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湘人自认是了解陈同袍的,在他看来,陈侍郎口中所谓‘识书写字、聪敏机智’的意思,无非就是为他找一个甘愿为其所用的棋子,以及传宗接代的工具,仅此而已。湘人对陈同袍这超脱世外的冷静早已习以为常,但如今与他交流过一番后,却仍感到不寒而栗,把浑身的酒劲都驱散出来了。

    他走下酒楼,和店家付了酒饭钱,到街上吹了吹风,脑袋顿时不晕了。湘人觉得这样还算不错,起码不会打搅自己做事了。

    他在府中只歇息了片刻,便开始到处问访,声称自家朋友打算纳妾,请人帮忙介绍几个长相标致的女子。适逢朝中一名官员方迎了妾室,便与之言,一家媒婆曾上得门来,告知西城有一位宋姓商人,经营的产业本大,养有三儿四女,但因近年光景惨淡,愈发堕落,穷的一塌糊涂。因在外面还欠了不少笔债,卖桌卖椅,仍不抵用,便想着将三女儿卖出去当妾。但这商人又极执拗,不肯放女儿到平常人家,非得是达官显贵才可。并讲了他女儿的诸多品性,与陈同袍的要求一一吻合。

    过湘人大喜过望,即将此消息报知同袍。同袍听罢,急命奴才往西城问询情况,与那商人相见。后者听说是陈侍郎有意纳妾,不禁连说了几个‘好’字,恨不得立刻把女儿装进车上,送到陈府。奴才见其如此热情,深怕折了他的兴致,只慢慢地说道:“我家主子不是无情的人,但他终要面对官场上的腥风血雨,对家里人的要求自然严苛一些。您老的女儿不仅需百依百顺,还得捋清时势,甚至要有为老爷必死的觉悟,才能胜任。若陈老爷满意,自然忘不了员外的情儿,年年给这边送银子来。”

    宋商人怎还顾及这些,听一句就奉承一句,发誓绝不让陈侍郎失望,便打发着这奴才走了,自去屋里面教导女儿。

    三女儿自从听说要去别家作妾,一直哭得昏天黑地,双眼血红,谁也阻拦不得;待得三五日后,渐渐哭得疲了,脸色却蜡一样黄,饭菜也咽不下口,声音越发嘶哑,叫她母亲泣不成声,其父更是心烦。

    这日宋商人来内室找女儿说话,告诉她已定了吏部侍郎陈同袍家,待一切尘埃落定后,便来派人相迎。

    三女儿知道大事已不可挽,只是低头抽泣,不吐一字。

    宋商人喟叹道:“如今家境愈衰,若这样苟活下去,我等只能混到乞讨的地步,对你来说,更是摧残。不如寻个上等人家,地位虽差一些,可衣食尚且无忧,你就勉为其难罢。”

    三女儿不作争辩,抓着被子,发出颤抖的声音说:“那好,我听爹爹的……”

    宋商人扶着床沿又道:“这陈同袍素来混迹官场,颇有冷酷无情的名声,不是好伺候的人。你平日跟着为父在账房干活,懂得一些世间的道理,应付他勉强是够了。可到了他那里,切记不得恣意行事,甚至不能露一点多余的喜怒哀乐出来,全然按着他的意思办便可。”

    三女儿的眼里又闪起几点清光,她怔了怔,即用左手弹去了泪,用极其沙哑的声音问:“不露喜怒哀乐……这个陈同袍是这样的人么……”

    其父听罢,良久无言,徐徐站起身子,转了过去,只把后背留与了她:“为父也不知道。你日后好自珍重,莫再怀着念想了……”

    三女儿明白父亲的这段话意味着什么,看着他的背影从面前走过,屋外的斜阳正打在她呆滞的脸上,双眼发出的光芒逐渐被难以言说的空洞吞噬。

    过了三日,宋商人与陈同袍订好了文书,由后者出资一百五十两,将其女宋氏纳入府中。三女儿不得已打扮了许久,犹犹豫豫地上了陈家的轿子,披上红纱的盖头,叫人搭住了,一颠一簸地离开了家。

    陈同袍亲自在府前迎接,到了轿前,将宋氏两只纤手挽住,扶了出来,进得中堂,拜过了祖先灵位,又引她去见正室卓冷屏,轻声唤她跪了。

    冷屏看着紧紧跪在地上的这个女孩,不过十八九岁,竟仿佛自己当年的模样。她顿觉黯然神伤,想抬头看看陈同袍是以什么样的神色面对这画面的,但生怕自己多余的一个动作会招致怎样的后果,便只是麻木地看着宋氏一头乌黑的长发,如同雕塑一般坐着。

    这正是陈同袍所满意的画面,他根本不想两个为己所用的人互相生出什么枝节,便急命宋氏起身,向她报以一个礼节性的微笑;后者惶恐地笑了。

    由十数个奴仆持烛引路,二人沿着亮红的灯光,一直走到了寝室前。陈同袍请宋氏先进,自己在后面闭上了门,将屋内的灯烛尽吹掉了。奴才们知道陈老爷要圆房,便叫人各处散开,到中厅喝酒去了。

    翌日早晨,过湘人接到了陈同袍酬谢的银子,甚觉欢喜。尽管他从闲人口中听闻了她在宋商人家里的遭遇,但也未感到什么愧疚,辩解说:“这是他三女儿娇气,还不曾知陈大人的好处。今日一旦圆房,便可和满度日也。”顺带为他包了三十两的银子,权当贺喜。

    陈同袍新迎了妾室不久,只十余日的工夫,便接到了上面的敕令,要求他即刻往行山东监学,勿得怠慢。于是,他急忙撇下家中妻妾,到宫中面见晏温。

    晏温为他选了两个书办,又多嘴吩咐了几句,就令备上几匹苑内好马,催促他们几个赶快启程;诸人都受了命。

    山东这块地界,自叶永甲离开多年,已然大不相同了。济南知府都走马换了三任,到了第四任时,又因屡发灾情贬了出去,这新上来的知府大人,不过理事了半年,就被晏温压下来这样的重担,实在烦闷不已。

    “禀大人,曲阜新办的县学说,学田的事……”

    “够了。”知府尚未听完,就一摆手,无奈回答:“不行的话,就继续去谈,谈到那些乡绅们满意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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