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桃眉头速展开,“我不欺负宫女,赵高,你去将她拖走,我瞧着甚是碍眼。”

    赵高微愣,也没问发生什么事情,只是答道,“遵命。”

    “小主儿,奴婢...奴婢是一心为了殿下好啊。”

    蝶儿还欲再说,被赵高单手钳制,拖拽了下去。

    白桃也迈着短腿去找嬴政。

    嬴政拜吕不韦为师,每日不过就是刻苦练剑,习得君王之术,来来往往也就是三个地方。

    白桃算着这个时间点,不用猜他也在宫里。

    果然。

    在一座亭台楼阁之上,白桃瞧见了嬴政,他盘腿坐在玉席上,面前放了一张摊开的书简,对面就是穿着官服,谆谆教导的吕不韦。

    白桃提着小裙摆哒哒哒的跑进去。

    里面的声音嘎然而止,嬴政偏头,见到是白桃,眉间凝着的冷散了,似乎连声音都软化而来,“桃桃,你怎么想起来过来找我?”

    吕不韦也停止了教导,含着笑看向跑上来的娇矜小女孩。

    白桃捡起张玉席,放在嬴政身边,坐在他旁边道,“政哥哥你说只要有人欺负我,第一时间都要来找你告状,我现在就是来找你告状来了。”

    嬴政脸色沉下去,还没等他开口,吕不韦笑眯眯道,“小白桃,不如和吕叔叔说道说道,是谁敢欺负你啊?”

    白桃觉得他是个好人,就把方才的事情说一遍,末了来一句,“她还说让我少黏着政哥哥,如果我再粘着他的话,政哥哥就会束手束脚,不好做事,也会耽搁前程。”

    吕不韦目光一闪。

    嬴政冷冰冰道:“这不是作为一位婢女该管的事情,桃桃,你这次做得很好,下次要是有人再敢这么忤逆,不管如何,你大胆的叫人掌了她的嘴!”

    白桃点了点头,“晓得啦。”

    吕不韦叹息一声,“这次的起头是因为宫里冰块不够用的事。”

    秦人都不好奢靡,储冰伤财不够数本是惯事。

    谁又能想到咸阳宫里又会住进如此一位娇滴滴的小主子呢?

    他和蔼道:“政儿,你要有难处自当和为师先知会一声,好歹你也是为师的爱徒,这样,刚好为师是商贾出身,在宫外头也有几处储冰的作坊,大不了就不对外售卖,等明天为师命门客们进宫一趟,保白桃姑娘的用冰充足。”

    嬴政肃然拱手,“老师的恩惠,政无以为报。”

    “唉。”吕不韦笑着摆了摆手,“政儿要是学有所成,那才叫报答为师的恩惠。”

    白桃有冰也是欢喜,学着嬴政的样子恭恭敬敬的拱手,“谢吕叔叔的恩惠,桃无以为报。”

    她这模样小小的,头上扎着双螺髻,又学着嬴政老成的腔调,别提有多逗了。

    吕不韦呵呵笑了两下,“好了,不过就是几块冰的事情,你也别走了,好好坐着吧,还差半篇就讲完了,免得待会政儿又去找你,省的奔波一趟。”

    白桃闻言乖乖坐在嬴政旁边,腰板挺得笔直,瞄着案上密密匝匝的竹简上的字,和他一样专注听讲。

    只是小狐狸到底不是读人类典学的料,且这半篇的学讲的实在是太过诘屈聱牙。

    白桃听得如坠云里雾里。

    心想这简直和她阿兄提着她的狐狸耳朵,罗里吧嗦一通,还要催眠的厉害。

    睡是不知什么时候睡的,醒来是被嬴政捏着鼻子醒的。

    她睁开的狐狸眼尚在迷迷瞪瞪,就听得他讲,“要是稷下学宫收得是你这样子的学生,那师圣荀子岂不是要被气死。”

    白桃张口就想反驳一下。

    嬴政擦了擦她嘴角的一点口水,起了身和吕不韦拜了别,吕不韦手中握着卷书简,单手负在身后,“政儿觉得最近所学《商君书》如何?”

    嬴政说道:“要想理解治秦九论,当读《商君书》,这也是秦国奉为圭臬的国书。”

    “嗯...”

    吕不韦语气和缓,“只是为师觉得,这《商君书》太过刑治峻刻,不容德政,再者,著写太早,太过粗疏。”

    嬴政明白他的话外音,“那老师认为何为佳作,政愿闻其详。”

    吕不韦道:“当得求变图存,为师想著写一部典籍,融合儒,道,法,兵,农,纵横,阴阳家各种思想,开创亘古无二的吕氏学说,补秦法的弊端,带领秦国迈向更强盛的一步。”

    嬴政从容道:“那老师著书立说之日,便是学生观瞻研习之时。”

    “哈哈哈哈哈!”吕不韦笑得爽朗,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好!”

    笑完,他畅快的拂袖离去,白桃站在嬴政的身边,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等人走后她小声道:“政哥哥,吕叔叔说写的书,不是儒家派,不是道家派,不是法家派,不是农家派,更不是纵横派和阴阳家,那岂不是杂学派?”

    嬴政表情平静的看不出端倪。

    揉了揉白桃的脸,他说道:“以后,这些话和我说得,不可朝任何人提起,听明白了吗?”

    白桃脸又被揉,叉腰道:“我当然知道了,我只是小,我又不是傻。”

    嬴政闻言,嘴角噙着抹笑影,刮了她鼻尖,“待会儿陪我去看望父王,我父王病重不能起身。”

    顿了顿,他眉眼沉重下来,“可能时日无多了。”

    白桃扯着他的袖子,晃了晃道:“好啦,我陪你就是了,你别不高兴。”

    “好。”

    嬴政拍了两下手,命人理好竹简,就带着白桃往咸阳宫赶去。

    秦王宫殿的檐角上双龙抱壁,做飞腾天空之势,建高门之嵯峨兮,浮双阙乎太清,好一派富丽堂皇,金碧辉煌的气势。

    只是欲要迈入殿内的时候,就见到二殿下成蛟。

    成蛟比嬴政小三岁,一直养在华阳太后膝下,深受华阳太后喜爱。

    也没有见过什么风吹雨打的世面,所以喂的甚是白白胖胖,眼角眉梢都是一副不谙世事的稚气。

    兴许见到长兄嬴政过来,成蛟还有点怯生。

    不知道行礼好还是不行礼好,问候好还是不问候好。

    正在纠结之中,他迈着门槛的腿,两条腿活像是打了个架,谁也不让谁。

    就这样,他腿一绊,头一栽,“噗通”一声,摔了个结结实实。

    嬴政眉头缩紧,过去搀扶:“二弟,你没事吧?”

    成蛟被他扶起来,下巴滴滴答答的疯狂流血,他拿手心轻轻碰了一下下巴,疼得龇牙咧嘴。

    他伸出另一只胖乎乎的手掌推开兄长,“疼疼疼,当然有事了,你让开,娘说得果然没有错,你一回来就是个祸害,你祸害我娘,祸害我,以后肯定还要祸害秦国。”

    嬴政被推,俊脸冷凝下来,他牵着白桃的手一言不发的迈进宫殿。

    韩夫人正在前面,她穿着上衣下裳走得飞快。裙裾上用金线绣满了云雀,华贵无比,头上别了流云簪,双眸燃起了愤恨的怒火,红唇压实成了一条线。

    她先是注意到嬴政白桃,再是见到流着鲜血的成蛟。

    韩夫人勃然大怒,“蛟儿!你怎么了!”

    成蛟见到娘亲,就像是儿子找到奶吃,他啼哭起来,“娘,娘,儿好痛,牙,牙是不是摔断了,娘...呜呜呜,你过来看看。”

    “过来,娘看看。”韩夫人三步并两步的察看成蛟的伤,“断了,你怎么摔成这个样子,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奴才推的你!”

    成蛟还在抽噎,乍然收到韩夫人的眼神。

    成蛟会意,他带血的手指立马指着正要进殿的嬴政和白桃,“是,呜呜呜呜,是,他们,娘,是他们推的儿,娘娘娘,您要找父王帮忙评评理,不然儿平白无故受欺负啊,娘。”

    嬴政步伐一顿。

    韩夫人胸腔几度起伏,扭头狠狠盯着嬴政,“是你!你是要加害我儿,你,胆大包天,肆意妄为!当个太子有什么,连公道都不顾了吗?!”

    在旁的白桃见到政哥哥被冤枉,反驳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是政哥哥推的,平白无故推个小孩做什么,又没什么用,你家儿子明明就是自己腿不灵活,自己摔的。”

    “桃桃。”

    嬴政制止了白桃的说辞,他的神情难测,牵着她的手不卑不亢的转身,“韩夫人想要公道,那便一同进去,请父王主持公道。”

    韩夫人抱着流血不止的成蛟,大骂:“等我带我儿去请完太医,好生找你算账。”

    真是一通乱咬。

    白桃气得磨牙,但是政哥哥发话,她也只能罢嘴。

    走进殿内,里面铺着厚厚的绒毯,摆放了几张坐垫,刺鼻的药味像是尘封已久的盖子,一朝掀开,将人冲的头晕眼花。

    白桃进来的时候感觉四肢走得有点不协调了。

    “咳咳咳....咳咳咳...”

    嬴子楚半躺在胡床上,咳的精疲力尽,他的面色脆弱如薄纸,仿佛一戳就破,貌美如花的赵姬正在坐在他的塌上端着药,脸上忧愁重重,“王上,大夫说,良药利身,还是喝药的为好。”

    “不——”

    嬴子楚声音嘶哑,他艰难的推开了赵姬的喂药,“病入膏盲,扁鹊难医,咳咳咳....怕是好不了了,咳咳咳....”

    赵姬啜泣不止,“王上,你若是——”

    见到门外的白桃嬴政,嬴子楚打断赵姬,脸上挂了点虚弱的笑,“又来看寡人了。”

    白桃盯着他的精气神,心里咯噔一下。

    快死了。

    “儿臣拜见父王,母后。”身侧嬴政拉着她下跪,白桃也跟着道,“民女拜见大王,王后。”

    “起来吧,咳咳咳....咳咳咳。”嬴子楚说不了多少话,说几句就活要把肺咳出来似的,“政儿,今日在相邦那边,学的如何?”

    嬴政起身道:“老师言传身教,虚怀若谷,三言两语之间,政儿深感受益。”

    嬴子楚望着自己这个优秀的儿子。

    他在王子的考校中大放光彩,锋芒毕露的同时又不骄不躁,连相邦都评价:此子,大才,大才也!

    嬴子楚深知自己不过就是中才而已,守成尚可足矣,但是要带领秦国走向巅峰,却是要雄强的子嗣。

    长子嬴政的到来,剥开了他困顿在心上的阴霾,嬴子楚眼眸酸涩,他颤颤的伸手,“政儿,过来,让大父看看你。”

    嬴政走上前去,赵姬见状态度冷淡的放下药碗,立在一旁。

    “歧路在前,大父...咳咳咳....力不从心了。”

    嬴子楚伸手握住他的手,脸颊瘦削,嘴唇苍白,“以后还望你扛起国家的担子,凡举定不决的事情,可和相邦多加商榷商榷,咳咳咳...也要多孝顺王后,多听王后的话,咳咳咳。”

    到底是历经磨难,心思敏感,嬴子楚早就看出嬴政和赵姬之间的隔阂。

    赵姬拿衣袖拭泪,“是,王上。”

    嬴政:“是,儿子听父王的。”

    嬴子楚还想和长子说些什么,只是分离多年到底生疏,他年少时候远离咸阳只身前往赵国,嬴政更是自幼生在赵国,两代国君,蹉跎为质。

    无天伦,无友谊,无可为之事,何其可悲,何其可悲!

    他悲从心来,闭着眼喘着粗气捶着锦被,“哀哉,哀哉,哀哉也!”

    “王上,莫要动肝火,保重身子要紧,就算不为江山社稷着想,也好歹为妾身着想,妾身离了你,往后的日子可怎么活啊...呜呜呜...”

    赵姬凑过来握着他捶棉被的手边劝阻,边啼哭。

    嬴子楚两眼骤然潮湿了,发热的手拍在她手背上,“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嬴政默然旁观,白桃数着屋里放的树叶子。

    白桃心下正纳闷了,那磕了下巴的成蛟和要来找茬的韩夫人呢?

    他们怎么现在还不来。

    这里气氛这么你侬我侬,进来冷冷场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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