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龙这人做事也太不厚道!”夏元龙踏步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一脸气忿之色。

    “唉,”卫怀忙抓住他的胳膊,“他虽是陪万和顺演了这出戏,但也是受逼无奈,并非本意,何必如此说他!”

    “你还是给我先出出主意吧。”他拉着元龙坐下,叹息一声:“万和顺交代我的,恐怕也不能违背。”

    夏元龙平静了会儿,才缓缓说道:“我看,及民这道奏书虽然必写无疑,但还得用个巧计,从中脱身,避免日后他们两家兴师问罪,追到咱们头上。”

    卫怀为此点了两遍头:“这话有理。”

    “比如,把这奏书递到知府府衙,然后由叶大人呈进宫中,以供廷议……”

    卫怀只拿拐杖一杵地,喝斥道:“你怎好意思让他背这口黑锅?此非君子所为,断然不可!”

    “愚弟此举,不过是让叶大人庇护一二罢了。你想,他本是万郡王倚重的人,且与陆党毫无干系,岂能自断其臂?故郡王断然不会寻他的麻烦;到时若要推揽责任,碍着叶永甲这一层,便不好让我们顶罪了。”

    “那……不行,这样恐会得罪王爷。”卫怀沉吟道。

    夏元龙冷笑道:“这些年过来,我等已和官府势同水火,暗里得罪他们几下,亦无可奈何之事也。但万和顺拜托的事也照办了,明面上说的过去,起码不致失信于人吧。”

    卫怀垂着呆滞的眼睛,正用拐杖在地面上划字。

    “就这么办好了。我立刻修个表章,差人递到知府署里。”

    元龙见他有些出神,知道卫怀肚中尚有心事,便问道:“及民是不是在想书院的事?”

    “哦。”卫怀忽然抬起头,眉目里表现出一点儿惊讶,但却很是欣慰地笑了笑:“你也懂得。”

    他支着拐杖站起来,“苏州的书院院长李稚忠那事儿,你听说了吧?”

    夏元龙点头道:“这件事在盟里传得热热闹闹的,当然知道。”

    卫怀拍额长叹:“你我之前就有所了解,除了南京本地,江南各处的书院几乎都丢了本职,开始搞起赚银子的营生了。可惜那时候事忙,无暇顾及别处,只麻烦了盟里一位老先生前去申明我意,结果最终到了如此地步!这下好了,那李稚忠为此犯了律令,进了监牢,惹得书院也有被立即查封的危险。难熬的日子……”

    “是啊,”夏元龙也不敢怠慢,“不过案子已经有一个月了,必然是官府瞒住了消息,想打我们个措手不及。”

    “没错,我们现在连苏州的情况都搞不明白。”卫怀的目光不安分地飘来飘去。

    “好在案子还没结,我们还来的及反应。”夏元龙见他有些坐不住了,便道:“那边儿你先别急着考虑。此事总得和盟里的诸位商议商议,方有对策,勿要仓促行事。”

    卫怀听罢,使藤拐往地上一敲:“就这么定了!你去把众人都召集起来,到广思坛议事。”

    十几位儒士挤在广思坛的竹屋内,聊了约有半个时辰,才将口径统一了下来。初时讨论的是书院本身的问题,有人认为‘外地糜烂之风不除,则情形愈发棘手’,便借此直言‘若不早日与官府相抗,反而空守《行要》,则迁延日久,万事俱废’。夏元龙却反驳道“我盟只顾闷头撰写,不动声势于外,诚为之忧。但若与官府决裂,必须内外齐心,足有撼天动地之势,方能成功;今苏州尚不能自安,大事犹不可自解,如何得用此策?”众人这才作罢。

    既然要决心处理苏州的问题,他们自然要面对第一个抉择:苏州的书院到底值不值得冒死相救?没有异言,当然值得。但若要前去搭救,用什么样的方式和官府交涉,的确需斟酌一二。卫怀身为盟主,先开了口,说:

    “此事关系重大,去时必不能为官府所制,故须施定方略,一以贯之,才能保证不出乱子。依某愚见,大概有这么几条:第一,按我们的老办法,发动百姓给官府施以压力,为我们造势;第二,操办书院的人里肯定有不少是领着俸禄的,让他们去争取各司衙门的协助,从内瓦解其力;第三,要稳住官府的脾气,尽量拖缓进程,等待转机。必需稳健行事,不可铤而走险。’他又补充了一句:“还有,不能搞那些偷鸡摸狗的歪门邪道,这件事绝没有商议的余地。”

    谁去?夏元龙顺声而起:“我愿去。”

    卫怀暗瞟了他一眼。

    “我看,夏公身为副盟主,就不必亲自冒着危险,赴龙潭虎穴了。”

    “此事交给他人,我不放心。”

    “好吧。”卫怀抿抿嘴,“既然夏副盟想为我盟亲冒矢石,大家便都不用争了,要相信他。”

    “明白。”众人齐声回答。

    “就此散了罢。”

    卫怀走出屋子,迎面望见云层上笼着一层薄薄的光芒,知道时候不早了,便扭头问元龙道:“几时了?”

    “几时了?”万和顺看着缓缓走来的胡契,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坐在他旁边。

    “禀郡王,刚刚酉时。”他行过礼,拖出椅子来坐了。

    “得抓紧了。”万和顺手心攥着几片茶叶,顺手扔进紫砂壶中。

    “您说什么事?”胡契的眉毛连成一条黑线,表情严肃起来。

    万郡王晃晃茶壶,轻松地笑了笑:“裁撤冗吏的那件事。”

    “郡王若还想把魏冲顶下去,属下只得悉听尊便了。”胡契叹道。

    “王论,此人不宜再留。”

    胡契的手微发颤抖:“这是吏部之人,随我多年,料想无甚劣迹啊。”

    “你怕是还不知今日的那桩事。”万和顺放下茶壶,从袖口里抖出一张所谓‘公文’的书信来,“你瞧瞧。”

    胡契心中纳罕,急忙拿来过目:“足下远来告密,实甚辛苦,为谢汝久在王府探查之功,区区几两钱银,不足挂齿。越公陆放轩亲笔……”他读到此处,随即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用人不察,当记首过。但念你以往尚有功劳,就不追究了。照办吧。”万和顺接过那张书信。

    “这可不可能是陆放轩的离间之计?”胡契问。

    “他若有此心,早去争取魏冲了,何苦费心陷害这一个无关紧要的佐属?”万和顺瞥了他一眼,和善地笑道:“我知道你待下人好,不忍如此,但他既干出这等事来,你就该铁面无私了。”

    胡契只能将心中那股郁闷之气吞下,领了成命,退出书房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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