “在下也不甚了解。

    “只听说此人是一个大财主,姓尹名吉甫,家有千奴,存粮万斛。

    “更有一样,也是一位武林高手,是莲花一门的掌门人,一双莲花绵掌端的是十分厉害,还有个什么绰号叫‘飞羽’。

    “听说此人豪爽仗义,附近百姓多受其恩慧。

    “你没听刚才那个管家说么,今天的花费他全包啦,何不尽情享用,只顾问他怎地?”

    说完,自顾与几个同伴饮酒。

    龙子西想了想,看了华地宁一眼,轻声说道:

    “今日赶了一日的路程,当真累煞小弟,我们何不早些歇息?”

    华地宁会意,两人起身上楼,倒未引起过多注意。

    进了客房,龙子西伏在窗前静听了一会儿,确信无人跟踪,回身对华地宁笑道:

    “华兄看我们运气直恁地好,赶上了有人请客。吃住不用操心了!”

    华地宁知他说笑,道:

    “的确有些奇怪,这骆驼东庄庄主虽有孙女满月大喜,似也不必如此张扬。

    “他为何约请了这么多武林中人呢?”

    龙子西道:

    “怪不得我们打听骆驼庄有人冷笑,那店小二也说‘奇怪’,想是今日有不少人与我们一样,都有如此一问。”

    华地宁点头称是,问道:

    “那么,明日那骆驼东庄我们去也不去?”

    龙子西道:

    “相约不如偶遇。既然被我们赶上了,便是无论如何也要去看看热闹。

    “不过,兄弟之意倒要先找找那姒大究竟住在哪个庄子。

    “华兄不妨好好想想,可有印象?”

    华地宁想了一会儿,道:

    “那日到达褒城时天色已晚,愚兄连饿带伤,迷迷糊糊,依稀是往南而走,莫非是骆驼南庄?”

    龙子西道:

    “管它是也不是,总是去看一看才好。”

    华地宁道:

    “对了,经兄弟一说,愚兄倒瞧出来了,这些人来此八成都与那女婴有关。

    “我们今晚便去骆驼南庄走一遭。

    “如果不是,愚兄陪着兄弟找遍四个庄子便了,免得被别人占了先。”

    龙子西道:

    “如此最好。”

    心里却想:

    我们这么想,别人难道就不会这么想?

    即使今晚去,只怕早已来迟一步。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无论如何也要先去看个究竟。

    又想,自己显然把寻找女婴之事想得简单了。

    看来要找到女婴,还要大费周折。

    24

    约摸三更时分,龙子西起来先伏在窗前听了一会儿,确信没有异常,便叫起华地宁偷偷下了楼,两人骑马直奔骆驼南庄而去。

    约行了半个时辰,早见到不远处夜色中一座村落,却是在山坡之上,后面是崇山俊岭,端的是十分险恶。

    华地宁见了那山,拍手道:

    “兄弟,正是这里!愚兄已经有了印象。

    “那姒大家在山坡最高之处,屋前有一棵高大古槐的便是。”

    用手一指,夜色中果然见那山坡之上,有一棵大树。

    两人大喜,加紧步伐,一会儿就上了山坡,摸到了古树之下。

    抬眼望去,不禁张大了口,说不出话来。

    借着月光,只见院门歪倒,断垣残壁,空气中还迷漫着焦糊的气味,分明是刚刚经历过一场大火,哪里还是一座完整的房屋?

    更无一个人影儿。

    龙子西当即担心起妹妹来。

    华地宁低声说道:

    “这……怎么会是这样?”

    龙子西问:

    “华兄肯定便是这里么?”

    华地宁语气肯定:

    “绝无差错。兄弟你看门口这块大石,那晚愚兄还坐在上边稍事休息来着,肯定就是这里!”

    两人下了马,进了房内。

    借着月光,但见地下一片狼籍,却是再无其他线索。

    龙子西仔细检查了一下过火的痕迹,道:

    “依小弟看来,不像是大意失火,倒像是被人纵火焚烧,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华地宁道:

    “不错。如此,在这里找下去是不会有什么结果了。

    “不如我们先回去,再行定夺。”

    龙子西道:

    “说的是。”

    两人便又悄悄返回了百事顺客栈。

    这一个晚上,龙子西的心情越发沉重起来。

    25

    次日一早,众人用毕早餐,那裴圳和两个伴从果然便来相请。

    众人心照不宣,互不做声,随着那裴圳往骆驼东庄而来。

    路过一家“万如意客栈”,见早有四五十人等在那里。

    龙子西心道,眼见是住在这里的另一拨客人了。

    果然,两拨人会合一处,跟着那裴圳继续前行。

    不一时,便看到一座好大的庄园。

    但见房楼数间,树木多多,青砖甬路,花草丛生,端的是景色秀美,好一个富丽华贵之地。

    众人且行且看,不时地传来赞叹之声。

    进了庄园,来到了一座院落,四周是房屋,中间是好大一块空场。

    见那四周早摆下了几排桌椅,桌上放着茶果。

    正对北门的则是一间大房,门前也摆着五把椅子和一张长条木桌,显然是为主人留的位置。

    那两侧分别站了两名家丁,个个精神抖擞。

    家丁身后,却又放了两排木架,上边排列着刀枪剑戟各式兵器。

    那裴圳招呼客人道:

    “各位先随便就坐,桌上物品尽管享用,在下这就去请庄主。”

    众人便各自寻找座位。

    不一会儿,都坐下了。

    院子里一下子多了百十来人,却仍然不显拥挤。

    龙子西和华地宁坐在左边后排偏末的位置,后面仅剩一排,甚不显眼。

    坐下,龙子西习惯地回身一看,一个少年坐在自己后边,身穿白衣,却是脸上包着面巾。

    那少年本也正盯着龙子西看。

    见龙子西回头看来,却迅速把目光移开。

    龙子西便也赶忙回过头来。

    不知怎么就又想起了那黄衣少女,脸上微微一红。

    不一会儿,正房门开,走出三个人来。

    最前面的约有五十岁,衣着华丽,目光炯炯,三绺长须飘在胸前,微笑慈祥,却自有威严。

    龙子西心道,想必此人便是骆驼东庄庄主尹吉甫老爷了。

    随后而出的是一个约有六十岁的老者,童颜鹤发,精神矍铄,手中扶着一根木拐。

    再看第三人,龙子西不由大吃一惊。

    却原来是淮北“四马难追”的方家老三!

    只因那晚曾当面相斗,他又是被龙子西骨镖打中穴道的一个,所以龙子西一下子就认出了他。

    却搞不清楚他为何会在这里。

    未及多想,见那尹老爷已经走到中间,却不坐下。

    那老者和方老三则坐在左侧椅上。

    右边两把椅子依然空着。

    只见尹老爷冲众人一抱拳,朗声说道:

    “骆驼东庄散人尹吉甫感激各位英雄应邀赴会,让敝庄蓬荜生辉。

    “在议事之前,还要再请两位到前面来坐。

    “其他诸位就委屈啦。”

    众人一阵燥动,却不知所请何人。

    只听尹吉甫说道:

    “荆门金枪派杨朴杨老前辈和太原计刚计大侠请上前来坐则个。”

    对面便站起一位老者,五十左右年纪。

    这一边也站起一位三十七八岁的汉子。

    两个冲众人抱一抱拳,表示承让之意,便走到中间右边两个位置上坐了下来。

    尹吉甫却仍不坐下,又向众人介绍先坐下的两位:

    “这位是西域仙人马钦马老前辈。”

    那老者却不站起,微一欠身,算是与大家打了招呼。

    又介绍方老三:

    “这位是淮北四马难追之一的方家老三,方捷方大侠。”

    那方老三便与大家见礼。

    龙子西心道,也不知方老三看没看到我,他既没有表示,我且按兵不动。

    却见那尹吉甫介绍完毕,方徐徐坐下,呷了口茶水,继续说道:

    “今日请各位英雄来此聚会,倒不是全为老夫孙女满月之喜。

    “乃是有一件要事相商。

    “此事却又说来话长。

    “诸位可听说过‘晋梁双雄’么?”

    龙子西一听“晋梁双雄”,不禁心下一动。

    那“晋梁双雄”乃是他父亲和陈渡师叔早年闯荡江湖的名号。

    只听尹吉甫继续说道:

    “此两人一叫龙季,一叫陈渡。

    “两人原也是武林中的一双好汉,名起于晋梁两地,称雄于中原诸国。

    “后来,那陈渡进宫做了侍卫,那龙季却隐迹深山,杳无音信,八成已经作古。

    “龙季的事情一会儿再说,先说这陈渡。

    “此人进宫后,却再无侠士之风,竟是不知廉耻,做下大逆不道之事,为我武林抹黑!”

    众人听到这里,眼见要说到正题,原先还在喝茶或吃水果的都住了下来。

    只听尹吉甫继续说道:

    “诸位可知那陈渡做下什么事来?

    “却是竟与一名宫中奴婢私通,还生下了孽种。

    “更有一样,事发后竟胆敢抗拒抓捕,大闹王宫,杀了多人,逃走江湖。

    “各位说,这是不是大逆不道呢?”

    说到这里,众人议论纷起,多有指责陈渡之语。

    尹吉甫挥挥手,待众声暂息,继续说道:

    “如今,吾王洪福,陈渡已为我武林正义之士擒杀。”

    众人喧声又起,都在低声议论是哪一个武林人士能将武功高强的陈渡擒杀。

    只见尹吉甫用手一指方捷:

    “为我武林除去此害的正是方家四兄弟!”

    那方捷便站起身,将在庙中擒住陈渡一事说了一遍。

    只是隐去了陈渡已然重伤在身,五人实施偷袭以及后来与龙子西遭遇等节,也没有提到杜大人。

    众人听毕,又始议论,有的发出敬佩之声,也有的频频摇头。

    龙子西却想,那方老三没有把那天的事情和盘托出,不管因为什么,倒是暂时于我无害,不妨静观其变。

    尹吉甫摆摆手道:

    “陈渡虽死。可是,他的那个孽种,一个女婴,却侥幸逃脱。”

    众人又是一阵骚动。

    尹吉甫接着说道:

    “方大侠系杜大人门客,虽非官人,却也有着官家背景。

    “此次来褒,正是带来了宣王的密令,委老夫暂为武林盟主,集武林众人之力,要拿那陈渡的孽种以正国法。

    “我武林中人,自当以效忠天子为己任。

    “今日正是要与诸位英雄商量此事。”

    说完,看了方老三一眼。

    那方捷点点头,证明尹吉甫所言非虚。

    早有人按捺不住,起身问道:

    “庄主可知那孽种现在何处?”

    尹吉甫道:

    “老夫当然已经知道了那孽种的下落,否则也不会请各位来此相商了。”

    龙子西听到这里,陡地增长了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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